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盛（即福安，御前大總管）那平和而清晰的聲音在金鑾殿上落下最后一個字：“……可憐白發(fā)生！”
滿殿死寂！
仿佛連呼吸都停滯了。文官隊列中，那些平日里自詡風雅、精研詩詞的翰林學士、各部侍郎們，臉上的矜持與從容早已蕩然無存，只剩下極度的震驚和難以置信！他們或雙目圓睜，或捻須的手停在半空，或嘴唇無聲地翕動，反復咀嚼著詞中的意境。
“沙場秋點兵……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一位須發(fā)皆白的老將軍低聲喃喃，虎目含光，仿佛被這寥寥數(shù)語瞬間拉回了金戈鐵馬的崢嶸歲月，胸中豪氣激蕩難平。即便是那些并非出身行伍的武將，也能從那磅礴的氣勢和深沉的悲涼中，感受到同袍們共通的熱血與無奈。
文官之首，翰林院掌院學士 李墨林（新名）更是激動得胡子亂顫，他猛地踏前一步，聲音都有些變調(diào)：“陛下！此……此詞……雄渾壯闊，慷慨悲涼，直抒胸臆，字字珠璣！實乃老臣生平僅見之絕世佳作！敢問陛下，這署名‘藍星’者，究竟是何方神圣？老臣……老臣恨不能即刻拜會，請教詩詞之道！”他一生醉心詩詞，此刻如同發(fā)現(xiàn)了稀世珍寶，完全顧不上朝堂禮儀。
玄帝高坐龍椅，看著下方群臣的反應，尤其是李墨林那失態(tài)的模樣和陳老將軍老淚縱橫的激動，心中頗為滿意。他微微一笑，目光掃過眾人，最后落在李墨林身上：“李愛卿稍安勿躁。此詞作者，乃是一位……嗯，年不過十幾歲的少年郎，化名‘藍星’?！?/p>
“十幾歲？！”
“少年郎？！”
“這……這怎么可能？！”
玄帝此言一出，無異于在朝堂上又投下一顆驚雷！比剛才聽到詞作本身更令人震撼！十幾歲的少年？竟能寫出如此洞察世事、飽含血淚、氣魄雄渾的沙場絕唱？這簡直打敗了所有人的認知！李墨林更是呆立當場，喃喃道：“少年……十幾歲的少年……老臣……老臣這一輩子作的詩詞，比起此子，竟……竟都不配提筆了……” 巨大的沖擊讓他一時失語。
玄帝看向仍在激動顫抖的陳老將軍，溫聲道：“老將軍，此詞意境，非親身經(jīng)歷者不能深味。朕觀此詞，甚合將軍平生，便將其定名為《贈陳老將軍》，如何？”
陳老將軍聞言，更是激動得無以復加，掙扎著就要從錦凳上滑下來叩謝，被玄帝再次制止。他只能抱拳，聲音哽咽嘶啞，帶著無盡的感激：“老臣……謝陛下天恩！陛下賜名，老臣……老臣愧領！此詞……此詞便是老臣的命?。 ?這已是最高的褒獎和認可。
散朝的鐘聲響起。
百官懷著各異的心思，議論紛紛地退出金鑾殿。幾乎所有人都在談論著同一個名字——“藍星”！這位神秘的少年詞人，如同橫空出世，一首《贈陳老將軍》震撼了整個京都文壇和朝堂！無數(shù)人心中都燃起了找到他、結交他、或是求購其詩詞的強烈念頭。
禮部尚書沈自明也隨著人流向外走，心中卻不像其他人那般好奇和激動，反而有些沉甸甸的。陛下最后看他的那一眼，似乎別有深意？
“沈尚書，請留步。” 一個平和的聲音在身后響起。
沈自明心頭一跳，回頭一看，正是御前大總管福安（全盛）。
“福公公?！鄙蜃悦鬟B忙拱手，臉上堆起笑容，心中卻警鈴大作。陛下剛散朝就召見？是福是禍？
“陛下口諭，請沈尚書御書房覲見?！备０材樕蠋е殬I(yè)化的微笑，語氣恭謹卻不容置疑。
“是，臣遵旨?！鄙蜃悦鲬溃S即不動聲色地靠近一步，袖中滑出一錠足有十兩的雪花銀，極其隱蔽地塞向福安手中，壓低聲音道：“福公公辛苦。不知陛下召見，所為何事？還請公公提點一二?！?/p>
