又過了一日。傍晚的鐵砧堡,濕冷的空氣滲入石縫,帶著揮之不去的血腥與泥土氣息。卡登坐在軍官區(qū)那間安靜的單間里,面前攤開幾張粗糙的羊皮紙。一支禿了毛的鵝毛筆擱在墨水瓶沿,墨跡半干。
寫給同鄉(xiāng)本妹妹的信,出乎意料地順利。他幾乎沒怎么思索,謊言便流暢地流淌在筆尖:
親愛的艾莉,
…城堡很大,石頭冰冷,但很安全。本很好,訓練很苦,但他力氣大,長官都夸他。他閑暇時間還給你刻了一只棒極了的小鳥…
輕松得讓他自己都感到一絲涼意。欺騙一個擔憂兄長的妹妹,就像撿起一塊小石子。他把曾經染血的木頭小鳥放在信紙旁,血跡早已被他清洗干凈。這小小的謊言,能守護一個女孩多久的安寧?
筆尖轉向另一張紙。寫給父親伊萬和母親索菲亞。也寫給莉亞。羊皮紙的粗糙紋理在指尖摩挲,像家鄉(xiāng)田埂的土粒。他提起筆。
“…堡里一切都好,甲胄很亮…” 筆尖懸停,墨水滴落,洇開一團模糊的黑斑。一切都好?父親的叮囑在耳邊回響:“收多少錢,辦多少事!” 這份沉重的“錢”,他收下了。他能告訴母親,這份“錢”是用差點凍僵的腿和滿身泥濘換來的嗎?能告訴父親,城堡深處,給了他錢的年輕的貴族正被推向死亡,但他無能為力,嗎?
莉亞的名字寫在最后。筆尖變得無比滯澀?!啊婊ㄩ_了…” 他只能想起這句話。梨花開了,純潔而短暫。如同他對未來的許諾,在鐵砧堡的陰影下,變得如此脆弱。告訴她同村人本的痛苦?告訴她醫(yī)院里人間地獄般的慘叫?告訴她下一次進攻的命令?每一個字都重如千鈞,壓得他無法呼吸。
他盯著信紙上那團墨漬。它像一塊丑陋的傷疤,橫亙在精心編織的謊言和無法言說的真相之間。喉嚨發(fā)干。
“卡登大人!”倫斯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喘息和緊張。門被推開一條縫,少年侍從的臉探進來,在油燈昏黃的光暈下顯得蒼白。
“奧利弗大人…法庭在地下小圣堂?!眰愃沟穆曇魤旱煤艿?,仿佛怕驚擾了石墻,“傳令官剛來,點名要您立刻過去作證…說是關于…關于河灘的事!”
卡登的心臟猛地一沉,像被冰冷的拳頭攥住。河灘的事。該來的終究來了。奧利弗的恐懼,老領主需要的血,大哥的算計…這一切,終于要攤開在冰冷的石桌上了嗎?
