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屋里的空氣，在吾悅溪指尖觸碰那道疤痕后，凝滯得如同固態(tài)的冰。雨聲依舊嘩嘩作響，敲打著搖搖欲墜的屋頂，也敲打在兩人緊繃的心弦上。段沐辰的目光雖然已移開，但那份沉甸甸的、帶著灼人溫度的審視感，依舊殘留在吾悅溪的皮膚上。她死死盯著腳下渾濁的小水洼，臉頰燙得能煎雞蛋，恨不得把自己縮進(jìn)那件帶著他氣息的濕T恤里，徹底消失。
時間一分一秒地爬行，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jì)那么漫長。就在吾悅溪感覺自己快要被這無聲的尷尬溺斃時，頭頂?shù)挠曷暋冃×恕?/p>
那嘩啦啦的喧囂漸漸轉(zhuǎn)為淅淅瀝瀝，如同密集的鼓點變成了舒緩的琴音。從屋頂破洞漏下的雨線，也變得稀疏起來，滴滴答答地落在小水洼里，濺起細(xì)小的水花。
段沐辰終于動了動。他微微側(cè)過頭，目光投向木屋外面。灰蒙蒙的天幕被撕開了一道縫隙，鉛灰色的云層邊緣透出些許亮光，不再是之前那種沉甸甸的絕望感。
“雨小了?！彼穆曇繇懫?，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沉默。聲線依舊低沉，帶著雨水的微涼質(zhì)感，卻似乎少了幾分之前的緊繃，多了一絲如釋重負(fù)的平靜。
吾悅溪像被赦免般猛地抬起頭，也看向外面。果然，雨勢明顯減弱，天光漸亮?！班拧?！”她連忙應(yīng)聲，聲音帶著點劫后余生的輕顫和急切的附和。
段沐辰轉(zhuǎn)過身，目光落在她身上。她的頭發(fā)依舊濕漉漉地貼在臉頰，臉色蒼白，但那雙深褐色的眼睛此刻亮得驚人，像被雨水洗過的琥珀，清晰地映著外面透進(jìn)來的微光。她身上還緊緊裹著他那件濕透的深灰色T恤，寬大的布料襯得她更加單薄。
“能走嗎？”他問，語氣恢復(fù)了慣常的簡潔。
吾悅溪試著動了動腳踝，雖然還有些虛軟，但已經(jīng)能站穩(wěn)。“能?！彼c頭，聲音也穩(wěn)定了一些。剛才那令人心悸的尷尬，似乎被這雨停的訊號沖淡了不少。
段沐辰?jīng)]再說什么，彎腰撿起地上的帆布包和卷好的畫紙。吾悅溪也連忙去拿自己的畫板。兩人沉默地收拾好散落的工具。當(dāng)吾悅溪想把肩上披著的濕T恤還給他時，段沐辰卻先一步開口：“披著吧，外面涼。” 他的目光掃過她濕透的、貼在身上的煙灰色襯衫，語氣不容置疑。
吾悅溪動作一頓，手指攥緊了T恤粗糙的邊緣，那上面還殘留著他的體溫和氣息。她沒有再堅持，只是低低“嗯”了一聲，把畫板抱在胸前，像抱著一個盾牌。
兩人一前一后走出這間破敗的避雨之所。外面的世界仿佛被重新洗過。空氣清冽得如同薄荷冰水，帶著泥土、青草和雨水混合的濃郁芬芳，深深吸一口，沁人心脾。陽光艱難地穿透稀薄的云層，在濕漉漉的草葉上跳躍，折射出無數(shù)細(xì)碎晶瑩的光芒。遠(yuǎn)處的天山雪峰在雨后初晴的薄霧中若隱若現(xiàn)，如同仙境。
腳下的草地經(jīng)過雨水的沖刷，變得異常泥濘濕滑。段沐辰走在前方，步伐穩(wěn)健，刻意放慢了速度，不時提醒：“小心這邊，泥很深?！?“那塊石頭滑?！?/p>
