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飛沒看到馮然，他在試圖幫一個坐輪椅的姑娘上臺階。
視線距離內都沒有無障礙設施，那姑娘從嘗試到沮喪，有人告訴她還是在馬路上再繞繞好了，但是馬路上車很多，危險系數(shù)并不低。
周飛恰好開車路過，瞧見了就停了車準備幫忙。
連人帶輪椅扛不動，他只好指著有點距離的石墩，商量先把人抱過去，再把輪椅挪過去怎么樣？那姑娘自然答應，結果正要實施這個方案呢，旁邊咔哧停下輛小電驢。
“我們一起抬吧。”馮然道。
兩人試了一把，成功。馮然作為一個剛剛被雙搶農忙鍛煉過的農村姑娘，力氣的確不小。
抬上去之后，兩人還有點操心那姑娘等會再遇到臺階怎么辦。
“不會了，我等會直接到酒店跟家里人匯合了。”姑娘笑著道謝，又解釋她剛剛已經(jīng)想要召喚家里人了，但及時遇到了好人。
于是友好道別。
周飛不太想放棄這么個巧合，問：“你……還要去送外賣嗎？”
“不送了，準備回家了?！瘪T然答。
周飛立即道：“一起喝杯奶茶怎么樣？”
“……”馮然愣住了，她實在是第一次從男人那聽到這種邀請，奶茶？確定不是夜宵？或者酒？
周飛笑：“我不喜歡喝酒，也……沒什么酒量?！?/p>
“……”是了，馮然后知后覺地想起，以前每次聚會，周飛都會是那個例外，他喝可樂豆奶或者鮮榨果汁和奶茶。
但馮然也不想喝奶茶，太晚了，她怕喝了睡不著。
兩人折中，去了就近的便利店，嘿，關東煮還打折了，一人挑著拿了一杯，坐在了窗邊的桌子上。
有種……奇異的羞澀彌漫在兩個人中間。
馮然選擇低頭狂吃，送了一晚上外賣，還真有點餓了呢。
周飛也在吃完了兩只串后才開口：“我當年選擇學編程，就是因為很不喜歡喝酒，還有亂七八糟的酒桌文化，我爸是交際很多的，我從小就很煩他喝醉了回家瞎折騰，當時覺得當程序員這種技術工種肯定不需要喝酒應酬，就選了這個去學?！?/p>
“……”馮然抬頭看了他一眼，心想完了，來了，她不知道該怎么接話的程序員話題。
周飛繼續(xù)道：“現(xiàn)在再回想，實在太天真了?！?/p>
“嗯？怎么呢？”馮然又想，你不是做到了嗎？
周飛笑：“領導，同事，甲方……都得溝通，也會有一些推不了的應酬場合?！?/p>
“……你跟領導客戶應酬的時候也會被強迫喝酒？”馮然問。
周飛點頭：“會的，不過一般我不從?！?/p>
“噗……你很厲害。”馮然情不自禁笑了起來，一般來說，敢于在眾人中一直特立獨行的人，要么有背景，要么有本事，這位可能是后者。
周飛看著笑起來的姑娘，心神又是一陣恍惚，被頭盔壓扁的短發(fā)有些亂糟糟，額頭還有些被熱氣催發(fā)的汗珠，小碎發(fā)都濕潤地貼著流暢的額頭鬢角，再是透著鮮活生命力的自然的紅唇，潤潤的，還說著夸贊他的話，等于是甜言蜜語了，真是哪哪都萬分可愛。
“……”馮然低下頭繼續(xù)吃香菇，干嘛啊，這樣盯著人看，怪不好意思的。
兩人靜坐了好一會。
周飛忽然又道：“我第一次……看到你，其實跟今晚有點像?！?/p>
“……”馮然想了想，沒想起來，好像她跟周飛并沒有過那種很正式的介紹彼此的過程，像是自然而然就從朋友那里知道了對方。
但在周飛這，并非如此。
“那天也是挺晚了，沒有今天這么晚，我下班回家，看到你在路上抱著個摔得臉頰擦紅了一片的小女孩哄，特別……溫柔。”
周飛說到這有點不好意思，掩飾性地吞了一塊海帶。
其實最開始他還誤會了，以為馮然是安城很常見的那種一到年齡就結婚生子的年輕媽媽，因為真的很溫柔，也真的很漂亮，長發(fā)被隨性地扎成個厚厚的丸子，那么纖細的身材抱著小孩卻一點也不晃，給人感覺就很安穩(wěn)。
馮然抱著小孩邊哄邊去了便利店，他當時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直接把車停在了路邊盯著看，接著就看到馮然又抱著那小孩出來了，小孩手和嘴都挺忙，拆著個巧克力還是啥的零食吃，先前掉的金豆豆是徹底無影無蹤了。