他沉默地放下筆。未寫完的信紙被推到一旁,那團墨漬刺目地躺著。莉亞的名字只寫了開頭。他拿起桌上那條母親親手纏繞的、沾了些墨跡的防滑布條,慢慢地、仔細地,再次纏緊在劍柄上。粗糙的布條摩擦著掌心,帶來一絲微弱卻真實的暖意。
“帶路吧。”卡登站起身,聲音低沉。他拿起擱在墻角的短劍,冰冷的金屬重量墜在腰際。
倫斯領著他穿過堡壘深處。空氣越來越冷,帶著泥土和石頭的寒意。通道狹窄、低矮,火把的光暈在濕漉漉的石壁上跳躍,如同不安的靈魂。鐵靴踏在石階上,聲音空洞。
他們最終停在一個巨大的鐵制平臺前——一架銹跡斑斑的水梯。冰冷的鐵鏈和齒輪暴露在外,散發(fā)著機油和金屬的腥氣。平臺邊緣凝結著水珠,不斷滴落,在下方深不見底的黑暗中發(fā)出單調的“滴答”聲。站上去時,冰冷的濕氣瞬間穿透靴子。
齒輪沉悶地咬合,鐵鏈繃緊。水梯發(fā)出刺耳的金屬摩擦聲,緩緩下沉??ǖ歉杏X像墜入巨獸的腹腔。石壁飛速上升,濕冷的水汽撲面而來。壁上掛滿水珠,在昏黃的火光下像無數只冰冷的眼睛。下降,持續(xù)下降??諝獬林氐萌缤拿骸?/p>
終于,水梯重重一頓。鐵門在刺耳的吱嘎聲中被衛(wèi)兵拉開。
門外景象令人窒息。
并非直接進入圣堂。先是一個巨大的地下廣場。廣場上擠滿了人。死寂。只有壓抑的啜泣和粗重的呼吸。他們穿著粗糙的深色衣服,男女老少,像一片黑色的、移動的哀傷之海。他們是死者的家屬——瓦爾德、艾德,還有那二十六個名字??斩吹难凵?,深陷的臉頰,無聲的淚水??ǖ堑哪抗鈷哌^那些絕望的面孔。一股寒意,比地底的陰冷更刺骨,爬上他的脊背。救他干什么? 一個念頭毒蛇般鉆入腦海,帶著苦澀。這樣的蠢貨,是不是一開始就不該把他從河里撈出來?讓洪水帶走他,這些人或許就不用站在這里...
衛(wèi)兵分開人群,如同破開凝固的黑色潮水,為卡登和倫斯清出一條通向小圣堂的路。家屬們麻木地讓開,目光空洞地掠過卡登華麗的幽藍鎧甲,那光芒在此刻顯得如此刺眼、不合時宜。每一步都像踩在泥沼里。
審判尚未開始。
卡登踏入地下小圣堂的瞬間,寒意刺骨。厚重的石墻隔絕了外界??諝饽兀旌现灎T的蠟味、灰塵、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和草藥氣息。低矮的拱頂壓迫下來。幾支粗大的蠟燭立在祭壇上,火光搖曳,在圣壇后方巨大的石雕十字架上投下巨大、扭曲、不斷晃動的陰影。祭壇臺階上方,擺著一張覆蓋深色絨布的長桌——法官席。
小圣堂中央空著,留給被告。
兩旁的陰影里,已站了不少人。鐵砧堡的高級軍官,幾個貴族裝束的人,眼神冰冷。衛(wèi)兵如石像般佇立。
卡登的目光掃過法官席。心猛地一沉。
主審者端坐正中,并非軍事法官。是凱蘭公爵的隨軍神父——一個面容冷硬、眼神銳利的老者??ǖ窃趭W利弗參與的軍事會議上見過他,那時他只是公爵身后一道沉默的影子,眼神卻從未離開過口若懸河的奧利弗,帶著審視,甚至...不易察覺的輕蔑。
緊挨著神父坐著的,是卡登在那些會議上見過的另一張臉——凱蘭公爵的大盟友,一位權勢顯赫的伯爵。他此刻面無表情,指節(jié)輕輕敲擊著桌面。
而長桌末端,陰影最濃重之處,端坐著老凱蘭公爵本人。他沒有看任何人,只是盯著圣壇上的燭火,臉部的線條如同鐵砧堡最堅硬的巖石雕刻而成,冰冷,毫無波瀾。沒有盟友,沒有父親。只有奧利弗的敵人。
奧利弗要完蛋了。
卡登被一名低階軍官引導到證人位置——祭壇臺階下的一側。他能感覺到陰影里投來的目光:審視,好奇,輕蔑——那個穿著耀眼幽藍鎧甲的幸運小子,奧利弗的“恩人”。