吾悅溪小心翼翼地跟著，深一腳淺一腳，注意力全放在腳下。她身上披著他的T恤，懷里抱著畫板，姿勢有些笨拙。段沐辰偶爾會停下腳步，等她走近，在她踩到特別濕滑的地方時，會極其自然地伸出手臂虛扶一下，動作迅捷而克制，指尖并未真正觸碰到她，卻提供了一種無形的支撐和安全感。
氣氛依舊有些沉默，但不再是木屋里那種令人窒息的尷尬，而是一種劫后余生、共同面對泥濘歸途的微妙默契。陽光漸漸驅(qū)散了雨后的涼意，曬在濕透的衣服上，帶來些許暖意。
“剛才……”吾悅溪看著腳下被踩倒的、沾滿泥漿的草葉，終于鼓起勇氣，聲音細(xì)細(xì)地打破了沉默，“……畫板飛出去的時候，嚇?biāo)牢伊恕Ｖx謝你?！?她指的是他及時拉住她，避免了摔倒。
走在前面的段沐辰腳步未停，只是淡淡地“嗯”了一聲，算是回應(yīng)。
“你的畫…沒濕吧？”段沐辰問，想起他第一時間護(hù)住畫紙的動作。
“應(yīng)該沒有?！蔽釔傁獋?cè)頭瞥了一眼夾在臂彎里的畫紙卷筒，“包得嚴(yán)實?！?他的回答依舊簡短。
短暫的對話后，沉默再次降臨，但似乎沒那么難捱了。吾悅溪偷偷抬眼看了看他寬闊的后背。深灰色T恤下的肩胛骨線條隨著步伐微微起伏。陽光落在他濕漉漉的頭發(fā)上，折射出細(xì)碎的光點。她想起剛才指尖碰到的那道疤痕，心頭又是一陣微悸，趕緊低下頭。
“你……” 幾乎是同時，段沐辰也開了口。
兩人都頓住了。
吾悅溪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以為他要追問那道疤痕的事情。
“你畫畫，學(xué)了多久？”段沐辰卻問了個出乎意料的問題。他腳步放得更慢了些，與她幾乎并肩，目光落在前方被雨水洗得格外青翠的草坡上。
吾悅溪愣了一下，隨即松了口氣，緊繃的神經(jīng)也隨之放松下來?！昂芫昧?，”她回答，聲音里多了一絲談起熱愛之物的輕快，“從小學(xué)就開始學(xué)，一直沒停過。算起來…有十多年了吧？”
“這么久？”段沐辰側(cè)過頭看了她一眼，眼神里帶著點真實的驚訝，“難怪畫得那么好?！?他想起速寫本里那些生動的場景。
被他這樣直白地夸獎，吾悅溪有些不好意思，臉頰微微發(fā)熱，但更多的是開心。“就是喜歡?！彼蛄嗣虼?，唇邊漾開一個小小的、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容，眼睛彎成了月牙，“看到好看的、有意思的東西，就想畫下來，感覺能把那一刻留住。”
她的笑容在雨后初晴的陽光下顯得格外干凈明亮，像草葉上滾動的露珠。段沐辰的目光在她帶著笑意的側(cè)臉上停留了一瞬，才移開?！班拧！彼麘?yīng)了一聲，似乎也認(rèn)同這種“留住”的方式。
“你呢？”吾悅溪大著膽子反問，好奇的種子一旦發(fā)芽，就忍不住探出頭，“你好像…運動很好？” 她想起了他籃球場氛圍感的頭像，還有剛才拉住她時那股不容抗拒的力量。
“還行?！倍毋宄降幕卮鹨琅f言簡意賅，但語氣還算溫和，“打籃球多些?！?/p>
“哦…”吾悅溪點點頭，努力尋找著話題，“那你…在哪個學(xué)校？聽口音，不像這邊人?！?她終于問出了盤旋在心頭的問題。他給人的感覺，帶著一種大城市特有的利落和疏離感。
“明德一中?！倍毋宄綀蟪鰧W(xué)校的名字，又補充了一句，“在S市?！?/p>
