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車隊箭雨的逼迫下，鹽梟抬起那頭領(lǐng)，匆忙后退。
這時晨霧逐漸散去，陽光終于照到了這狹窄的官道上。余牧眼神好使，瞧見那箭雖然射中了，卻沒把對方一箭射死，那頭領(lǐng)似乎還有一口氣在。
他心里“咯噔”一下，萬一這貨沒死，找自己玩命怎么辦。
不過事情卻在往好的方向發(fā)展，鹽梟們聚集在弓箭射程范圍之外，似乎是在商量著什么。
短暫停留后，不知是畏懼傷亡，還是因為沒人組織，隊伍竟開始掉頭撤退。
余牧眼睛睜得老大，唯恐這些人使詐，直到官道再也見不到一個鹽梟，這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血戰(zhàn)終于結(jié)束，余牧剛才還氣度從容，現(xiàn)在卻突然失去了所有力氣，一屁股跌坐到車轅邊。
懵了一會后，他突然哈哈大笑起來，以前只覺得這世上事千險萬難，現(xiàn)在看，只要敢玩命，一切都是清風(fēng)浮云，心情猛然間暢快到了極點！
笑了一會，忽然被一雙大手?jǐn)堖^肩膀，張仲那張沾滿鮮血的臉映入眼簾。
“兄弟！真是虧了你了，我還以為死定了?！?/p>
朱臊兒胳膊給劃了一刀，邊呲著牙呼痛，邊跑過來拉起余牧的手喊：“阿哥，他們退了，他們真退了！”
余牧哈哈大笑，卻故作嫌棄的將他甩開：“滾滾滾，這么親熱干什么，老子又不是俏娘們?！?/p>
眾人聞言，盡皆呲牙咧嘴的哄笑，都有些劫后余生的慶幸！
“牧哥，今天沒你，我們大家都得死在這！”
李乾模樣也頗為凄慘，臉上血污泥土混雜，一臉感激地說道。
這小子平時喜歡拍劉管事馬屁，沒想到剛才還挺勇猛，余牧笑著把他拉到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來，坐下來歇會兒?！?/p>
一場激戰(zhàn)，短暫而慘烈。
忽然被圍，匆忙應(yīng)戰(zhàn)，又在余牧的指揮下，力挽狂瀾，最后又忽然結(jié)束，一切都仿若夢魘。
此時車隊四周全是尸體，不下有二十多具，有己方的，也有鹽梟的。
鮮血濺在鹽上，滲入其中，化成了紫黑的顏色，車隊諸人，人人帶傷，車廂上到處都是刀砍槍戳的痕跡。
荒野中的風(fēng)吹起濃重的血腥氣，耳邊不時傳來若有似無的呻吟聲。
這一切都在告訴大家，剛才到底經(jīng)歷什么！
欣喜忽然被現(xiàn)實的慘烈沖淡。
正在一片安靜的時候，旁邊突然有人念叨：“完了，這下完了，竟射到了李景先，也不知死了沒有，這可怎么是好！”
回頭一看，卻是劉管事，這家伙就好似死了爹一般，坐在地上喋喋不休。
余牧不知道他發(fā)什么神經(jīng)，皺著眉問：“李景先是誰？”
劉管事也不知聽清沒有，并沒有回答，旁邊的馬紹卻驚呼一聲：“李景先？”
馬紹渾身是血，身前襖衣破爛成條，這家伙也不知道被砍了多少刀，竟還活蹦亂跳的，著實是屬蟑螂的。
“這人很有名？”
“不是有名，是大大的有名?！?/p>
馬紹唏噓的看了一眼余牧，眼中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欽佩，解釋道：
“李景先原是遼陽城錦衣衛(wèi)，專司對韃子刺探事宜，后來遼陽陷落，又任毛帥麾下哨探管隊，向來以勇力第一著稱，手里斬殺的韃子不知有多少?！?/p>
毛文龍的手下？
毛文龍手下出名的可不少，滿清四大藩王，除了吳三桂外，尚可喜、耿精忠、孔有德三人都曾是麾下驍將。
余牧在腦海里轉(zhuǎn)了一圈，對這個李景先卻丁點印象也沒有。
不過心里也沒在意，多少執(zhí)政一方的大人物，最后都湮沒在歷史的塵埃里，何況他這么一個哨探呢