馮然抱著小孩邊走邊笑，嘴角揚起很高，一對漂亮的杏眼看著小孩，溫柔又……慈愛。
周飛就在那一剎那第一次對一個女人有了極其冒昧的想法，如果這是他的……意識到自己這種不知道該不該定義為意淫的想法后，他當時就臉紅了，但依舊舍不得走。
看著看著……視線里出現(xiàn)了熟人，好嘛，孩子被交給了一對夫妻，那對夫妻是他舅爺?shù)谋砻玫男鹤雍托合薄鞣N親戚交錯的聚會上見到過一次，沒想到當時被抱在懷里的小嬰兒已經(jīng)長到能吃零食的年齡了。
等等……小孩不是她的？！
周飛的內心開始激烈交戰(zhàn)，他想立即沖下去問聯(lián)系方式，又害怕因為太突兀而被拒絕，猶豫就會錯失時機，馮然眨眼就消失了，而他第二次再見到她，是在一個夜宵檔，旁邊的朋友撞了撞他胳膊，調侃里帶著點羨慕道：“看，王儲鑫帶女朋友來了，嘖，他真是春風得意啊，這女朋友太漂亮了！”
周飛就這樣經(jīng)歷了兩項人生重大體驗，怦然心動和心如死灰。
“啊……那個小寶寶特別可愛，還有點像我妹妹小時候?！瘪T然也想了起來，一般情況下她是不會主動哄小孩的，但是那天情況不太一樣，小女孩淚珠滾滾委屈到不行，萌化她了。
周飛笑，又想，不管如何，現(xiàn)在也比之前要好很多，畢竟她分手了，他有了一線機會。
回憶結束后，夜宵時間也到了尾聲，兩人友好道了再見，周飛笑著開車走了，馮然也騎上了自己的小電驢，結果到家了才發(fā)現(xiàn)，她那被頭盔毀得不像樣的扁塌塌小短發(fā)，拿手撥了撥，她情不自禁開始想，周飛的笑容里是不是也有幾分因為它？
那晚之后，兩人又暫時性失去了聯(lián)系，他們彼此的工作和居住的地方不重疊，不主動約的話，就只能靠緣分了。
農歷七夕卻很快到了。
馮然在公司收到了一共三束花，數(shù)字瞧著不太吉利，送花的人也沒一個喜歡的。
其中倆是之前支持過她銷售工作，下過衣架訂單的中年老板，一個是離婚想找第二春，另一個無恥又混賬，總想哄著馮然跟他發(fā)展婚外情，知道馮然分手后還變本加厲了，這種花哪里能收呢？馮然直接電話里就跟配送員說拒收，送到公司也繼續(xù)拒收，最后配送員就給拿走了。
剩下那一個是洗車店的黃毛弟弟，也是覺得有希望了，親自抱著一束紅玫瑰過來找人的，馮然同樣沒給面子，直接拒了，她不喜歡太大的，也不喜歡太小的，太大了總喜歡教育人，太小的……欠教育。
葛曉琳跟老公發(fā)信息吐槽：周飛到底是不是真心要追人啊？怎么一點表示都沒有？
毛夏天嫌棄老婆總把心思放別人身上，說她都不關心自己老公有沒有表示。
沒聊兩句，葛曉琳就露出了經(jīng)典而不自知的幸福笑容，旁邊好幾個同事跟馮然打眼色示意，嘖嘖，肯定又是跟老公膩歪呢，馮然也笑了笑，嗨，習慣了，葛曉琳還行，她家那位是真會撒嬌。
周飛很經(jīng)得起念叨，七夕一天過去了，他的表示也一點不存在。
在他的概念里，自己依舊不被允許追求，那么送花屬于會給對方造成困擾的失禮行為。
馮然也很慶幸周飛沒送，不然她被調侃的點又多了一個，不夠煩的，甚至，會更煩。
因為周飛……從個人條件上，無疑要比她好上好多，他不像那些中年老板有年紀大或者涉及婚姻之類的“缺點”，也不像弟弟那類毫無經(jīng)濟實力和未來規(guī)劃，他……近乎完美。
所以馮然幾乎能肯定，假設別人知道，周飛在追求她而她猶豫或者拒絕后，會說些什么，一定會說她心比天高，也一定會說她不知好歹，但有沒有可能，是自卑呢？
她不知道周飛到底有多少真心可以給她，也不知道周飛對她的稱量會不會多過王儲鑫的八萬八，假如……假如她和周飛戀愛之后依舊沒法走到最后，她會變成什么樣？她……會更貶值嗎？這詞真可笑，卻讓她覺得貼切。
她恐懼于一些可能會出現(xiàn)的結果，比如，接連被兩個條件相對都比她要好的男人拋棄。她害怕再次被稱量出一個準確的價格，更害怕再一次經(jīng)歷自己的真心被踐踏。