“明德一中？”吾悅溪驚訝地睜大了眼睛，那點小小的笑容又浮現(xiàn)出來，帶著點意外和奇妙的巧合感，“好巧！我在京大，不過現(xiàn)在是大二暑假了?！?她頓了一下，聲音輕快了些，“我比你大哦，段同學(xué)?！?/p>
“京大？”這次輪到段沐辰有些意外了，他再次側(cè)頭看向她，目光在她年輕干凈的臉上停留片刻，“外語系？” 他想起她朋友圈里那些充滿異域風(fēng)情的速寫和文字。
“嗯！法語?！蔽釔傁c頭，眼睛亮晶晶的，像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你怎么猜到的？”
“朋友圈?！倍毋宄窖院喴赓W，嘴角似乎極輕微地向上牽動了一下，像平靜湖面掠過的一絲漣漪，“有張巴黎圣母院的速寫，配了法語?！?/p>
“啊！被你發(fā)現(xiàn)了！”吾悅溪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意識地抬手想摸摸鼻子，結(jié)果忘了懷里抱著畫板，動作笨拙地頓在半空，顯得有些可愛。她連忙把畫板抱穩(wěn)，臉頰又有點泛紅。“那是上學(xué)期交換的時候畫的?！?/p>
“交換生？”段沐辰挑眉。
“嗯，在里昂待了半年?！闭勂疬@段經(jīng)歷，吾悅溪的話匣子似乎打開了，語速也快了些，“那邊的面包店，街角的咖啡館，還有周末的舊貨市場，都特別有意思！我畫了好多……”她興致勃勃地說著，臉上洋溢著一種沉浸在美好回憶中的光彩，驅(qū)散了之前的蒼白和慌亂。
段沐辰安靜地聽著，目光落在她因為興奮而微微泛紅的臉頰和發(fā)亮的眼睛上。雨后的陽光灑在她身上，給她整個人鍍上了一層柔和的金邊。她說話時，偶爾會因為腳下濕滑的路而小小地踉蹌一下，他會不動聲色地放慢腳步，或者手臂微微抬起，隨時準(zhǔn)備扶一把。
氣氛徹底松弛下來。剛才避雨時的驚心動魄和尷尬觸碰，仿佛都被這雨后清新的空氣和逐漸打開的對話稀釋了。腳下的路雖然泥濘，但歸途似乎不再漫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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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題從學(xué)校聊到城市，從各自的生活片段聊到旅行見聞。吾悅溪發(fā)現(xiàn)，段沐辰雖然話不多，但并非冷漠。他只是表達(dá)簡潔，偶爾的回應(yīng)卻總能切中要點，或者提出一個關(guān)鍵的問題，引導(dǎo)她繼續(xù)說下去。比如當(dāng)她提到里昂的舊貨市場時，他會問：“淘到過什么有意思的東西嗎？”
“淘到過一個小銅鈴！”吾悅溪眼睛一亮，聲音都提高了些，“銹跡斑斑的，但搖起來聲音特別清脆好聽，攤主說是以前掛在教堂鐘樓上的小鐘錘，也不知道真假。” 她說著，還下意識地做了個搖晃的動作，懷里抱著的畫板也跟著晃了晃，她趕緊抱穩(wěn)，吐了吐舌頭，那模樣帶著點后知后覺的可愛笨拙。
段沐辰看著她略顯窘迫又生動的表情，嘴角那絲微不可察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一點點。