他的手指下意識地滑到腰側,隔著冰冷的金屬甲片,摸到了里面。那里,在華麗冰冷的幽藍之下,緊貼著他身體的,是母親索菲亞親手為他系上的短劍綁帶。粗糙的亞麻布紋路磨著他的指尖。機靈點...要懂得跑...答應我,卡登? 母親含淚的叮囑在耳邊回響。平安回家。
可沒有奧利弗,他能有這身鎧甲嗎?凱斯那樣的老兵,斷掉三根手指,經驗豐富,浴血奮戰(zhàn),也穿不上這樣的東西。這身鐵殼子,是他活下去的保障,也是他獲得“價值”的證明。母親期望的平安,和這身鎧甲代表的機遇與危險,在他心里激烈撕扯。
沉重的鐵門再次開啟。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投向門口。
奧利弗被兩名衛(wèi)兵帶了進來。他沒有穿鎧甲,只著一件深色的束腰外衣,看上去異常單薄。他臉色蒼白,眼下的烏青即使在昏暗光線下也清晰可見。他挺直了背,試圖維持最后的體面,但步伐卻有些虛浮。他被帶到小圣堂中央的空地上,孤零零地站著。燭光將他籠罩,巨大的十字架陰影仿佛要將他釘在原地。他沒有看任何人,目光低垂,盯著腳下冰冷的石板。
主審的神父清了清嗓子,聲音在拱頂下回響,冰冷而精準:“開始。關于奧利弗·凱蘭于翡翠河灘魯莽決策,強行下令渡河,致二十七人罹難一案。傳喚第一證人,卡登?!?/p>
卡登深吸一口氣。地下小圣堂冰冷的空氣灌入肺腑。他能清晰地看到奧利弗微微顫抖的指尖,也能感受到身后阿德里安那道平靜卻極具穿透力的目光,以及角落里那對失去兒子的父母絕望的沉默。
“卡登,”神父的聲音像冰錐,“陳述你所見所聞。關于渡河的命令?!?/p>
卡登的喉嚨發(fā)干。冰冷的河水,凱斯嘶啞的警告,奧利弗意氣風發(fā)的揮手,排山倒海的黃色洪流,瓦爾德被吞沒前的眼神……還有書房里奧利弗絕望的低語:“我活不過下次進攻了……這是父親需要的血……”
他瞥了一眼法官席上那張冰冷如巖石的臉。
“奧利弗大人……”卡登開口,刻意用了敬稱。手指在鎧甲下再次按緊了母親系的綁帶?!八_實下達了渡河的命令。在瓦爾德管家提出異議之后?!?/p>
他停頓了一下。圣壇上的燭火噼啪作響。陰影在石壁上跳躍。該怎么說?
可以說他身先士卒……卡登內心冰冷地確認。
卡登的另一面在怒吼:但那是他不知道上游下暴雨,下游就有漲水!草包中的草包,蠢貨中的蠢貨自己站到了最危險的地方!
“但是,”卡登提高了聲音,每個字都清晰有力,“當洪水襲來時,他并非躲在安全處。他就站在河灘最前方。在最危險的位置。洪水……最先卷向的就是他站立的地方!”他看向奧利弗,奧利弗猛地抬起頭,灰敗的眼中閃過一絲難以置信的微光?!八噲D下令,試圖指揮……他和我們所有人一樣,就在水里?!笨ǖ堑哪抗鈷哌^陰影里的聽眾,最終在老凱蘭公爵臉上停頓了微不可察的一瞬?!吧硐仁孔?,這是事實?!彼麖娬{了最后四個字。
奧利弗的嘴唇無聲地翕動了一下,隨即又緊緊抿住。那挺直的背脊似乎有了一絲微不可察的松動。
“傳喚第二證人,維里恩·瓦爾德?!鄙窀傅穆曇舨粠Ц星?。
維里恩從陰影里走出。面容悲痛而憤怒。
“維里恩,”神父說,“關于你父親的犧牲,以及奧利弗大人的決定……”
維里恩的聲音像淬了毒的冰:“我父親!他為凱蘭家族服務了四十年!他勸告您!懇求您!奧利弗大人!他告訴您河水不對勁!可您呢?您說‘瓦爾德,你太謹慎了!’!您說‘看這水位,穩(wěn)得很!機不可失!’!您把他的忠誠和經驗踩在腳下!您的魯莽!您的愚蠢!害死了他!害死了那么多信任您的人!”
