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患了拖延癥一樣,雪一直拖到一月中旬才下。然后,果然是因為拖延癥,
雪下了三天。到第三天傍晚,學校附近的交通幾乎癱瘓,學校里群魔亂舞,
到處都是打雪仗的智障兒童,一個個在雪地里行動遲緩得像是科學怪人。
我靠著窗戶一邊往外看,一邊喝著熱水,感嘆這群生命力太過旺盛以致無處發(fā)泄的學生,
陪襯地自己倒像個老頭子?!肮聬?!”有人叫我的名字,我回頭,
一個灰白色雪球迎面飛來——“啪!”我雙手捧著水杯,抬腳踢開雪球。
雪球飛向范文彬的桌子,在他面前砸開了花。始作俑者季冬云大叫一聲“抱歉”,
奔出教室。我轉過身,繼續(xù)看外面。漫天飄飛的雪花朦朧了教學樓前的大片廣場。
道路兩邊瘦高的路燈投射下柔和的橘色光輝。嬉笑打鬧的學生將歡聲笑語送出很遠。
真好啊,真是,很美的場景。就像當年一樣。---當年。
對于一個高中生而言,沒有幾十年前這種說法,但是當真是很久以前了。
具體的時間軸坐標就是,四年級。那一年,也下了雪。
班主任是個特立獨行的語文老師,正在上課的時候,不知是誰,喊了一句:“啊,
下雪了?!闭Z文老師轉頭,看了看窗外,然后,將我們全班趕去操場。
“孩子就是喜歡雪。與其強迫讓他們悶在教室里上課,不如好好放松一下。
”這就是老師的理由。雪還很小,只在地上薄薄積了一層。打雪仗,堆雪人,
滾雪球,什么都做不成。于是我們幾個小女生,就在操場旁排排坐,聊天。
聊天的內容早就已經(jīng)沒有了印象,但是突然,有個女生從旁邊跑了過來,轉著圈,
仰著頭,張著嘴,滿臉笑意,從我們面前過去。你能想象出那種場景嗎?
漫天飄散的小雪。粉色的臉頰。最純真最純潔的笑顏。歡快的步伐。
翻飛的帽子上的毛球。還有,轉圈時候被風吹到身邊的,好聞的味道。
那是我第一次發(fā)現(xiàn),一個同齡的女孩子竟然可以美成這個樣子。那是剛轉學過來,
卻沒有說過幾句話的同學。當時,連名字都不知道,卻不可收拾得喜歡上了。
與她這個人無關,是單純喜歡這種美。---“啪!”窗戶上,
多了一團白雪。我后退半步,受到了驚嚇。這里,是頂樓啊。
究竟是怎樣怪力亂神的臂力,才能將雪球砸到這個高度?這樣一想,回憶也被沖散,
變得很好奇,想要弄清楚對方是怎樣做到的。然后,手機響了。季冬云發(fā)來的短信。
“雪球是我扔的。猜猜怎么做到的?!蔽铱戳艘谎蹠r間,然后放下水杯,開門出去。
打開教室門的瞬間,寒風夾雜著雪花迎面而來,
坐在門邊的同學打了個哆嗦:“出去記得關門!季冬云剛才都沒有關!”我沖他笑笑,
關上門,沿著走廊,一直走到盡頭。走廊里也滿是學生,
要毫發(fā)無損得躲避開這些學生不是個容易的事,但是,好歹成功到達目的地。這里,
很少有人知道的,秘密的地方。我抬頭,望著兩米多高的欄桿,用牙咬著手套,開始爬。
通往天臺的樓梯因為兩年前一起學生跳樓事件被用鐵柵欄封上。但是,
只要有膽量與技術,還是可以翻過去的。我跳下欄桿,揚起一層灰塵。樓梯上,
已經(jīng)有一行腳印。我踩著那行腳印,上了天臺。季冬云正扒著天臺圍欄往下看。
“喂。”我站在樓梯口,提防雪花落在自己身上。
季冬云嚇了一跳:“你還真找得到?。 薄拔乙灿X得很神奇。你竟然知道這里。
”“啊,有女生約我明天在這里見面——你怎么知道這里!”“以前聽人說起過。
”“不是,我是說,你怎么知道我在這里?”“那個高度從地面扔雪球是砸不到的。
既然下面沒可能,就只能是上面。排除法而已。
”季冬云露出失望的樣子:“你還真是個沒意思的人啊。
”我看了看手表:“快上晚自習了?;厝??!薄芭?。
”季冬云費力得穿過天臺上厚厚的積雪,
然后目睹我手腳利落的翻過鐵柵欄:“要不是親眼所見,簡直不敢相信你竟然能做到!