馬紹還在那感慨，“如此人物，竟然連臟話都沒罵出來，就被你這小子陰了?！?/p>
余牧沒好氣的瞪了這貨一眼，什么叫陰，老子鉆研游戲二十年悟出的兵法，你特么一個粗坯懂個屁！
“那他怎么成私鹽販子了？”
馬紹搖了搖頭，唏噓不已：“這就不知了，這些年先是皮島陷落，后又有孔有德叛亂，我們遼東兵流落山東頗多，想來他也是如此吧?！?/p>
解釋完，又補了一句：“不過他可不是什么私鹽販子，而是理刑副千戶齊雕義的手下，有官身的。”
余牧眼皮一翻，故意調(diào)笑道：“齊雕義那副千戶就是個名頭，實質(zhì)還是個販私鹽的。李景先是齊雕義的手下，怎么不是私鹽販子了？還是個被一箭射倒的私鹽販子。”
明朝人地域觀念極重，馬紹對余牧看輕李景先頗為不滿，想了一下又不知怎么反駁，怒目道：“就算是私鹽販子，那也是握著一兩百精銳的私鹽販子，比你這窮屯軍不知強了多少?！?/p>
他這句“窮屯軍”可算開了地圖炮，在場的就連家丁都是軍戶，立馬都有些面色不善。
這些軍戶剛剛才見了血，再也不像原本那般唯唯諾諾，竟然把馬紹盯得發(fā)虛，不過他性情兇惡，兀自不肯低頭，鼓著眼珠子看了回去。
剛剛總算同生共死一場，不值當(dāng)為了小事吵架，余牧一屁股爬起來，招呼大家先把傷口包扎了，又把一個重傷和四具尸體搬去驢車上安頓好。
一行人來的時候二十三人，突然少了四個，還有一個進氣多出氣少，都不免有些物傷其類。
只有馬紹滿不在乎，他不等別人反應(yīng)過來就開始了摸尸。
鹽梟的待遇一般都很好，刀頭舔血的壓力又大，打完大多去花樓酒肆瀟灑一番，所以隨身帶的銀錢定然不少。
眾人反應(yīng)過來，也跟著去收取戰(zhàn)利品。
軍中戰(zhàn)利品的分配一般由上級軍官負(fù)責(zé)收繳，并根據(jù)士兵的軍功和職位進行分配。
然并卵，誰搶到算誰的。
忽然朱臊兒大叫道：“阿兄，我摸到銀子了，哈哈，真的有銀子?！?/p>
這家伙一邊把銀子往兜里裝，一邊還扒鹽梟鞋子往自己腳上套，臉都笑開了花。
余牧暗罵他笨蛋，小聲提醒道：“你扒鞋干什么，地上許多腰刀都是鋼料的，最少也值幾兩銀子，你傻了么？”
尋常鐵刀不過幾錢銀子，但好鋼刀卻極貴，這些鹽梟為了保命，竟頗為舍得花錢。
朱臊兒這才如夢初醒，慌忙在地上尋找起來。
在一群窮鬼的風(fēng)卷殘云下，地上的鹽梟不管死沒死透，全都被扒了個干凈，只剩下些貼身內(nèi)衣沒人要。
余牧沒這么饕餮，不過他手快，撈了七八兩碎銀子，五把鋼料腰刀，還有一把火繩、藥子俱全的火銃。
這把火銃已經(jīng)和后世的火槍比較相似，銃管細(xì)長，下有木托，后有握把，點火裝置形似鳥嘴，應(yīng)該就是傳說中的鳥銃。
旁邊張仲拎著兩把腰刀，馬紹腰囊鼓鼓，人人都有所收獲，個個喜笑顏開……
眾人也只有劉管事心情不爽了。
他屁股受傷不輕，又自持身份，沒去參與搜刮戰(zhàn)利品，此時見別人收獲不少，只感覺自己好似丟了東西一般。
待眾人收拾妥當(dāng)，劉管事對那些鹽梟的尸體視若無睹，更沒有派人去通報官府，而是直接下令繼續(xù)前行。
一隊士兵遭襲，而且是理刑副千戶派人襲擊地方屯軍，這在太平年月簡直就是匪夷所思之事，一旦被查出，必定是殺頭的罪過。
然而如今的山東經(jīng)歷數(shù)次兵禍，朝廷的威信和統(tǒng)治根基早被摧毀，地方軍隊已淪為軍閥或軍頭的私人武裝，劉管事自然也不再將王法放在眼中。
不過眾人也沒意見，巴不得早點走，他們現(xiàn)在都有了點錢，倒是對膠州之行期待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