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滿這幾天都睡不好，她也不知道怎么了，總覺得哪里不舒服，但又不像往常手或者腿風(fēng)濕疼，酸脹脹那樣，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她先給在帝都上學(xué)的小女兒打了視頻，馮雨快黑成碳了，剛剛軍訓(xùn)結(jié)束加上日常體能訓(xùn)練要求，小姑娘是課本知識還沒學(xué)，盡吃身體的苦頭了，但精神面貌很不錯，比之前瘦了些，卻也精神了不少。
再給大女兒打視頻，打了兩回都沒有人接，李小滿想著人可能在上班，特意挪到晚上打，又不接，她就有些擔(dān)心了，沒等她問問葛曉琳，大女兒電話回了過來，說是在聚餐，這回放心了。
但晚上依舊沒能睡好。
第二天下午，李小滿剛從地里放水回家，家門口忽然來了一群人。
給帶路的村民道：“好像是你們家大女的同事，講是找你們家的?！?/p>
“哦哦，”李小滿覺得奇怪，但還是把人迎進(jìn)了門，又拿出一次性紙杯給倒了水。
那群人有些支支吾吾。
“我們是楚家的……這個事情，確實(shí)是我們家兒子做得不好，但是我們現(xiàn)在還是要談一下……怎么解決問題?！?/p>
“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了……平時我們家兒子也非常照顧你們家女兒……”
“我們這邊……可以一下給你們12萬……”
“你們家是什么想法也講一講嘛……”
“……”
李小滿一開始啥也沒聽懂，楚家那群人說話含含糊糊的，她又不知道前情，甚至懷疑自己的理解能力有問題，等聽明白之后，她瞬間站了起來，臉上瞬間血色褪盡，瞪眼看著那群人大言不慚毫無羞愧心坐在她家堂屋喝著她倒的水。
“……你不要急，我們家兒子現(xiàn)在已經(jīng)在看守所了，他也曉得錯了，我們還是商量下……”
李小滿忽然又把視線抬高，看向了丈夫的遺照，沒用的死男人，一點(diǎn)也指望不上，她心肝一樣的大女兒，被人欺負(fù)成什么樣了！她的心仿佛被鐮刀千刀萬剮了一般，為什么這樣的事情要落到她女兒頭上？為什么？！
李小滿再聽不得楚家人說些什么，她慢慢地走向門口，倏地動作利落了起來，幾乎一瞬間的事，把門給栓住了，拿了條放在門邊的扁擔(dān)就朝著楚家人身上招呼去。
“啊……別打人！”
“汪汪汪汪汪……”
好狗在院子里叫，壞狗在堂屋里叫。
好大一會后，到底對方占據(jù)數(shù)量優(yōu)勢，李小滿的扁擔(dān)被搶走了，她也絲毫無懼，使著常年在田地里勞作的粗糙大手呼呼往那些人身上招呼。
最后楚家人打開了門，逃了出來。
周圍有三五個鄰居試探著拿著扁擔(dān)圍了上來：“什么事？要不要幫忙？”
“幫我攔著他們！”李小滿大喊著。
楚家人嚇到魂飛魄散，逃命一般跑向了村口，他們是開車來的，到底在李小滿趕到前開車溜了。
鄰居們幫著追了一截，又問李小滿到底什么事，發(fā)生了什么糾紛，要不要報(bào)警或者找村長過來。
“……”李小滿這會閉緊了嘴巴，搖搖頭，只說是私人恩怨，謝過鄰居，自己又走回家了。
鄰居們一頭霧水地互相看看，聊了幾句閑話也各自回家了。
劉芳被一個電話喊來了馮家，她進(jìn)門就樂：“誒喲，做什么好吃的了，特意還打電話喊我過來？”
平時兩家就幾步路的事情，都不會特意打電話的，等她看清楚李小滿蓄滿眼淚的渾濁雙眼，心里這才狠狠打了個突，什么大事這樣哭？生病了？
“我們家南南……被人……強(qiáng)奸了?！崩钚M壓抑著哭腔，低聲說道。
劉芳也瞬間懵了，眼淚跟著奪眶而出：“……什么時候的事情？”
“不曉得……她瞞著我……”李小滿把楚家人來家里的事情說了，說到最后心情平復(fù)了下來，她擦了眼淚，拜托劉芳暫時幫她看著家里那些活物，她得立刻去城里找女兒。
劉芳思來想去搖搖頭，飛速安排道：“你先收拾行李，我陪著你一塊去城里，家里的事情我去找南南大伯娘，讓她幫忙照應(yīng)，你等著我，我陪你一起去！”
“……好。”李小滿最終沒拒絕。
