淘換了糧食和野菜，鋼蛋就返回了，暮色中的北平城墻泛著鐵銹色，鋼蛋背著鼓脹的布袋穿過安定門時，哨兵刺刀上的寒光正掃過他布袋子里露出的野菜根。
返回的時候?qū)O排長還在，鋼蛋還真就直接去找孫排長了，孫排長也想找個樂子，就把鋼蛋帶進(jìn)了辦公室內(nèi)。
鋼蛋注意到墻角堆著的空酒瓶——全是東交民巷洋行的高級貨。他故意拖長聲調(diào)
："升官這事兒吧..."
話音未落，槍管已抵住他的眉心。雖然孫排長眼里閃著狼樣的兇光，但鋼蛋嗅到了更濃重的焦慮：這位保安團(tuán)的土鱉軍官，怕是不少年沒挪過窩了。
“說吧，你怎么幫我升官？”
“嗨，孫排長，我肯定不能給你升官?！?/p>
孫排長拿著槍一拍桌子：
“怎么的，活膩歪了，找我打叉來了？”
鋼蛋悠悠的說：
“我不能給你升官，但是我能幫你啊，就問下，誰能給你升官，你能接近的最小的那個官。”
孫排長說道：
“怎么做？”
鋼蛋站了起來。氣勢如虹的說道：
“目前來看，你想升官只有一個辦法，送錢送錢，還是TMD送錢！”
孫排長竟然一下子被鎮(zhèn)住了了，說到：
“可是王參謀長不收錢的，之前有同僚送錢被王參謀長直接抓起來了?！?/p>
鋼蛋繼續(xù)問道：
“王參謀長家里什么情況？住在哪里？有幾口人？有什么愛好？”
孫排長還是做過功課的，說道：
“王參謀長住在燈市口那邊的四合院，愛好是毛筆字，據(jù)說挺清廉的，家里一個夫人，外面應(yīng)該有姨太太，但我不確定，兒子女兒都在美國留學(xué)。”
鋼蛋一聽心里就有數(shù)了，這是個貪官，得雅賄，就說到：
“你覺得王參謀長的薪水能付得起留學(xué)費(fèi)用嗎？說明王參謀長是需要錢的。你現(xiàn)在沒有海外關(guān)系，外面不好操弄。這樣，你用黃金打造一筆桿、硯臺、墨殼、鎮(zhèn)紙，打造好了后，再準(zhǔn)備好宣紙，邀請王參謀長來安定門視察，就說你仰慕已久，請求題字，然后把這套東西收好送做潤筆，注意都上黑漆，但是墨殼里面不要漆黑，可明白了？”
"筆桿灌金粉？墨盒藏黃魚？"孫排長捻著八字胡的手在抖。
鋼蛋指著城外難民棚戶區(qū)的方向說到：
"您瞧見沒？人餓極了連觀音土都吃，可王參謀長書房里擺的可能是正兒八經(jīng)的端硯！"
孫排長頓時覺得此計可行，樂呵呵的把鋼蛋送出門，臨別時孫排長塞來一塊壓縮餅干，還小心叮囑到：
“最近安定門外河北來的難民已經(jīng)易子而食了，你進(jìn)出注意安全，等哥哥我升官了，給你弄把槍。”
也是個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主。
鋼蛋趕在宵禁前回到院子里，抓緊煮了粥吃了就睡了，連野菜和淘換的糧食都沒收拾。
9月24日早上，鋼蛋正貓在門口教鐵蛋的時候，中院的李多來哭哭啼啼的和他爺爺奶奶媽媽一起走過垂花門，鋼蛋以為是李多來被打了，抬頭調(diào)侃道：
“多來這是犯了啥事兒了？被打了嗎？”
這一看過去，才發(fā)現(xiàn)李家老兩口囁嚅著沒說話，李家嬸子眼眶通紅，李多來更是放聲大哭起來，鋼蛋有點(diǎn)手足無措，趕緊站起來，這時候李多來一句話讓鋼蛋瞠目結(jié)舌，只聽李多來邊哭邊說：
“爺爺奶奶要去前門人市把我賣了，嗚嗚嗚……”
兩位老人低頭不語，李家嬸子也抽泣起來，抽噎的說道：
“實(shí)在活不下去了，賣到別家，或許還能吃個飽飯。我說先把我賣了，爹娘說男孩子值錢點(diǎn)，能賣20斤面粉（此系史實(shí)，《益世報》1946年9月25日調(diào)查），換點(diǎn)雜糧能活下去……”
說著說著，說不下去了，有點(diǎn)麻木的哭著。
鋼蛋覺得自己是個鐵石心腸的人，城外亂葬崗的尸體也是見識過的，安定門外易子而食的事情也是知道的，西城那邊搶米搶糧也是聽說過的，走在路上見到倒斃的也沒少見，但那都是陌生人，這個院子里被凍死也是有過的，甚至自己還拿錢買丁讓人頂替壯丁，但是當(dāng)賣兒賣女的事情發(fā)生一個自己院子里的時候，這個沖擊還是無比強(qiáng)烈的。
鋼蛋以為對這個世道的殘酷認(rèn)知達(dá)到了頂峰，更沒想到這是山腳下。
鋼蛋在腦子里瞬間琢磨了一下，覺得自己得把南瓜分出去了，要不然的話 這些個南瓜可能是自己的催命符，自己和鐵蛋畢竟只是兩個孩子，不能拿后世人的標(biāo)準(zhǔn)來衡量這些快餓死的人，自己也不想哪一天被別人悄悄害死了做肉干。
而且院子里大多數(shù)還是有工作的，只有李家等三五家屬于極端困難，現(xiàn)在拿出來分，大多數(shù)人家意思意思，幾家困難的多分點(diǎn)，自己多分幾個也能說的過去，同時多分的這幾家以后多少會對自己有好感，自己慢慢長大了，以后還是要在這立足的，自己多分點(diǎn)也能遮掩自己和鐵蛋為什么能活下來的原因。
鋼蛋趕緊喊住李多來一家，把他們拉了回來，對著他們低聲說道：
“你們不會覺得他們買去就是是為了養(yǎng)活吧？那可是人市！你們想想，他們要是糧食多呢還是為了啥？”
李家嬸子和兩位老人齊齊打了個寒戰(zhàn)，面帶驚恐之色。
鋼蛋嘆了口氣說，“我在小院子里種了南瓜，等會抱一個回去先吃著吧，先熬著，能過多久是多久吧。”
李家兩位老人和李家嬸子千恩萬謝的，當(dāng)場幾乎要跪下了，鋼蛋連忙說道
“李爺爺李奶奶，李家嬸子，您可不能折我壽啊?！?/p>
李家嬸子聽了后，想也沒想直接把李多來拉到鋼蛋面前，說道：
“跪下給你鋼蛋哥磕頭?！?/p>
不等說完，就按跪倒李多來砰砰砰的連著磕了三個頭，李多來還沒反應(yīng)過來。還想要磕頭，鋼蛋趕緊拉起來，說道：
“爺們，可不能把我送走啊，這人三鬼四，頭可不能亂磕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