福安（全盛）手腕微微一翻，那錠銀子便如同泥牛入海般消失在他寬大的袖袍之中，動作流暢自然，顯然早已習以為常。他臉上的笑容不變，聲音依舊平和：“沈尚書說笑了。陛下圣心獨運，豈是奴才能妄加揣測的？沈尚書去了便知。請隨奴才來?！?他避重就輕，滴水不漏，收了錢卻半個字也不肯透露。
沈自明心中一沉，知道問不出什么，只得強壓下不安，跟在福安身后，朝著御書房走去。一路上，他心思急轉(zhuǎn)：是北境軍需出了紕漏？還是祭典籌備有誤？或是……有人參了自己？他把自己最近經(jīng)手的事務快速在腦中過了一遍，越想越是心慌。
進入御書房，龍涎香的氣息依舊濃郁。玄帝已換下朝服，身著常服坐在御案后，正看著一份奏折。
“臣沈自明，叩見陛下?！鄙蜃悦鬟B忙跪下行禮。
“沈愛卿平身?！毙鄯畔伦嗾?，聲音聽不出喜怒。
“謝陛下。”沈自明站起身，垂手侍立，心中忐忑不安，等著雷霆或是雨露。
玄帝卻沒有立刻說事，反而像是話家常般問道：“沈愛卿，朕記得你膝下有幾個兒子？”
沈自明一愣，完全沒想到陛下會問這個。他下意識地回答：“回陛下，臣……臣有三個犬子?！?長子沈睿剛參加完科考，次子沈駿受傷在床，三子沈驍……至于西院那個，在他潛意識里，根本就沒被當作兒子。
“哦？三個？”玄帝端起茶盞，輕輕吹了吹浮沫，語氣平淡無波，“朕怎么聽說……是四個呢？”
轟！
沈自明只覺得一道驚雷在腦中炸響！陛下怎么會知道？！難道是……他猛地想起昨天沈炎在西院放火、打傷沈駿的事？還是……更早之前？冷汗瞬間浸透了他的里衣。
他噗通一聲再次跪下，聲音帶著難以抑制的顫抖：“陛……陛下明鑒！臣……臣糊涂！臣……臣是還有一個庶子，名喚沈炎……只是……只是此子性情頑劣，不堪教化，故……故臣甚少提及……” 他語無倫次地解釋著，心中充滿了巨大的恐懼。
玄帝放下茶盞，目光如實質(zhì)般落在沈自明低垂的頭上，聲音不高，卻帶著千鈞之重：“沈愛卿，身為禮部尚書，掌天下教化，正人倫綱常。‘仁義’二字，乃立身之本，治家之基。對人對己，皆當如此。若連家宅之內(nèi)，親倫父子，都不能以仁義相待，如何能服眾？如何能替朕牧守天下，教化萬民？”
每一個字，都像重錘砸在沈自明心上！他知道，陛下什么都知道了！關于林婉娘，關于沈炎的遭遇……巨大的恐懼讓他幾乎癱軟在地。
“陛……陛下！臣……臣知罪！臣一定……” 他慌得就要磕頭認錯。
“好了。”玄帝打斷了他，語氣緩和了一些，卻依舊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朕今日召你來，并非要治你的罪。你那四子沈炎……朕見過。”
沈自明猛地抬頭，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愕！陛下……見過沈炎？！
玄帝看著他震驚的表情，繼續(xù)說道：“此子……雖處境艱難，卻頗有幾分意思。朕與他，也算有幾分緣分。沈愛卿啊，”玄帝意味深長地看著他，“回去后，好生照看。莫要再讓府中生出些有損你清譽、有違人倫綱常的事情來。朕，不喜?！?/p>
“是！是！臣謹遵陛下教誨！臣一定痛改前非，善待……善待沈炎！” 沈自明如蒙大赦，連連叩首，后背早已被冷汗?jié)裢浮?/p>
“今日召見之事，及朕所言，不得外傳。退下吧。”玄帝揮了揮手。
“臣……臣告退！謝陛下隆恩！”沈自明幾乎是手腳并用地爬起來，踉踉蹌蹌地退出了御書房。外面明媚的陽光照在他蒼白的臉上，他卻感覺不到絲毫暖意，只有刺骨的寒冷和后怕。陛下那平靜話語下的警告，如同冰冷的枷鎖，牢牢套在了他的脖子上。善待沈炎？陛下為何會關注那個棄子？他心中充滿了巨大的驚恐和揮之不去的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