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醒來，剛一動，吳昊側(cè)過身把我擁在懷里。
“睡得不舒服嗎？”他問。
“抱著你，睡得很安心。昨天喝那么多酒，頭痛不？感覺好點沒？口渴不？我去給你倒點水……”
吳昊用嘴堵上我的嘴，滿嘴酒氣。
隔天，也就是第三天，吳昊和我要回娘家，也叫回門。我們剛起床，他爸爸，不，公公已把“回門”的禮物買回來了:煙、酒、糖和水果。我返回房間像做賊一樣在皮箱里面拿出媽媽給？的壓箱錢，悄悄放在我中長粉色羽絨服的內(nèi)口袋里，扣上扣子，若無其事背著包出來了。
“到那邊，就要改口叫爸爸，媽媽，不要忘了。”婆婆叮囑著吳昊，又對我說，“小玥，回去替我謝謝你媽媽，把養(yǎng)這么大的閨女送到我們吳家?！?/p>
“嫂子，你真幸福！哥，你太幸福了！”吳莉撇撇嘴，“媽，你們就偏心眼。我也要走了，都沒人管我?！?/p>
“死丫頭，你是去上班，又不是出嫁。比你嫂子還大一歲，還像個孩子。什么時候嫁人了，媽就省心啰。”
“就不嫁！這么有愛的家這么好的媽，哪找去？”吳莉說著背著包包坐上公公的摩托車準(zhǔn)備走，婆婆急急忙忙拿了一包吃的零食塞在吳莉手上。
“哥，嫂子，我先去上班了，回頭爸再來接你們?！眳抢蜃吡恕?/p>
公公不多會就回來了，他先用摩托車把我們送到鎮(zhèn)上，我們坐客車到武漢火車站，坐車回家。
爸爸媽媽準(zhǔn)備了好大一桌子菜，肉，魚，雞，全是葷菜。
我是客人了。
吳昊坐上席，爸爸沒上桌子，叫了幾個平輩作陪。吳昊今天是姑爺，是女婿，是真正的貴客。
我把一萬元還給媽媽，母女倆拉扯半天。我說是暫時先放在這兒，媽媽給我保管，我要用回來拿。
我給了妹妹二千元，她一直想要個手機，妹妹高興的說還是姐姐好。
我又悄悄塞一千給弟弟，弟弟說鎖箱收了一千，去送親得了一千元，已經(jīng)有二千了，再不要我的錢。我還是硬塞給了他，我還有三千元零花錢。
弟弟只比我小三歲，十八歲了，胡子已經(jīng)長起來了，是個大男孩了。由于前面是兩個姐姐，他相對來說受父母，特別是爺爺?shù)膶檺鄱嘁恍愿駞s不及韓蕓開朗，有些靦腆。
回門不能在父母家過夜，新房也不能空著?；厝サ目蛙嚿衔缫惶讼挛缫惶?，我們得在發(fā)車之前趕到車站，所以吃過午飯，就匆匆往回趕。
正月十五過后，吳昊陪我去做了產(chǎn)檢。醫(yī)生說胎兒有五個多月了，一切都好，不是很大，可以適當(dāng)補充營養(yǎng)。
婆婆聽說胎兒有點小，就變著花樣弄我吃:糖醋排骨，清蒸魚，干煸雞……隔個月去做產(chǎn)檢，我比上個月重了五斤。醫(yī)生說營養(yǎng)都被大人吸收了，比平時適當(dāng)多搭配下就行，不用刻意補。
結(jié)婚花去了不少錢，吳昊手頭只剩下幾千元，他說孩子出生要用錢，還是找點事做。公公叫吳昊跟著他武漢的到工地先去做小工。
工地到家騎摩托車一次要四十來分鐘，之前公公是十來天回來一次。吳昊去上班后，父子倆每天騎摩托車早出晚歸。
早上吳昊用頭貼著我的肚子說:寶寶，爸爸上班去了。
晚上睡覺時又貼著肚子說:寶寶，今天乖不乖？快快長，好好睡。
晚上吃飯的時候，婆婆問吳昊，做一個星期了，感覺怎么樣。吳昊點頭說可以。
“前天還在跟我講，腳酸手軟的，下班就想躺著，吃的像喂豬，想打退堂鼓。”公公笑著說。
