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頂層的專屬電梯平穩(wěn)得像懸浮在無物之境,將聞溪和張昊從靜心園下層的“治愈”氛圍徹底隔離開來。電梯內(nèi)部是拉絲金屬墻壁和柔和的隱藏式燈光,安靜得只能聽見兩人淺淺的呼吸聲,這種壓抑的靜謐感,讓聞溪緊繃的神經(jīng)無法放松。這座建筑向上延伸,似乎也一并收攏了周遭所有鮮活的聲音,只留下冰冷、精準、被過濾后的寂靜。
“周教授的辦公和研究區(qū)域都在頂樓,”張昊低聲介紹,“他生性比較特立獨行,不喜歡被打擾,所以院方特意為他設計了這一整層做專屬區(qū)域。訪客稀少,安保級別非常高,權(quán)限卡都有嚴格限制,進出層層記錄?!?/p>
聞溪點了點頭,她已經(jīng)在資料上看到了相關(guān)信息。一位頂級科學家,對隱私和安全有著近乎偏執(zhí)的要求,這合理。但這份極致的安全,此刻卻諷刺地變成了案件最核心的謎團。將周淮的安全需求推到極限的密室,反過來吞噬了他。
電梯門“悄無聲息”地滑開,頂層展現(xiàn)在眼前。這里的風格與樓下溫和的療愈氛圍全然不同,更加簡潔、硬朗、充滿科技感。金屬與玻璃構(gòu)建的主體,冷色調(diào)的燈光,空氣中沒有了樓下那種柔和的香氛,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仿佛來自實驗室的、帶著淡淡消毒水味的清潔感。走廊寬敞,兩側(cè)是緊閉的房門,無聲地宣告著這里的保密與隔離。遠處,幾名身穿警服和白色法醫(yī)勘查服的人員正聚集在一起,低聲交流,氣氛凝重。警戒線已經(jīng)拉起,隔開了周淮教授的專屬實驗室兼休息區(qū)。
“現(xiàn)場在這里,2201。”張昊指了過去,“初步勘查和證據(jù)固定已經(jīng)做了一些,但很多地方我們在等您的指導?!?/p>
聞溪沒有多說,只向他示意了一下,便徑直朝著警戒線走去。她跨過那道醒目的黃色界限,每一步都像是在小心翼翼地進入另一個世界。
守在門口的技術(shù)組負責人和法醫(yī)向聞溪打了招呼。聞溪簡單詢問了他們對現(xiàn)場的初步看法。
“物理層面,聞顧問,我們能檢查的都檢查了?!奔夹g(shù)組負責人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語氣透著挫敗,“您瞧這門,外面沒有撬壓撞擊的痕跡,鎖舌是完好的,從里面反鎖了。破門的時候難度很大。窗戶,也是從里面鎖死的,而且是雙層高強度玻璃,通風口成人絕對鉆不進去。房間內(nèi)部結(jié)構(gòu)我們做了初步掃描,墻體是特殊隔音材料,沒有暗門,沒有夾層,沒有秘密通道。監(jiān)控系統(tǒng)顯示周教授昨晚十點整進入,門自動落鎖,之后再無任何人進入或離開的影像。”
法醫(yī)也攤了攤手:“活不見人,死不見尸。沒有搏斗痕跡,沒有血跡,沒有藥物殘留或毒氣反應。房間里的空氣樣本采集了,是正常的實驗室空氣?!?/p>
他們描述的都是確鑿無疑的物理事實,而這些事實組合在一起,卻指向了一個物理上的“不可能”。聞溪靜靜地聽著,眼神越過他們,望向敞開的密室內(nèi)部。
失蹤者的高塔。她心中默念。這里是周淮教授用科技和隱私為自己構(gòu)建的最高壁壘,而現(xiàn)在,這座塔似乎反過來成為他消失的囚籠。
聞溪邁步走進了那間傳說中的密室。
