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學(xué)宴順利結(jié)束，農(nóng)村宴席基本都是吃完打包，今天也一樣，除了席面收拾干凈了，多出的備餐在留夠自家的之后，也都分給親友了。
一通收拾整理到了晚上九點多，馮家終于清凈了。
母女三人開始了最后一個升學(xué)宴的環(huán)節(jié)。
拆紅包。
李小滿負責(zé)拆，馮然負責(zé)數(shù)，馮雨負責(zé)登記。這也是升學(xué)宴的意義之一了，李小滿女士之前也給出去不少升學(xué)禮金呢，總算有機會賺回來了，當(dāng)然也得好好記著，有些后頭還得還回去。
交情嘛，就是你來我往。
關(guān)系一般的，都是一兩百，最厚的包，是姐倆大舅媽給的，一萬，這真是厚得不行了，小舅媽給的也不少，兩千，倆舅舅家從前就幫過不少忙，經(jīng)濟條件也確實大舅舅家更好。
李小滿笑了笑：“我這兩個嫂子心都好?！?/p>
她之前給侄子侄女的升學(xué)紅包，不過五百塊呢。
“我們還欠舅舅家多少錢??？”馮然插了句。
李小滿起身去翻抽屜，找出自己的另一個記著債務(wù)的筆記本，總債務(wù)還有三萬多，倆哥哥家占了兩萬七。
“今年年底能還完了吧？”馮然想了想自己的工資那些，“年底我應(yīng)該能攢個三萬左右?！?/p>
李小滿點頭：“能還完啦！我也攢了些，我們小雨也爭氣，她上學(xué)連同學(xué)費生活費的，有這些紅包，加上獎金足夠了?！?/p>
是個令人心頭一松的好消息，長久壓在娘仨心頭的重擔(dān)很快就能真正卸下了。
劉芳作為干媽也包了個大紅包，整五千，還有伯伯叔叔那兩家，一家一千，禮金拆到最后，抵扣了辦酒席花出去的錢，還多出大幾千，李小滿很滿意，總算沒虧吶。
“曉琳也給了個紅包，一起加上吧?！瘪T然想到什么，從自己包里掏出個葛曉琳強行塞過來的紅包，拆開一看，也挺厚，整兩千呢，作為朋友來說，禮很重。
李小滿笑：“那個姑娘一看就是個心善的?！?/p>
“我要給曉琳姐親自道聲謝?！瘪T雨也抓起了自己的手機道。
馮然有些感慨，葛曉琳實在是她遇到過對她最好的朋友了，她得好好珍惜。
在家待了兩天，馮然帶著妹妹拎著兩個大行李箱又要走了，這一回，馮雨要直接從市里出發(fā)前往省外去大學(xué)報到了，李小滿因為顧念著家里那些活物和莊稼，不準(zhǔn)備同行，姐倆勸了好久她也不聽，最后送女兒走的時候卻又忍不住眼睛紅了起來。
馮雨也有些舍不得，淚珠滾滾，她心里還有許多忐忑，要去一個陌生的城市了。
“……”馮然臉一轉(zhuǎn)，直接回了房間，讓那對母女對著哭去吧，她可不想?yún)⑴c，她當(dāng)年……出門打工的時候，李小滿可一滴淚沒掉，哼！
當(dāng)然，當(dāng)年情況可跟現(xiàn)在完全不同。
那會，李小滿一心想要讓女兒要么去念個大專，要么去復(fù)讀，但馮然犟驢一樣頭也不回就要去打工，母女倆吵得天翻地覆，眼睛紅是紅的，那不是哭紅而是氣紅的。
李小滿這會倒也沒有說什么煽情話，囑咐很簡短：“錢不夠一定要打電話說！遇到任何事情，著急的，苦惱的，開心的，打給我，或者打給你姐，知道嗎？”
“嗯嗯……媽，嗚嗚?！瘪T雨有些難受，一把抱住了親媽，她被養(yǎng)得很好，現(xiàn)在的個頭近一米七，是娘仨里最高的了。
李小滿也拍拍女兒的背，嘿，小鷹要飛向遠方了。
馮然又請了三天假，加上周日一起四天，送妹妹去學(xué)校往返花掉兩天，再在那邊陪妹妹兩天。