“哎呦，爸，工地上那么單調(diào)，發(fā)發(fā)牢騷總還是可以的吧。為了兒子的奶粉錢，辛苦一點也值得，你說是不，媽？”吳昊說完轉(zhuǎn)頭一臉無辜的望著我笑。
他昨天還對我說工地上就是打打雜，跑跑腿，給師傅打個下手，挺舒服，吃得也挺好的，十幾個菜隨便選，就是無聊得很，連個女人都沒有。我還取笑他，有女人也不許和女人說話。
“昊兒，做不來就不做了，別逞強，等孩子出生了再找其它的事做吧。我和你爸暫時還能養(yǎng)活你們。”婆婆嗔怪地說。
“媽，你不能門縫里看人——把你兒子看扁了。你和爸可以養(yǎng)我們，我也可以養(yǎng)我兒子。你兒子都二十多歲的人啦，不用擔(dān)心?！?/p>
“傻兒子，你怎么知道小玥的肚子里的是兒子?！逼牌诺难劬Χ伎觳[成一條縫了。
床上真冷，一上床我就抱緊吳昊。
“老公，當(dāng)爸爸不容易吧?！?/p>
“當(dāng)然不容易呀。這冷的天，天天騎摩托車去，摩托車回，你老公的腿腳都凍麻木了。”
我用腳去找尋他的腳，他的腳很暖和，腿還是冰涼的。剛剛泡過腳，他還泡了很長時間的，也沒把腿泡暖和。
“要不你一個星期回一次吧。”
“你不想我嗎？”
我沒出聲。
“你要是習(xí)慣，我就隔幾天回一次。”
“嗯。”
我想著我這幾天每天快到他回來的時候，就不停的看時間，豎著耳朵聽摩托車的聲音，不時向門口張望。
“傻瓜，你習(xí)慣，我還不習(xí)慣呢。我每天下班的第一件事，就是想插上翅膀飛到家，馬上見到你?！眳顷簧焓直н^我的頭。
我抿嘴偷笑著鉆進他的懷里。
座式擺鐘“鐺鐺鐺”敲了六下，我邊看電視邊心不在焉地織著毛衣。天已暗下來，吳昊今天還沒有回來，以前五點半就到家了。我想打個電話問問，又怕在他在開車接電話不安全。公公這幾天沒有回家，吳昊自己騎摩托車回來。
我關(guān)了電視，放下正打著的毛衣，走到廚房去給婆婆幫忙。婆婆正在把發(fā)酵好的面團一個一個往大鐵鍋里粘貼，鍋底有點水。我拿了把花生梗塞進灶膛里，火一下旺起來了。
“媽，吳昊怎么還沒回，你給爸打個電話問下呢?！眿寢專职植惶媒谐隹?，“媽，爸”已經(jīng)可以順暢地喊出來。
婆婆責(zé)怪吳昊晚回也不打個電話說一聲，讓人擔(dān)心。她用鐵水飄向面團和鍋的貼合處淋一圈水，蓋上鍋蓋，叫我小點火蒸，又在鍋蓋不嚴(yán)實處放條濕毛巾，以免蒸氣跑掉。婆婆出去用座機給公公打電話。
“什么？……嗯，……嗯，……好，……，曉得，曉得……，糊了！糊了！小玥，小點火！”
好大一股焦糊味！我急忙用火鉗壓火。剛才豎著耳朵聽電話，火燒得旺旺的，忘了鍋里在蒸東西要細火慢燒。
婆婆揭了鍋蓋，用手按了按蒸的發(fā)面粑粑，那個手印沒有回彈起來。她叫我起來她來蒸面粑，我把握不了火候，把粑燒糊了還沒熟。婆婆輕描淡寫地說這幾天工地上加班，吳昊不回家了。
我悄悄地走過去，繼續(xù)織毛衣。上次聽吳昊說騎摩托車腿冷，寶寶的毛衣已織完了，我到鎮(zhèn)上去用我的錢買了三斤毛線，準(zhǔn)備給他織一件毛衣和毛褲。毛褲的腰快織好了，要分褲襠了。
晚上，我在床上側(cè)來側(cè)去睡不著。我用手摸著肚子，想著吳昊竟不會來陪我和孩子。難道我不小心惹他生氣了？電話都不給我打一個。早上臨走前，我還沒起床，他還親過我的臉。工地上事太多，太累？電話可以打一個呀。