所以……先暫停吧，先不要進入什么追求和戀愛，她并不想那么快就知道結果，更不愿意，再度輕易付出真心。以及，反正她現(xiàn)在，最重要的根本不是戀愛吧，賺錢才是要事。
七夕很快過去了。
中元節(jié)近在眼前，陰歷七月十五，陽歷8月底，馮雨的暑期家教也正式結束了，兩家人都很滿意，因為倆小姑娘對家教老師都是夸夸夸的彩虹屁迷妹模式，于是除了工資之外，還額外給了紅包。
馮雨對此有些困擾：“姐，我覺得不太好……要不然，我給她們買點禮物吧。”
“嗯……”馮然倒是沒覺得不好，在她看來，這就等于老板給的獎勵紅包，但妹妹有負擔的話，她也給出了個主意，“你直接送禮物的話，看著會有點刻意，其實人家給紅包也是一種心意，回頭……讓媽給你留出幾碗扣肉送過去？還有就是那兩個小妹妹，后年高考結束，要是你還惦記著，到時候也可以把這個紅包還回去。”
當然，前提是這段關系能一直維持下來。
馮雨眼前一亮：“姐，你好聰明！我肯定不會跟她們斷聯(lián)的，這個主意好！”
“……”馮然嘴角微揚，考上重本醫(yī)學院的妹妹夸自己聰明什么的，哈哈哈，心里暗爽。
姐妹倆收拾了一番，又照例去惠民市場采購一番，回了老家。
不只是為了過節(jié)，也是為了升學宴。
李小滿把李家、馮家兩大家的親戚都給請了一通，陣仗不小，本家的伯娘嬸娘叔叔伯伯那些也全都來幫忙了，姐倆到家時，已經(jīng)預先忙了兩天了，為的是做傳統(tǒng)宴席上必備的九大碗，其中就有芋頭扣肉，烤鴨、肉丸這些，提前備好的食材都放在家里冰柜，只等正日子加熱擺出去。
馮雨作為絕對主角，心里又羞澀又痛快，村里的升學宴跟親姐為了慶祝自己拿到通知書請朋友吃飯的氛圍太不一樣了，那些平時對她家照顧有加的親戚眼神里帶著贊賞和歡喜，而那些平時就看不起她家的親戚鄰居呢，則是又羨慕又嫉妒，眼里冒著酸氣，嘴角要笑不笑的，哈哈，她瞧著就爽。
“也是世界不一樣咯，女娃娃也可以考大學了，誒喲，看她那個樣子，尾巴要翹去天上！”老太太坐席啃著塊雞肉，說出的話像是吃了檸檬，酸氣漫天。
李小滿哈哈大笑：“誒喲，現(xiàn)在這個世界是要比以前好，以前的人啊哪活得到這么老，能見這樣的世面！”
女孩子被允許正當?shù)刈x書識字，不過百年間的事情，可就是這百年間的事情，女人里成就了無數(shù)偉大的事業(yè)。
“……”三奶奶要還嘴，被旁邊的人撞了撞手臂，示意她看看這會是在誰家，誰的地盤，少說話多吃飯吧！
馮然湊妹妹耳邊道：“三奶奶孫子復讀完只考了個三本，她快氣死了?！?/p>
馮雨立即笑了出來，爽吶！
當然姐妹倆對那個只考上三本的男生沒啥意見，重點是那位三奶奶，一向最為鄙夷她們家，說李小滿生的兩個姑娘讓馮家絕了后，又克死親爹，都是禍害，李小滿曾經(jīng)氣到往那家潑了幾勺糞，后來又鬧去村長那，到底因為是晚輩落了下乘，又被對方扔進院子里幾坨牛屎……也不知道那三奶奶多厚臉皮，好意思來吃這席！
李小滿這會也是揚眉吐氣，好不得意，也不止這老太太，還有不少迂腐老頭子，當年看她成了寡婦，又是生的倆女兒，還想把馮家名下的地都給搶走，她鬧出好大的動靜，也到底好人多，有人幫她說上了話，這才把家底保了下來，如今小女兒這么大的出息，那幾個老的都是氣咻咻的，她怎么能心里不痛快！
席間多少熱鬧不用多提，將氣氛推向高潮的，是馮雨老師們的到來。
縣中的老師提前聯(lián)系了馮雨，問她啥時候回老家，要來家里送獎學金，馮雨當時就跟老師約定的升學宴的大日子。
老師里有她的班主任，還有學校宣傳部的，扛著攝像機，喜氣滿滿的大紅橫幅連同寫著八千塊獎學金金額的大牌子都帶了過來，還有一束漂亮的向日葵花束。
馮雨自己抱著花，又把親媽親姐都拉上，拿著牌子，跟老師們一起喜氣洋洋地合影留念，村里鄉(xiāng)親們看熱鬧，不知道誰先鼓掌的，總之帶動了一大片，雷鳴般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