他的控訴如同重錘。奧利弗臉色慘白如紙,身體晃了晃。
“奧利弗大人事后……曾試圖私下補償您?”神父追問。
維里恩發(fā)出一聲凄厲的冷笑:“補償?用金子?買我父親的命?買那些士兵的命?”他猛地搖頭,淚水倔強地噙在眼眶?!安唬∥揖芙^!我父親不是貨物!他的忠誠和生命,奧利弗的金庫不配衡量!” 他的目光像刀子一樣刺向奧利弗。
就在這時,長桌末端,老凱蘭公爵低沉的聲音響起,如同滾過石地的悶雷,瞬間壓下了維里恩的悲憤:“維里恩?!惫舻哪抗廪D向年輕人,帶著沉重的、不容置疑的威嚴?!巴郀柕率莿P蘭家族的忠仆。他的忠誠,無價。他的犧牲,鐵砧堡銘記?!彼nD了一下,目光掃過全場,包括廣場上隱約可見的家屬輪廓。“我,以鐵砧堡公爵之名,在此保證:瓦爾德家將獲得等同于騎士陣亡10倍的撫恤金。他的妻子兒女,鐵砧堡將終身供養(yǎng)。”
沉重的承諾在死寂中落下。維里恩臉上的憤怒和鄙夷被一種復雜的、近乎麻木的神情取代。他看著公爵,嘴唇顫抖了幾下。最終,他垂下頭,聲音干澀:“我……接受公爵大人的賠償。為了母親和弟妹?!?他退回了陰影,不再看奧利弗一眼。公爵用一個動作和一句承諾,輕描淡寫地買走了維里恩對奧利弗的指控力量,并將這份“仁慈”展示給所有人看。
“傳喚死者艾德之父母?!鄙窀傅穆曇衾^續(xù)。
那對夫婦相互攙扶著,走到燭光下。女人緊緊抓著丈夫的手臂,男人佝僂著背。
“大人……”男人的聲音嘶啞,“我們的艾德……他是個好孩子……他說跟著領主大人,有出息……他寫信回來說,奧利弗大人很勇敢……沖在最前面……”男人的聲音哽住,渾濁的淚水流下。“他也很勇敢……他沖上去了……他像您一樣,大人……”他抬起淚眼,看向奧利弗,只有無邊無際的悲傷和疑問。“……可他沒活下來……他那么勇敢……為什么……為什么也沒活下來……”
女人的啜泣撕扯著寂靜。圣像在燭光下表情模糊。
死寂籠罩。只有呼吸和嗚咽。石壁上的陰影凝固。奧利弗的頭深深垂下,肩膀無法控制地顫抖。
維里恩被父親冰冷的撫恤金承諾釘在原地,蒼白著臉退入陰影。小圣堂的空氣凝固,沉重如同浸透血水的裹尸布。那對喪子的夫婦,被巨大的悲傷壓垮,也沉默地退了回去。他們的哭聲,像鈍器刮擦著冰冷的石頭。
壓抑的死寂在拱頂下擴散。只有燭火“噼啪”跳動。法官席上,神父冰冷的目光掃過,正準備敲定結局。
就在這片窒息的靜默中。
“父……”
奧利弗的聲音突兀地響起。極輕,卻撕開了死寂。像一根快要崩斷的弦。
他猛地抬起頭。臉上毫無血色,眼底的血絲在搖曳燭光下清晰可見。冷汗浸濕了他的鬢角。他不再看任何人,目光直直地、死死地釘在陰影深處——父親那張冰冷如鐵砧堡基巖的臉上。
嘴唇劇烈地顫抖著。牙關緊咬,下頜繃緊。
“父親……” 他再次開口。聲音干澀、沙啞,每一個字都像從喉嚨里硬生生摳出來?!拔摇摇?/p>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氣。肩膀控制不住地抽搐。挺直的背脊這一刻顯得異常單薄,像個紙糊的架子。眼神空洞,深處卻翻涌著絕望、恐懼,還有一種近乎瘋狂的求死之念,是絕望深淵中唯一能抓住的“體面”浮木。
“……我認罪。”
他強迫自己吐出這句話。聲音像生銹的鉸鏈轉動。
“……我辜負了瓦爾德。辜負了艾德。辜負了所有人?!@場慘劇,責任全在我?!?/p>
他的手指在深色外衣的袖口攥緊,指節(jié)因用力而發(fā)白。貴族的教養(yǎng)、骨子里的驕傲,在絕望和恐懼面前瀕臨崩潰。說出每一個字,都像是在啃噬自己的靈魂。
他停頓了。巨大的十字架陰影在他蒼白的臉上晃動。如同絞索。
“……但我……” 他再次開口。聲音驟然拔高,變得尖利,帶著一種走投無路的、歇斯底里的決絕。這尖利中包含著對自身無能的控訴,對父親冷酷安排的認知,以及對所有恐懼的孤注一擲。“……但我的血!……還是熱的!……還是凱蘭的血??!”