劉芳利落站了起來，先去了馮然大伯家把事情交代好了，又回家找到丈夫孩子也交代一通，迅速抓了兩套衣服，就重新跑到了李小滿家里，兩人匯合了就走。
馮然這會并不知道親媽已經(jīng)在進(jìn)城的路上，她正雙眼無神地看著葛曉琳準(zhǔn)備好的飯菜。
“多少吃點(diǎn)好不好？”葛曉琳心焦得厲害。
前幾天馮然還在正常進(jìn)食，表現(xiàn)出來的狀態(tài)很好，但隨著持續(xù)的失眠，為了睡著又喝上了二鍋頭開始，馮然幾乎不吃飯了。
“死不了的，曉琳，我有……補(bǔ)充水分。”
“……”葛曉琳心疼地看向好朋友，如果喝酒也叫補(bǔ)充水分……她要怎么幫她？
“曉琳，別管我了，好不好？”馮然卻覺得連這份珍貴的友誼也有些累贅了，她好累，“讓我一個人生活，死不了的，你別每天過來了，我只想一個人待著。”
葛曉琳沉默了很久，忽然又開口，“然然，我小時候……也——”
“不要說！不要說！我不聽！啊啊啊啊啊啊……”馮然幾乎是吼了出來。
“也”字很可怕。
幾乎聽到這個“也”，馮然瞬間就明白了葛曉琳曾經(jīng)遭遇過什么，就像她當(dāng)年在外省廠里打工，見到過的和她很像的沉默寡言的女孩，十有八九都有過相似的被欺負(fù)過的經(jīng)歷。
“也”字很可怕。
世界好像是由0.1%的好人和99%的壞人組成的，壞人那么多，你總能聽到很多類似的被欺負(fù)的經(jīng)歷。剩下的0.9%是不好不壞的幸運(yùn)人。
馮然拒絕接受好朋友剖析自己的痛苦來給她安慰，她不想要那樣的安慰，她希望葛曉琳是那0.9%里的人。
可葛曉琳不會拿這樣的事胡編亂造，她不是那樣的人。
“是誰……”馮然最后全身顫抖著問道。
“徐武仁……我媽的親弟弟?！?/p>
葛曉琳說完重重呼出一口氣，“我以為自己一輩子都不會再說出來的?！?/p>
“徐武仁死了嗎？”馮然問。
“兒女雙全，甚至剛有了一個孫子?！备饡粤战o了一個相反的答案，“事情發(fā)生的時候我……12歲。他……從小到大都對我很好，我會跟他很自然地撒嬌……”
葛曉琳不自覺地噦了一聲，只是這樣描述也覺得無比惡心。
“所以我特別聽話……直接他的動作越來越過分……其實(shí)他并沒有真的……但是……猥褻，已經(jīng)足夠讓我痛苦了，我知道那些都是不對的，我試著跟我媽說，她說我不知羞，平時自己跟舅舅撒嬌，勾引對方……噦……真的太惡心了?！?/p>
“后來我很抗拒去外婆家，我媽又說我記仇……每次過年走親戚就要吵一回，我跟……毛夏天結(jié)婚的時候，不想辦酒席就是因?yàn)椴幌胝埶?，如果看到他出現(xiàn)在我的婚禮上……我可能會吐出來?！?/p>
“好在毛夏天……很尊重我的想法，他的爸媽也是，他爸媽都好好，我說不辦就真的沒辦，但是彩禮什么的都給了我，然后又讓我們?nèi)ッ墼侣眯小！?/p>
“曉琳，你是不是從小就脾氣特別好？”馮然忽然問。
“嗯，不敢不好，我不聽話，我媽會把我關(guān)到家外面罰站，不管是不是晚上，我爸……更恐怖，他會直接動手?！?/p>
“你……也是被選中的?！瘪T然哭了出來。
熟人作案里，受害者的形象幾乎都逃不過一條：好欺負(fù)。
葛曉琳問：“按照你的理論，錯的是我嗎？我不該……那么親近他?！?/p>
“不是你?！瘪T然抱住了葛曉琳，久久不放。
“曉琳，我以前看劇或者電影，很反感女人被強(qiáng)奸的戲份?！?/p>
“我也是。”
“為什么總要拍這些呢？沒有別的東西好拍了嗎？現(xiàn)在好像明白了……”
因?yàn)樘珜こＡ耍拖衩坎侩娪袄锒急厝粫械挠脕碛^眾融入的問候型廢話一樣尋常，以至于它就那樣出現(xiàn)了，一點(diǎn)也不突兀。某些骯臟的鏡頭甚至一味地對準(zhǔn)受害者，強(qiáng)調(diào)著受害者的美麗和哀切，如同把痛苦套上了一個華麗的包裝。
實(shí)際上，那里面只有濃重漫長的哭聲。
敲門聲響了起來。
“南南，你在家嗎？”門外傳來了李小滿的聲音。
馮然瞬間慌亂了起來，她有些不知所措地嘗試用衣服把自己的臉都遮住，她媽怎么來了？她現(xiàn)在的樣子還沒有完全恢復(fù)，不能被媽媽看到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