”“你不知道的事多著呢?!保瓕Γ悴恢赖氖露嘀亍?/p>
這句話對于我來說,同樣適用。---次日,因為雪勢過大,交通癱瘓,
出現(xiàn)局部電力供應困難,學校臨時決定放假一天。下午,我躺在床上,一邊看書,
一邊想,那個約了季冬云今天見面的女生,會怎樣呢?然后,
季冬云的短信到了:“沒見成。”啊,又想到了一起。我把書扔到一邊,
坐起來:“現(xiàn)在還在學校?”“我睡到現(xiàn)在,剛起?!薄?。。。
都已經(jīng)是下午了拜托?!薄耙驗槭请y得的休息日啊。對了,你在家嗎。有事嗎。
晚上能出來嗎?!薄霸诩?。沒事。不想出去?!薄俺鰜戆伞?/p>
”季冬云的“長跑理論”再次閃亮登場,“我想散步,但是一個人太傻。你陪我。
”我看看手機,又看看倒在壁爐前對我怒目而視的凱文,回復:“我六點半去遛狗。
”“就在那個廣告牌見!”我把手機扔在一邊,下床,
抱著凱文的脖子問:“你介意家里多一個成員嗎?!贝拦防^續(xù)怒目。這家伙,
因為前幾天下雪一直悶在家中,脾氣越發(fā)暴躁。我說:“我想把那只貓接回家。天太冷,
它會凍死的?!贝拦芬幌伦訐涞轿业膽牙?,用那條粗糙的舌頭舔我的臉頰。這是,
只有媽媽才能享有的待遇啊。---當你準備養(yǎng)一只哈士奇的時候,
有一件事一定要做好準備。那就是,絕對!不要!幻想!哈士奇能乖乖的跟在你身邊,
任你牽著他走。比如凱文。上次自己掙脫繩子跑了就是個教訓,而這次。。。
托了大雪的福,
那天晚上并沒有多少人看到一男一女兩人傻瓜似的大喊大叫追一條玩命奔向自由的狗。
在凱文的世界觀里,他一定堅持認為,兩條腿的奴仆就應該能追上四條腿的本大王。
季冬云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我。。。從。。。從來沒有——見過這么能跑的狗!從來。
。?!蔽椅嬷乜?,只是笑,不說話。這只蠢狗,
帶著我們跑到了小區(qū)另一端的樹后,然后,從樹后拖出了快凍僵的那只貓。
我將貓塞進自己胸口,伸手拍著凱文的腦袋。這條蠢狗,還是有那么一點用處的。
曾經(jīng)看過一篇研究,說是喵星人其實和汪星人一樣,懂得人類的情緒。只是大多數(shù)時候,
她們懶得理你。凱文,大概長了一顆喵星人的心。既然決定收留這只貓,
我立刻帶她回家。凱文也放棄了最愛的遛彎,咬著繩子在前面帶路。
不想一個人散步的季冬云,面臨兩條路。第一,回家。第二,去我家。
他會選擇哪一條路呢?一般人回直接回去吧。會有“雖然是同學,是朋友,
但畢竟男女有別”之類的考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