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越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壓下那股煩躁。抱怨歸抱怨,病人還是要治。她抽出一張白紙,拿起筆,語氣恢復了冷靜和專注:“算了。抱怨也沒用。一會兒我先列出每個人在術前、術中和術后康復需要用到的藥,還有輔助的中藥方子,你去遞給對接的軍醫(yī)或者負責人,讓他們務必提前準備好,別到時候抓瞎?!彼贿呎f,筆尖已經(jīng)在紙上飛快地滑動起來,列出一個個藥品名稱、劑量、用法,以及配伍禁忌。
林濤立刻湊近,專注地看著張越書寫,不時提出疑問:“主任,3號病例這個抗凝藥的劑量,術后第一天就用這個量會不會有點猛?他血小板偏低……”
“所以同時配合這個活血化瘀的中藥湯劑,動態(tài)監(jiān)測凝血功能,48小時后根據(jù)情況調整西藥劑量?!睆堅筋^也不抬,迅速給出解答,筆尖不停。
“7號這個跟腱修復,術后康復期的物理治療方案……”
“方案在這里,結合電刺激和特定角度的漸進負重,配合這個外敷的活血續(xù)筋膏,方子我寫在下面了……”
兩人一問一答,效率極高。辦公室只剩下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和兩人低聲討論專業(yè)術語的聲音。窗外的陽光漸漸西斜,將兩人的身影拉長。
討論到最后,林濤看著紙上密密麻麻卻條理清晰的方案,由衷佩服。他拿起張越的水杯,去飲水機接了杯溫水遞過去:“主任,喝口水吧。另外……院辦那邊詢問,這幾臺手術,能不能安排幾個研究生跟臺學習?都是好苗子?!?/p>
張越接過水杯,剛喝了一口,聞言直接擺手,語氣斬釘截鐵:“不行?,F(xiàn)在沒時間。手術臺上分秒必爭,容不得半點閃失。帶學生需要精力分散去講解、去糾正,風險太大?!彼畔滤?,目光銳利地看著林濤,“林濤,你記住,醫(yī)生,不是一個濫竽充數(shù)的行業(yè)。會就是會,不會就是不會。站在手術臺上,手里握著的是人命。技術不精、經(jīng)驗不足就貿然上手,或者為了帶教而分散精力,那都是草菅人命!讓他們先在模擬器和基礎手術上練扎實了再說?!?/p>
林濤被張越話語中的嚴肅和重量震了一下,隨即鄭重地點點頭:“我明白了,主任。我這就去把方案和用藥清單落實下去。”他拿起那幾張寫滿字的紙,轉身快步離開了辦公室。
門關上,辦公室里瞬間安靜下來,只剩下張越一個人。高強度專注后的疲憊感如同潮水般涌來。她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揉了揉發(fā)脹的眉心。
目光無意識地掃過辦公桌一角,那里放著一個普通的牛皮紙信封,上面是齊桓那筆鋒剛硬、力透紙背的字跡——那是他歸隊后寄來的信,里面沒寫什么甜言蜜語,就是些日常訓練、隊里瑣事,還有……問她有沒有好好吃飯?身體累不累?字里行間透著笨拙的關心。
張越伸手拿起那封信,指尖輕輕拂過信封上自己的名字。緊繃的神經(jīng)似乎被這粗糙的紙張觸感熨帖了一絲。
也不知道這個家伙現(xiàn)在在干些什么?她望著窗外漸漸染上橙紅的天空,思緒有些飄遠。是在訓練場上揮汗如雨?還是在宿舍里……寫他那份格式不對的“報告”?想起齊桓可能又因為什么事被袁朗“整蠱”或者被戰(zhàn)友起哄得面紅耳赤的樣子,張越的嘴角不自覺地微微彎起一個極淺的弧度。
375峰陡峭的山路上,齊桓正帶著隊伍進行最后的沖刺。汗水浸透了迷彩服,臉上蹭滿了泥土和草屑,肺部火辣辣地疼,雙腿像灌了鉛。他咬著牙,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沖上去!沖下去!然后……回去把那該死的報告寫完!下次見到張越,一定要親手交給她!