我摸出手機，準(zhǔn)備給他打個電話，看看時間已經(jīng)十點多了。也許他已經(jīng)睡了。四點半都下班，是不是到吳莉那去玩了？聽說騎摩托車十來分鐘就到了，酒店好多漂亮的服務(wù)員……。一晚上都迷迷糊糊，好像是吳昊又好像是季啟櫟，在廣東的工廠，上班，吃飯，爭吵，打電話，連貫不起來。
“叮叮?！?，真的是電話，不是做夢，是吳昊打來的。
他問我昨晚睡得好嗎，打電話半天沒有接。他告訴我，昨天加班打混凝土，干到一點多，準(zhǔn)備給我打電話怕吵醒我。
我拿著電話不出聲。
“玥玥，你生氣了嗎？三五天吧，三五天趕完這個工程的進度，我就休息幾天，回來陪你。”
“沒有。做事慢慢干，別累著了。昨天睡得挺香的，你的電話把我吵醒了?！?/p>
我心里想他回來，但我也知道來回跑辛苦。我不能那么自私。
“老婆，你真沒良心，我差不多一晚上沒睡著，就瞇了幾眼，你睡得倒香，你也不關(guān)心關(guān)心我?！?/p>
“是不是在大街上見到了美女，受刺激了睡不著？”我哈哈大笑。
“還真被你說到了。我面前就有個大美女和一個小美女?！?/p>
我真的聽到一個小女孩兒“咯咯咯”的笑聲。
“美了你吧。在外面吃早餐，連大街上的女孩子也能讓你一飽眼福。唉！”我和他貧嘴。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那可是欣賞之美，你可不能褻瀆我的心。人不可貌相，你要相信你老公心靈的美，知道嗎？”
“你今天像個婆婆一樣婆婆媽媽的，心情不錯啊！掛了，我要起床了?！?/p>
中午，吳昊給我打了個電話。
晚上睡覺前，吳昊又給我打了個電話。
第二天，吳昊又早中晚的給我打電話。
我放下電話，笑瞇瞇的鉆進被窩。我笑著，皺起了眉頭，哪里有點不對頭。
吳昊給我打電話，很安靜——工地上應(yīng)該是很嘈雜的。這么忙，忙得哪有時間記得我，一天三個電話，前天卻一個電話都沒有。我的心咚咚咚地跳起來。不知道為什么，只要有一點事，只要一緊張，心就會“咚咚咚”地跳。他不會出什么事了吧？我捂住我的嘴。
我坐起來，給吳昊撥過電話。
電話很快接通，只聽到他“喂，喂，玥玥”的聲音，沒一點雜音。
“你在哪？”
“在工地呀。”
“你不在工地?！?/p>
“在床上躺著呢。晚上加班，白天睡覺。怎么啦？”
“你在騙我?！?/p>
吳昊沉默了兩秒，聲音低了。
“真的在床上?！?/p>
“你到底怎么了？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吳昊又沉默了兩秒鐘。
“也沒什么。前天下午回家在一個拐彎處，摩托車被一個小石頭絆了一下，臉擦掉了一點皮。”
“你住院了？”我心一緊。
“嗯?？p了幾針。沒什么事，放心，我后天回家。”
第二天天剛亮，我就和婆婆坐三輪車到鎮(zhèn)上，再坐大巴到醫(yī)院。婆婆一路上默不作聲。
公公在醫(yī)院門口來接我們。
我看到一個纏滿白紗布的頭，只露出半只眼睛和嘴巴的人坐在床上望著我們。
婆婆跑上前就抱著吳昊哭了。我站在門口，心口疼了一下，喉嚨一緊，淚在眼眶打轉(zhuǎn)。
從我知道懷孕的那一刻起，不知道流了多少淚，都是為我自己。今天我的眼淚是為吳昊而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