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承宇的報復(fù)像場連綿的細(xì)雨，不大，卻足夠煩人。
警隊的突襲從一天兩次變成隔三差五來晃一圈，有時是傍晚客人最多的時候，穿著制服的人突然推門進(jìn)來，目光掃過角落里親昵的情侶、吧臺前聊天的熟客，嚇得剛進(jìn)門的新客轉(zhuǎn)身就走；有時是凌晨收攤前，正忙著對賬的路亭被驟然響起的警笛聲驚得抬頭，看著他們翻遍儲藏室的角落，連酒柜最底層的空瓶都沒放過，最后只能留下句“配合調(diào)查”，灰溜溜地離開。
林見秋急得嘴上起泡，蹲在吧臺后數(shù)著日漸稀疏的客流表：“再這么折騰下去，熟客都得以為咱們真藏了什么貓膩！要不……還是讓謝總打個招呼？他一句話的事，總比咱們在這兒硬扛強?！?/p>
路亭正低頭給吧臺換米白色的亞麻桌布，聞言頭也沒抬，指尖撫過布料上細(xì)密的紋路：“他欠我的？”
“不是欠不欠的事……”林見秋撓撓頭，“這明擺著是沖你來的，范承宇不就是看你上次讓他光著膀子站在門口，丟了他范二少的臉？”
路亭把換下來的舊桌布團(tuán)成球，精準(zhǔn)地扔進(jìn)墻角的垃圾桶，拍了拍手揚起點灰塵：“丟臉是他自找的。真要怕了，當(dāng)初就不該動謝星晚的主意?！?/p>
話音剛落，門口的風(fēng)鈴“叮鈴”響了。路亭抬頭，看見謝硯臨站在門口，逆著午后的陽光，穿著件深灰色風(fēng)衣，領(lǐng)口微微敞開，手里拎著個牛皮紙袋，在喧鬧的酒吧里顯得格外扎眼。
“謝總？”林見秋眼睛一亮，像看到救星似的，“稀客?。】熳熳?，路哥剛還念叨你呢！”
路亭瞪了他一眼，林見秋識趣地閉了嘴，轉(zhuǎn)身去沖茶。
謝硯臨沒坐，徑直走到吧臺前，把紙袋推給路亭：“給你的?！?/p>
路亭拆開紙袋上的麻繩，里面是兩盒深藍(lán)色包裝的巧克力，印著燙金的外文，是他以前在財經(jīng)雜志上見過的瑞士牌子，據(jù)說單塊就要上百?！斑@是？”
“上次說請你吃飯，一直沒機會?！敝x硯臨的目光落在他臉上，帶著點不易察覺的認(rèn)真，“星晚說你有次巡店差點暈倒，低血糖，這個隨身帶著應(yīng)急?！?/p>
路亭捏著巧克力盒子的邊角，冰涼的觸感透過指尖傳來。他忽然想起蘇曼那天在廚房說的話——“去爭取一次”。心臟像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他抬頭想說“不用這么麻煩”，卻撞進(jìn)謝硯臨的眼底。對方的瞳孔很深，像藏著片湖，湖底有暗流在涌動。
“范承宇的事，”謝硯臨忽然移開視線，看向吧臺后的酒架，“我已經(jīng)跟爺爺說了，他會處理?！?/p>
路亭挑眉，指尖無意識地敲著吧臺：“你爺爺還管這種小輩掐架的事？”
“范家老爺子跟我爺爺是棋友，幾十年的交情?！敝x硯臨的語氣很淡，像是在說一件無關(guān)緊要的事，“讓他管管孫子，一句話的事?！?/p>
話音剛落，路亭口袋里的手機就響了，是負(fù)責(zé)城東分店的經(jīng)理打來的，語氣慌張：“路哥，警隊又來查了，說有人舉報我們賣假酒……”
路亭掛了電話，臉色沉得像要下雨。
謝硯臨看著他緊繃的下頜線，沒多說什么，拿出手機撥了個號碼，語氣簡潔得近乎命令：“讓張隊收手，‘臨硯酌’的事我處理了，再去就是不給我面子?！?/p>
掛了電話，他抬眼看向路亭，目光平靜：“今晚不會再來了?！?/p>
路亭的手指在吧臺上頓了頓，把巧克力推了回去：“謝了，心意領(lǐng)了，東西不用。我這兒不缺糖。”
謝硯臨的手懸在半空，沒接，只是看著他，眼神里似乎有堅持：“拿著?！?/p>
吧臺上的時鐘滴答作響，林見秋端著茶杯站在旁邊，識趣地沒敢出聲。路亭最終還是把巧克力收進(jìn)了吧臺的抽屜，指尖碰到盒面時，心里莫名有些發(fā)慌。
“還有事？”他別開視線，假裝整理賬本。
“沒事?！敝x硯臨的目光在他忙碌的側(cè)臉上停留了幾秒，“就是來告訴你一聲，飯還是要請的，等你這陣忙完，挑個你方便的時間?！?/p>
路亭“嗯”了一聲，沒再搭話。
謝硯臨轉(zhuǎn)身離開時，經(jīng)過林彥川身邊，忽然停下腳步，聲音壓得很低：“別總讓他熬夜對賬，分店的賬讓會計做就行。”
林見秋愣了愣，反應(yīng)過來后連忙點頭：“哎哎好！”
等謝硯臨的身影消失在門口，林見秋湊到路亭身邊，擠眉弄眼：“可以啊路哥，謝總這是對你上心了??！你看這巧克力，一看就是特意挑的，普通朋友誰費這心思？”
路亭沒理他，拉開抽屜看著那兩盒巧克力，忽然覺得酒吧里的音樂有些吵。他拿出手機，翻到謝硯臨的微信對話框，上次的聊天記錄還停留在三天前——對方發(fā)的“到家了”，和他回的那個孤零零的“嗯”。
指尖懸在屏幕上，猶豫了很久，他才打字：【巧克力收到了，謝謝?！?/p>
發(fā)送成功的提示彈出時，他忽然想起謝硯臨說要請吃飯時的樣子，眼底藏著的認(rèn)真，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漾開一圈圈漣漪?；蛟S，真的可以等這陣風(fēng)波過了，答應(yīng)那頓飯？
正想著，手機震動了一下，是謝硯臨回的消息：【不客氣。忙完告訴我，隨時有空?！?/p>
路亭看著那行字，忽然覺得，這四月的風(fēng)波，好像也沒那么難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