“你呢？”吾悅溪忍不住反問，目光落在他自然垂在身側(cè)的左手上。陽光正好，那道在他食指指根附近、靠近虎口斜上方的淺白色疤痕，清晰地映入她的眼簾。它像一道凝固的、小小的閃電，安靜地蟄伏在那里。剛才那指尖一觸的奇異感覺再次浮現(xiàn)。
段沐辰順著她的目光，也看向自己的左手。他沉默了兩秒，似乎在回憶，又似乎在斟酌。吾悅溪的心又提了起來，有些懊惱自己怎么又提到了這個“禁忌”話題。
“這個？”他抬起左手，攤開掌心，將那處疤痕完全暴露在陽光下。動作很自然，沒有避諱。他的手指修長，骨節(jié)分明，那道淺白色的疤痕斜斜地印在指關(guān)節(jié)內(nèi)側(cè)，靠近虎口的位置，約莫兩厘米長，邊緣已經(jīng)非常平滑。
“嗯…”吾悅溪輕輕應(yīng)了一聲，帶著點小心翼翼的好奇。
“小時候摔的?！倍毋宄降恼Z氣很平淡，像是在說一件與自己無關(guān)的小事，“大概…五六歲？具體記不清了?！?/p>
“摔的？”吾悅溪有些意外，她以為會是更“英勇”的來歷。
“嗯，”段沐辰的目光投向遠(yuǎn)方起伏的草坡，眼神似乎飄遠(yuǎn)了一點，帶著點追憶的模糊，“那時候皮，跟鄰居小孩比賽爬墻頭。墻不高，但頂上碎玻璃沒清干凈?！?他頓了頓，嘴角似乎勾起一絲極淡的、帶著點自嘲的弧度，“逞能，非要第一個翻過去，結(jié)果手沒撐穩(wěn)，直接按在碎玻璃上了。”
他的描述很簡潔，但畫面感卻異常清晰。吾悅溪仿佛能看到一個倔強的小男孩，不顧危險，莽撞地爬上墻頭，然后……
“??！”她忍不住輕呼出聲，眉頭不自覺地皺起，仿佛感同身受那份疼痛，“那得多疼?。 ?她的聲音里帶著真切的同情和一絲后怕。
段沐辰似乎被她過于真實的反應(yīng)逗了一下，側(cè)頭看了她一眼。她的眉頭緊鎖，小臉皺成一團，眼神里全是“好疼好疼”的共情，那樣子……有點傻乎乎的可愛。
“還行吧?！彼p描淡寫地收回目光，繼續(xù)往前走，“嚎得整個大院都聽見了，被我媽揪著耳朵送去醫(yī)院縫針。嗯……也算是馬失前蹄。” 他的語氣里帶著點對自己“黑歷史”的無奈，但并非不悅。
“噗…”吾悅溪沒忍住，笑出了聲。她趕緊捂住嘴，但彎彎的眼睛里笑意藏不住，“你媽媽好厲害！” 她想象著一個小男孩嚎啕大哭被媽媽揪著耳朵走的畫面，實在很有喜感。
段沐辰?jīng)]說話，只是嘴角那抹若有似無的弧度似乎更明顯了些。陽光落在他身上，驅(qū)散了最后一點雨后的寒意。
“那…后來呢？還爬墻頭嗎？”吾悅溪笑著追問，好奇心被徹底勾起。
“爬，”段沐辰回答得干脆利落，帶著點少年人特有的“記吃不記打”的坦率，“不過學(xué)乖了，先看清楚有沒有玻璃碴子?！?他頓了頓，補充道，“手上留個疤，也算是個紀(jì)念。”
他說話時，左手無意識地輕輕摩挲了一下那道疤痕的位置，動作很輕，帶著一種習(xí)慣性的、對過往印記的確認(rèn)。
吾悅溪的目光隨著他的動作，再次落在那道淺白色的疤痕上。此刻再看，感覺完全不同了。它不再是一個神秘或帶著危險感的印記，而是一個莽撞小男孩成長的見證，一個帶著點笨拙和疼痛，卻又有點好笑的童年故事。一種奇異的柔軟情緒在她心底彌漫開。
“那…那個鄰居小孩呢？贏了嗎？”她眨眨眼，帶著點促狹的笑意問。
段沐辰腳步頓了一下，側(cè)過頭，用一種“你明知故問”的眼神看了她一眼，然后才慢悠悠地吐出兩個字：“……跑了。”