第一感覺,不是恐怖,而是割裂。房間主體是極致的現(xiàn)代實驗室風格。操作臺上擺放著復雜的神經(jīng)連接設備,墻壁內(nèi)嵌著巨大的高清屏幕,地面是防靜電材質(zhì),空氣中散發(fā)著一種冰冷、潔凈的科技感。一切都整潔得像是剛剛被嚴密消毒過,甚至連電線都捆扎得一絲不茍。這完全符合資料上周淮教授嚴謹?shù)綐O致的形象。
然而,在房間的一個角落,這份有序和潔凈感被野蠻地打破了。
那里,赫然堆放著一堆——舊的、臟污兒童玩具。一只斷了耳朵、棉絮都露出來的布兔子,一輛紅色的鐵皮小汽車,車輪已經(jīng)銹死,還有像張昊電話里提到的,一個銹跡斑斑的鐵皮發(fā)條小人。這些玩具大多看起來有些年頭了,表面覆蓋著一層灰塵,似乎是被遺棄了很久的東西。它們被隨意地,甚至可以說是雜亂地丟棄在角落里,與四周冰冷嚴肅的科技氛圍形成了巨大到令人神經(jīng)刺痛的反差,仿佛是某種惡意的、荒謬的入侵。
聞溪的目光在這些玩具上短暫地停留,緊接著被它們正對著的墻壁吸引。那里,并非整潔光滑的墻面,而是被粗糙的炭筆,用一種令人不安的、狂亂的筆觸,畫上了幾個巨大的、風格怪誕的符號。它們像某種原始圖騰,像是孩童未經(jīng)訓練的涂鴉,又像某種試圖描繪噩夢的扭曲線條。符號之間似乎沒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性,但它們被畫在了墻上,赫然醒目,仿佛是某種無聲的宣言。
科技、整潔、密室……與舊玩具、原始符號。這種強烈的反差,帶來一種深入骨髓的詭異感。仿佛周淮教授畢生理性構(gòu)建的世界,在生命的最后,被某種來自潛意識深處的、非理性的洪流徹底沖垮了。又或者……這本身就是一場經(jīng)過精心策劃的、利用這種反差制造迷惑的表演?
聞溪在房間里緩緩走動,腳步輕盈,不發(fā)出一點聲音。她沒有立刻觸碰任何物品,只是用眼睛觀察,用她的專業(yè)直覺去感受這個空間的“心理場域”。她走到玩具堆旁,蹲下身仔細查看。這些玩具有明顯的年代感,表面磨損嚴重,似乎并非全新購買的道具,而是真的被玩過很久。
她注意到那只銹跡斑斑的鐵皮發(fā)條小人。它面朝著墻壁,被放置在一個微微凸起的地面瓷磚邊緣。而它金屬的、生銹的小手指,似乎正指向墻壁上那幾個詭異符號中最靠近它的一個。這個符號,像一個扭曲的旋渦。
聞溪的目光在小人和符號之間來回移動。這個位置,這種指向性……絕不是隨意丟棄那么簡單。它顯得刻意,充滿了暗示性,仿佛是深埋在房間荒謬景象下的一個微弱的、卻無比重要的信號。一個被特意安排的指向。
為什么一個代表理性的科學家,會在自己最隱秘的空間里,留下這些象征失序、象征童年的荒誕物件?它們是周淮教授精神崩潰的標志?還是兇手留下的嘲諷?又或者……是周淮本人,在危急時刻,試圖用一種只有特定人才能理解的,“失語”的語言,留下的最后的求救或證詞?
這個銹跡斑斑的發(fā)條小人,默默地指向墻壁上的扭曲漩渦符號,像一個沉默的證人,向聞溪提出了一個更加深邃、令人不安的問題:在這座隔絕外界的“高塔”里,究竟是什么,在周淮教授消失的最后時刻,將科技儀器的冰冷嚴肅,與童年玩具的破舊詭異,如此突兀、如此充滿惡意地連接在了一起?這個看似隨機的擺放,是不是破解“憑空消失”之謎,以及理解那詭異符號含義的關(guān)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