而遠在醫(yī)院的張越,疲憊地靠在椅背上,手里捏著信,對著窗外,無聲地嘆了口氣。下個月去A大隊體檢……希望到時候,那個“傻大兵”別又把自己折騰得太狼狽才好。一絲淡淡的、混合著思念和擔憂的暖意,悄悄驅散了些許工作的沉重。
375峰頂,凜冽的山風呼嘯著,吹干了齊桓臉上滾燙的汗水和泥土,也吹散了些許心頭的憋悶。他站在最高處,俯瞰著腳下蒼茫的林海和遠處依稀可見的營區(qū)輪廓,胸膛劇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火辣辣的刺痛,但一股酣暢淋漓的感覺也隨之升騰。
“報告隊長!三中隊,應到……實到……全員登頂!”齊桓喘著粗氣,對著通訊器嘶啞地匯報,目光掃過周圍或癱坐、或扶膝、同樣狼狽不堪卻都咬著牙堅持的兄弟們。C3像條死狗一樣趴在一塊石頭上,陶遠撐著膝蓋,臉色發(fā)白,但沒人掉隊。
通訊器里傳來袁朗懶洋洋、卻清晰無比的聲音,帶著點惡劣的笑意:“嗯,聽到了。菜刀同志帶隊效率不錯嘛??磥黻P心齊副隊長‘個人問題’的研討會,確實很能激發(fā)潛能?”
齊桓:“……” 他感覺剛被山風吹涼的臉又有升溫的趨勢,只能硬邦邦地回了一句:“報告隊長!任務完成!”
“完成?這才哪到哪?”袁朗的聲音帶著戲謔,“擁抱嘛,要完整。山頂風光那么好,多待會兒?這樣,原地休整十分鐘,然后,全副武裝,再來一次。這次,我要求看到比剛才更好的成績。齊桓,你負責計時,最后一名……你知道的?!?說完,通訊就斷了。
峰頂瞬間一片死寂,緊接著是壓抑不住的哀嚎。
“還來?!隊長這是要我們命?。 ?/p>
“十分鐘?!我腿還在抖!”
“C3!都怪你!”
齊桓深吸一口氣,壓下罵娘的沖動。他知道袁朗這是在懲罰他們剛才在宿舍的喧鬧,更是對他這個“始作俑者”的重點關照。他抹了把臉,聲音嘶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都閉嘴!抓緊時間休息!補充水分!十分鐘后,下山!誰掉隊,回去加練翻倍!”
他自己也擰開水壺,灌了一大口冰冷的水,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開始活動酸脹的腿腳。那份被墨點污了的報告和袁朗意味深長的目光,暫時被他拋到了腦后。此刻,他只有一個目標:帶著兄弟們活著(且體面地)沖回去!
* * *
軍區(qū)總院,手術室的燈光終于在漫長的數(shù)小時后熄滅。
張越疲憊地摘下無菌帽和口罩,額發(fā)被汗水浸濕貼在額角,眼底帶著明顯的紅血絲。她揉了揉幾乎僵硬的脖頸,對助手和護士們點了點頭:“辛苦了,送恢復室,密切監(jiān)測生命體征和引流情況。”
走出手術室,走廊刺眼的燈光讓她微微瞇了瞇眼。連續(xù)兩臺高難度手術,精神高度集中后的脫力感席卷而來。她走到洗手池邊,用冷水狠狠洗了把臉,冰涼的觸感讓她混沌的大腦清醒了幾分。
回到辦公室,里面空無一人。林濤應該還在忙著處理術后醫(yī)囑和交接。桌上,那份寫著齊桓名字的信封靜靜地躺著,旁邊還堆著厚厚一摞待處理的病歷和手術安排。
張越?jīng)]有立刻去看那些工作。她幾乎是脫力地坐進椅子里,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封信上。身體的疲憊讓心里的那份思念變得格外清晰。她伸出手,拿起信封,指腹摩挲著上面剛硬的字跡。
這個時間……那個傻子在干什么?是在泥地里摸爬滾打?還是在靶場練習射擊?或者……又被袁朗那個妖孽隊長變著法子“操練”?
想到齊桓可能正累得像條狗一樣,張越的嘴角卻忍不住彎了一下。她拆開信封,里面只有一張信紙,內容依舊簡潔得像軍事簡報:
「張醫(yī)生:藥按時喝了,很苦,但有效。訓練正常,恢復良好。隊里一切都好。注意休息,別太累。——齊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