“噗哈哈哈……”吾悅溪這次徹底沒繃住，清脆的笑聲像銀鈴一樣在雨后空曠的草原上蕩漾開，驚飛了不遠(yuǎn)處草葉上停駐的一只小鳥。她笑得眉眼彎彎，臉頰緋紅，剛才的尷尬和拘謹(jǐn)被這輕松愉快的對話徹底驅(qū)散，整個人像一朵在陽光下舒展開的小花。
段沐辰看著她笑得開懷的樣子，陽光落在她彎起的眼睛和揚起的唇角上，像鍍了一層溫暖的金粉。他沒有笑出聲，但眼神里的冷峻似乎被這笑聲融化了不少，變得溫和而沉靜。他甚至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腳步也隨著她的笑聲，變得輕快了些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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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后的陽光越來越暖，曬干了頭發(fā)和衣服上大部分的水汽。吾悅溪身上披著的那件深灰色T恤也干了大半，帶著陽光和青草的味道，混合著他自身的氣息，形成一種奇特的、令人安心的暖意包裹著她。她不再像之前那樣緊緊裹著它，只是隨意地搭在肩上，步履輕快地跟在段沐辰身邊。
兩人沿著蜿蜒的小徑往回走，腳下的泥濘被陽光曬得結(jié)實了些，不再那么濕滑。話題也變得更加輕松自然。吾悅溪發(fā)現(xiàn)段沐辰其實并非表面看起來那么高冷寡言，他只是需要合適的契機和話題。
“S市有什么特別好吃的小吃嗎？”吾悅溪問，她是個隱藏的美食愛好者，“除了大家都知道的那幾樣?！?/p>
“南翔小籠包？”段沐辰挑眉。
“哎呀，那個太有名啦！”吾悅溪擺擺手，一臉“你在敷衍我”的表情，“我說的是本地人才知道的！比如…那種深藏在小巷子里的生煎？或者半夜才出攤的砂鍋小餛飩？” 她眼睛亮晶晶的，充滿了對美食的向往。
段沐辰似乎被她這副“吃貨”模樣逗樂了，唇角微揚：“城隍廟后面有條小弄堂，有家開了幾十年的‘老阿婆生煎’，皮薄底脆肉鮮，湯汁很足，比那些連鎖的好吃很多?！?他頓了頓，補充道，“不過要排隊?！?/p>
“排隊不怕！”吾悅溪立刻表示，“為了美食，排隊算什么！下次去S市一定要試試！” 她說著，還煞有介事地點點頭，仿佛已經(jīng)把這行程安排上了。
“還有一家，”段沐辰似乎被她的熱情感染，話也多了一點，“在徐匯那邊，有個很小的門面，只做夜宵，招牌是黃魚煨面。湯底熬得像牛奶一樣白，魚肉很嫩，面條筋道。就是位置有點偏，不太好找?！?/p>
“黃魚煨面！”吾悅溪的眼睛更亮了，像發(fā)現(xiàn)了寶藏，“聽著就好好吃！記下了記下了！” 她騰出一只手，假裝在空氣里記筆記，動作俏皮。
段沐辰看著她孩子氣的動作，眼底掠過一絲幾不可察的笑意。
“那北京呢？”他難得主動發(fā)問，“除了烤鴨和豆汁兒？” 他特意提到了后者，帶著點調(diào)侃的意味。
“豆汁兒！”吾悅溪立刻皺起小臉，做出一個夸張的“嫌棄”表情，鼻子都皺了起來，“那個味道…太可怕了！我試過一次，差點當(dāng)場……”她做了個“暈倒”的手勢，表情生動得像個表情包。
段沐辰看著她豐富的表情變化，終于低低地笑了一聲。那笑聲很輕，像微風(fēng)拂過草葉，卻清晰地落入了吾悅溪的耳中。她微微一怔，看向他。陽光落在他帶著笑意的側(cè)臉上，柔和了他棱角分明的線條，整個人像一塊融化的冰，散發(fā)出一種少見的、溫和的吸引力。吾悅溪的心跳，又不爭氣地快了一拍。