臨行前一晚，周飛很難得地發(fā)了個消息，問方不方便送個禮物到她們小區(qū)。
等送來一看，一套醫(yī)院場景的樂高玩具，有點貴，有點大，行李箱鐵定再塞不下，但也不好拒絕，人家都親自送過來了，而且說了是專門給定制的升學(xué)禮物，之前請吃飯的時候還沒好，也就沒能當(dāng)時送出去。
“謝謝飛哥，回頭我讓我姐給我寄過去學(xué)校！”馮雨道謝。
周飛點頭，招牌笑容出現(xiàn)，磨磨蹭蹭了一會，又把拎著的另外一個手提袋遞給了馮然：“買小雨那個送了一個小的，比較適合你?！?/p>
“……”她撿馮雨的便宜？馮然一點也不想要。
周飛不知道自己這會踩中了雷。
馮然很介意和妹妹收到一樣的禮物，有一年，馮雨生日，正好趕上馮然好不容易拿到張獎狀，李小滿特意去挑了一個鮮亮的碎花布料，找裁縫做了兩條一個款式不同尺碼的裙子出來，希望姐倆感情能好一些。
好家伙，禮物揭曉后家里鬧得那叫一個天翻地覆，妹妹哭著說憑什么自己的生日禮物居然姐姐也有份，姐姐大吼著她絕對不要跟妹妹穿一樣的裙子！
當(dāng)然，那會真的也不大，她十幾歲，跟幾歲的妹妹爭風(fēng)吃醋……這會再鬧脾氣就太幼稚了，到底也還是接了過來，順便也把自己順手帶下來的東西給遞了過去。
“家里辦酒席的時候做的芋頭扣肉，不嫌棄就拿回家嘗嘗吧?！?/p>
姐倆趁著下午的時間還給周佳鈺、李思皎那兩家也送了過去，葛曉琳是自己騎車過來取的，順帶手嘮了半小時，又被下班回家找老婆的毛夏天電話催走。
周飛立刻接了過去，那肯定不嫌棄啊。
說了幾句話，照理該說再見了，周飛眼神里有點依依不舍，馮雨忽然就拍了拍手臂，大喊道：“誒呀，有蚊子，我先上去了，姐你再陪陪飛哥?！?/p>
“……”馮然很無語，妹妹從前明明很討厭王儲鑫，這會倒像是已經(jīng)接受了周飛，居然還來這一套？
周飛又忍不住笑，嘗試著聊了聊最近上映的一部大熱門電影，結(jié)果馮然說自己沒看過，忙成什么樣了，沒時間看，他猶豫來猶豫去，還是發(fā)出了一起看電影的邀請。
“……不太合適?！瘪T然拒絕了。
沉默，是這會的氣氛。
等周飛的車一走，馮然忽然長長舒了口氣。
其實面對周飛讓她壓力很大，不僅僅是心知肚明他想要追求自己帶來的莫名尷尬，也不僅僅是自卑帶來的窘迫，還有幾絲無形的恐懼，假如周飛很快就發(fā)現(xiàn)她在漂亮外表下無趣的靈魂怎么辦？
她沒有什么值得說道的愛好或者興趣，看看小說、追追劇、逛逛街，這些事她都會干，但都不會沉迷，然而其他的，什么泡吧、美甲、運動、旅行之類的，又全是她不感興趣也幾乎沒有時間金錢投入的類目了。
她很無趣。
王儲鑫也曾經(jīng)這樣評價過她。
周飛很快就能發(fā)現(xiàn)吧……他會收回之前的期待和愛意嗎？
會的吧？
馮然對此感到恐懼，仿佛自己無形中已經(jīng)又被否定了一回，所以……如今已經(jīng)無法輕松面對周飛了。
那個他送的玩具也被隨手扔在了角落，她對樂高這類拼裝游戲也并不是很感興趣。
次日，要正式啟程了，這也是姐倆頭一次兩個人出遠門。
馮然預(yù)想過，她可能會跟妹妹發(fā)生爭吵或是一起遇到一些亂七八糟的麻煩事，結(jié)果，全都沒出現(xiàn)。
倒也并不是一帆風(fēng)順，出發(fā)前就差點誤了車。
楚易勝，銷售經(jīng)理，她的直屬上司，喜歡折騰人，雖然她早就請好了假，還是臨時打電話讓她去一個客戶那取一份簽署好的訂單文件送到公司去。
她拒絕，說時間來不及了，找其他同事吧，那混蛋經(jīng)理仿佛聽不懂人話，說其他同事都在約談客戶，找她幫點忙怎么那么難，喝令她趕緊早辦早好。