他胸膛劇烈起伏,粗重的喘息清晰可聞。眼睛死死盯著父親。
“……請求您……給我一個機會!” 每一個詞都帶著撕裂般的力度,仿佛耗盡了最后的力氣?!耙粋€……一個將功補過!……贖罪的機會?。 ?最后一個字幾乎被他用氣聲吼出,瞬間又跌落回空洞的喘息?!啊瓱o論多么危險……無論多么艱難……請讓我去!……用我的血!來洗刷這份恥辱!!”
他猛地閉緊雙眼。喉結劇烈滾動,壓抑著涌到喉間的嗚咽。整個身體都在細微地、無法控制地顫抖。他知道父親要什么。他認清了這場死局。這聲嘶喊,是他對父命的徹底屈服,用自己最后殘存的一絲“體面”作為交易的砝碼。
小圣堂里一片死寂。
搖曳的燭光中,只有奧利弗越來越粗重的、失控般的喘息聲在回蕩。他垂著頭,細碎的汗水沿著臉頰滑落,滴在冰冷的地面上。
神父沉默著,與公爵和伯爵交換著眼神。
最終,神父的聲音再次響起。更冰冷、更堅硬。仿佛奧利弗的請求只是預料之中。
“奧利弗·凱蘭。你的魯莽與判斷失誤,致使忠仆瓦爾德及二十六名勇士罹難。此乃鐵證如山?!?/p>
他略作停頓,像是在欣賞奧利弗此刻的慘狀。
“然……凱蘭的血,尚有最后一搏之蠻勇?!?神父的話像針一樣刺在奧利弗扭曲的“贖罪”宣言上。“念在你身先士卒,更……主動請纓,有承擔罪責之心。”
聲音猛地拔高,如同他手中的審判鐵錘砸下:
“故!本庭裁定!撤銷你所有指揮權!命你——即刻加入‘太陽先鋒隊’,擔任隊長之職!”
“先鋒隊”幾字,重重回響。
“奧利弗·凱蘭!下一輪攻城!你將第一個登上敵城!用你的血,與你的‘勇’,洗刷你帶給鐵砧堡的污穢!戴罪立功!至死方休??!”
“此令,即刻生效!”
奧利弗劇烈地一震。仿佛被無形的重錘擊中膝蓋。但他沒有倒下。一絲微弱的、近乎解脫的、死寂的灰燼從他扭曲的面容上掠過。他慢慢地、極其艱難地站直了那具早已被抽空的軀殼。終于……塵埃落定。父親的血,有了。阿德里安的障礙,掃清了。而那所謂的“贖罪”,不過是通向沸鍋熔矢的祭品之路。他微微閉了下眼,再睜開時,只剩一片麻木的、深不見底的絕望之湖。一個將死之人,已無需更多恐懼。
戴罪立功?
卡登只覺得腰間的短劍冰冷刺骨。母親系的綁帶仿佛在發(fā)燙。莉亞的信在胸口燃燒。
先鋒隊隊長。第一個登上敵城。
一般來說,也意味著第一個被沸水澆下去。
老凱蘭需要的血,阿德里安渴望的障礙清除,就這樣,在神圣的小圣堂里,在悲傷的控訴和冰冷的宣判中,被徹底安排妥當。
奧利弗在下令強行渡河的時候就完蛋了。審判只是給他釘上了最后一顆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