“我覺得…”她連忙移開視線，掩飾自己一瞬間的失神，努力把話題拉回美食，“鼓樓西大街那邊有家銅鍋涮肉，芝麻醬調(diào)得特別香！還有牛街的爆肚兒，又脆又嫩！啊，對了，護(hù)國寺的小吃拼盤也不錯，豌豆黃、艾窩窩……”她如數(shù)家珍，小嘴叭叭地說著，臉頰因為興奮和陽光泛著健康的紅暈。
段沐辰安靜地聽著，偶爾在她描述得特別誘人時，會點點頭，或者簡短地“嗯”一聲表示了解。他不再像最初那樣疏離，雖然話依然不多，但整個人散發(fā)出一種放松和接納的氣息。
陽光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在濕漉漉的草地上交疊又分開。他們聊著天南地北的美食，聊著學(xué)校里的趣事（吾悅溪繪聲繪色地描述她們系里一個特別“法國范兒”的教授，段沐辰則簡單提了提他們籃球隊訓(xùn)練時的烏龍），氣氛輕松而融洽。吾悅溪偶爾踩到小水坑濺起泥點，會小小地驚呼一聲，然后不好意思地吐吐舌頭；段沐辰則會不著痕跡地提醒她注意腳下，或者在她差點又要滑倒時，及時伸出手臂讓她借一下力，動作自然得像演練過無數(shù)次。
當(dāng)那座熟悉的、屬于吾悅溪租住的小木屋終于出現(xiàn)在視野中時，兩人都停下了腳步。不知不覺，竟然已經(jīng)走了回來。
陽光正好，暖洋洋地照在身上。吾悅溪臉上的笑容還未褪去，她側(cè)過身，看向段沐辰，真誠地說：“謝謝你，段沐辰。今天…多虧有你?！?她指的是救畫、避雨，還有這趟雖然有點意外但還算愉快的同行。
段沐辰看著她被陽光曬得微紅的臉頰和亮晶晶的眼睛，點了點頭：“沒事?！?他的目光落在她肩上那件已經(jīng)半干的T恤上。
吾悅溪立刻會意，連忙將T恤取下來遞還給他：“你的衣服，謝謝?！?布料上還殘留著陽光的溫度和她身上淡淡的、雨后青草般的清新氣息。
段沐辰接過，隨意地搭在臂彎里?！澳愕漠嫞彼麑⒁恢毙⌒淖o(hù)著的畫紙卷筒遞給她，“應(yīng)該沒事?！?/p>
“嗯！謝謝你幫我保護(hù)它！”吾悅溪接過畫紙，抱在懷里，像抱著寶貝。
短暫的沉默。陽光灑在兩人之間，空氣中浮動著青草和泥土的芬芳，還有一絲若有似無的、屬于對方的暖意。
“那…”吾悅溪抱著畫板畫紙，指了指小木屋，“我…先進(jìn)去了？”
“嗯。”段沐辰應(yīng)了一聲。
吾悅溪朝他揮了揮手，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再見！” 然后轉(zhuǎn)身，腳步輕快地走向木屋。
段沐辰站在原地，看著她推開木門走進(jìn)去，門在她身后輕輕合攏。他低頭看了看臂彎里搭著的、帶著陽光和陌生暖意的T恤，又抬起左手，目光落在食指指根那道淺白色的疤痕上。指尖似乎還殘留著剛才被她輕輕觸碰時，那一瞬間的微涼和奇異悸動。
他摩挲了一下那道疤痕，然后轉(zhuǎn)身，朝著自己氈房的方向走去。雨后初霽的天空，湛藍(lán)如洗，陽光毫無保留地傾瀉在這片遼闊的草原上，也落在他寬闊的肩背上?？諝庵袕浡律愕那逍職庀ⅲ暮钐?，那圈被投下的石子激起的漣漪，似乎還在無聲地擴散著，帶著一種陌生的、令人心動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