馮然天人交戰(zhàn)，最后還是為了避免沖突去了一趟。她的脾氣有些像是壞掉的彈簧，可以隨意揉捏拉扯欺負，觸底反彈這樣的情況很少出現(xiàn)，她很多時候不太敢發(fā)脾氣，尤其在一些比較“權(quán)威”的人面前。
因為去了那么一趟，姐倆打車去火車站就很晚了，剛過了第一道安檢，還沒去到候車室，她們那一趟火車已經(jīng)開始播報要停止檢票了，馮然拖著大號行李箱，拎著包包瘋狂跑了起來，邊跑邊喊妹妹：“快點快點！”
“姐，我先過去做說明！”馮雨能拿運動會獎牌的體格真不蓋的，她很快就超過了姐姐，跑到了檢票口，氣喘吁吁又條理分明地說明了情況。
將將在關(guān)閉閘門的后一秒抵達，工作人員為難地互相看了看，馮雨忽然福至心靈地道：“對不起，我是要去大學(xué)報到的——”
“趕緊進去吧！”工作人員立即重新開啟了閘門。
姐倆又開始奪命狂奔。
最后并沒有耽誤原定的發(fā)車時間，她們抵達最近的站臺迅速上車，臉上留下大顆大顆的汗珠，相視一笑，這才慢悠悠地步行找去正確的車廂。
馮然以為妹妹至少會對她有些埋怨，扭捏著先說了句對不起，結(jié)果倒像是反過來了，馮雨也說對不起，姐姐工作本來就辛苦，還要為了她調(diào)整時間和請假，要平衡工作照顧妹妹，很不容易。
“姐……你辛苦了?！瘪T雨又抽出一張紙巾遞給親姐。
在升學(xué)宴上都沒哭的馮然忽然就繃不住了，趕緊拿上紙巾捂住眼眶，她妹妹很體諒她……不知道為什么，心里忽然更難過了。
抵達帝都后，那種感受越發(fā)強烈了。
帝都最好的醫(yī)學(xué)院，太大了，馮然看一眼就覺得暈乎乎，馮雨直接看起了新生手冊里的地形圖，一點多余的路也沒白走，整個注冊繳費再到去寢室放下行李的過程絲滑無比。
她們甚至連做引導(dǎo)的學(xué)長都沒找過一次！
在學(xué)校安頓好，跟室友們也見了見面，姐倆出去吃飯外加瞎轉(zhuǎn)悠，馮雨仍然是全程把控行程找路找地方的那位。
兩天時間，她們逛完了醫(yī)學(xué)院，拍了不少合照發(fā)給親媽看，又在周邊撿著比較近的景點都玩了一圈，馮雨甚至連p圖都學(xué)了一些，給自己和姐姐的照片加上特效或者濾鏡，甚至把李小滿女士也p在了合照里！
李小滿發(fā)在群里的語音透著股喜悅：“我們小雨好聰明！這個弄得和真的一樣！”
馮然跟著發(fā)了個360度立體點贊的小人表情包，她也被妹妹大大震撼了，和妹妹比起來，她像個純粹的土包子，地鐵坐不明白，景點公交也查不出來……她被妹妹照顧得很好。
一晃，兩天就過去了。
“小雨……真的特別聰明。”從帝都返回安城，馮然又跟葛曉琳絮絮叨叨地說了一通，最后感慨道。
葛曉琳深有同感：“毛夏天有個堂妹，也是超級聰明，她連商場積分兌換都能輕松玩明白，兌出最佳組合！現(xiàn)在的小孩可了不得！”
“是的是的?！瘪T然點頭。
兩人這會在外頭剛簽完單子，坐在糖水店里摸魚。
馮然把自己的一筆訂單讓給葛曉琳了，這樣葛曉琳能靠著訂單數(shù)排進這個月的銷量前三名，提成會升一檔，而她自己，有沒有這筆訂單都不可能進到前三，請假請?zhí)嗔恕?/p>
葛曉琳說等拿到提成了分馮然一半，馮然瞪了一眼過去，她又趕緊改口說請吃飯，馮然這才同意了。
其實這種操作，最早是葛曉琳主動讓訂單給馮然，兩人之間的友誼也是經(jīng)受住了很多金錢考驗的。
9月開始后，公司年度的團隊拉練也到來了。
銷售工作里這種拉練是幾乎免不了的，本身這個工作就是要去除一些面子上的心理障礙，敢說話敢爭取，有勇氣有膽量。
馮然從沒有喜歡過這種環(huán)節(jié)，她寧愿利用這個時間打電話約客戶，但公司并不允許任何人請假，每年也只能硬著頭皮上。
今年的拉練定在了一個小縣城，群山徒步的路線，山路實在不好走，偏偏天氣也不好，遇到點小雨，泥濘都算了，還悶濕燥熱，把整個人都裹得密不透風(fēng)一般，呼吸比往常更累好幾倍。
葛曉琳到了后期幾乎是半掛在馮然身上撐下來的。
平日里都很少鍛煉的同事們怨聲載道，又有人小聲吐槽：“楚易勝致辭的時候說得好聽，結(jié)果自己偷偷摸摸地坐三輪車走了，還說什么監(jiān)督大家，呸！”
“平時看他真是文質(zhì)彬彬，結(jié)果到了這種時候也是不中用的?！?/p>
“他什么時候中用過?。恐粫f大話的偽君子，都不知道怎么混到經(jīng)理的?！?/p>
“你們也小心點吧，聽說公司要搞裁員?！?/p>
“裁員？別太搞笑啊，要是訂單量繼續(xù)這樣，不等他裁，我自己走！”
“銷售部有什么好裁的？就我們那個底薪還裁？別的部門要裁吧？”
“不知道啦，估計楚易勝那種經(jīng)理級別的才清楚了。”
“……”
馮然和葛曉琳都聽了一耳朵，但沒說話，這種事也不知道說啥，雖然兩人私底下都有說過想辭職，但辭職之后又做什么呢？做生不如做熟啊。
還是先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吧！
抱著這樣想法的馮然，下山洗過修整后，被楚易勝叫過去房間拿培訓(xùn)資料的時候并沒有多想，她敲門，得到允許后進入，楚易勝把一疊資料遞了過來，她接過之后就說那她先走了。
“坐下聊聊，你的工作態(tài)度很有問題啊！”楚易勝先扣了頂大帽子下來。
馮然幾乎立刻意識到了不妥，她沒有坐下，而是迅速想了個借口：“還有同事在等我，楚經(jīng)理我們之后再聊吧?！?/p>
“呵……你是經(jīng)理我是經(jīng)理？”楚易勝口氣瞬間惡劣起來。
馮然心一跳，還是想要離開，但沒走兩步，忽然前胸口就挨了重重一拳，立刻說不出話來，蜷縮著身體蹲了下去。
“警惕心還挺強？我就說你工作態(tài)度有問題。”楚易勝露出邪惡自得的嘴臉，“你兼職的事，我可以既往不咎，但是你私底下偷偷跟同事做交易，交換訂單的事可不小，年底考核績效，年終金還想不想要了？”
馮然感受到疼痛和恐懼瞬間填滿了她整個身體，她嘗試開口呼救，但發(fā)不出聲，那一拳太重了，喉嚨口也泛上腥甜。
“我盯著你很久了，馮然，跟男朋友分手了之后很寂寞吧？我不介意幫員工排遣排遣寂寞?！?/p>
“我聽說你很孝順，家里只有一個老母親，還欠著債，喜歡掙錢對吧？我給你一個機會，一次掙筆大的，怎么樣？”
“別裝得跟個貞潔烈女一樣，我又不是不給錢，你乖一點，我開心了多給你點好處，工作上也可以幫幫你?！?/p>
“救命！”
“別喊！撕破臉了你覺得大家會說我嗎？不會的，他們都會懷疑你想要當(dāng)我的小三。”
“我沒有，你別動我，不然除非把我殺了，否則我跟你沒完！”
“怎么沒完？你能干什么？乖乖聽話，還能得點好。”
……
房間里一陣混亂的巨響后，馮然的額頭和嘴角開始噴出鮮血，施暴者的嘴臉逐漸變成猙獰的怪物，怪物持續(xù)恐嚇傷害她，她的手腳被緊緊綁住了，她嘗試掙脫，扎帶很快磨破了血肉，接著越來越收緊……直到淋漓鮮血從手腕噴發(fā)，她摸索著一把握住床頭柜上的筆記本電腦狠狠砸了下去。
怪物終于倒下沒聲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