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二那邊一直沒消息傳來,宋聽鶴所有的人脈跟消息都來自于明知堂,身子堪堪好的差不多,她便繼續(xù)去上學(xué)了。
這幾日她不大有精神,整個人病懨懨的,做什么都提不起興趣來,就連張清和邀她過府玩也拒了好幾次,可總歸耐不住于馨蕊的軟磨硬泡。
張清和最近迷上了做通草花,她是個素雅又細(xì)致的姑娘,一雙巧手能讓筆墨生花,也能將鳥雀惟妙惟肖的繡織在錦緞上,什么樣的東西到了她手上都能變得精致起來。
“聽鶴,馨蕊?!睆埱搴兔膛鮼砹艘粋€木盒,方形的木盒里擺著四支栩栩如生的芍藥牡丹,瓊花玉蘭,“之前在學(xué)堂賞花,聽鶴說喜歡瓊臺玉露,我記得馨蕊你之前喜歡夢疊香,便各做了來,快看看喜歡不喜歡?!?/p>
“哇,清和你手可真巧?!?/p>
每一支都很漂亮,宋聽鶴挑了那支雍容華貴的牡丹外,又選了那支顏色更素凈的瓊花,剛拿在手里便聽于馨蕊嚷嚷著,“清和,我也想要瓊花。”
宋聽鶴剛想將手里那支瓊花遞出去,便被于馨蕊推了回來,“不要不要,我要清和給我重新做就是了。”
張清和笑著點了點頭,“之前她已經(jīng)從我這順走不少了,從剛剛開始練手時做的梅花,到后來越來越復(fù)雜的花式,每次她都是喜歡的不得了,可下一次我再做出更好的了,她便將上次帶走的撂開了。”
“你啊,總是喜新厭舊?!?/p>
于馨蕊取了一塊櫻桃煎放進(jìn)嘴里,嚼巴嚼巴,“誰說的,我才不是。”
張清和捏著絹帕淺笑,“也不知道是誰,小時候我給裊裊做象生花,我做一朵說喜歡,再做一朵還說喜歡,我五天也就做了十朵,還被某人順走了大半。”
“于小花,你知不知羞?!?/p>
兩人笑作一團。
宋聽鶴卻看著手里那朵瓊花怔怔出神,人性都是喜新厭舊的,那么宋暄對溫氏這份隱秘難言的心思,究竟什么時候會結(jié)束呢。
這些日子,她仔細(xì)留意了宋暄房里的幾位夫人,孫氏是個潑辣大方的,做事周到,將府里打理的井井有條,是個再合適不過的伯府夫人了,但看宋暄所立的兩位姨娘,無一不是弱柳扶風(fēng),溫柔小意的。
他或許就是喜歡婉約似水的女子,恰好溫氏模樣再溫婉不過,性子也是柔弱可欺,便由此盯上了溫氏。
如果再有一個與溫氏極相似的女子出現(xiàn)呢,任她是姓張,姓李,只要勝過溫氏去,得了宋暄的真心喜愛,宋暄那雙眼睛,是不是就不會再落在溫氏身上。
總有人說男人就跟狗一樣,說愛的時候巴巴的,不愛了也能翻臉不認(rèn)人,日子久了,朱砂痣變作蚊子血,白月光也就成了飯粘子。
這歷經(jīng)幾千年,由多少聰慧敏銳女子親身所歷總結(jié)出來的鐵律,是不是也能適用于宋暄。
像是溺在無邊際的大海里,驟然飄來的浮木讓宋聽鶴的心情一下便朗然起來,轉(zhuǎn)頭看向于馨蕊,“你知道京都城里,最大的青樓在哪嗎?”
繡月聽說自家姑娘要去綺春園,從張御史府出來便膽戰(zhàn)心驚,綺春園是京都城赫赫有名的青樓,姑娘......姑娘怎么能去那樣的地方呢。
她攥著絹帕,輕輕拉住了宋聽鶴的衣角,“姑娘,我們一定要去嗎?”
“那里......可是青樓。”
繡月是原主在去北境那年的路上撿回來的丫頭,后來宋聽鶴便收她做了貼身丫鬟,繡月忠心、能干,最重要的是,她是絕對聽命于宋聽鶴的,而非像槿娘一般,是溫氏身邊的人。
“我必須去?!?/p>
“繡月,如果你不愿意,便在外面候著我,我不會怪你的,只是我請你不要告訴任何人,阿娘、槿娘都不行?!?/p>
繡月眼里閃過一絲慌亂,連忙跪地表忠心,“姑娘在哪,繡月就在哪,求姑娘別不要我?!?/p>
宋聽鶴握著她冰涼的手,她無法理解這種忠心,卻依舊為之動容。
她將永安伯府的令牌放在繡月掌心,“如果真出事了,不要管我,你先跑,去叫人來。”
綺春園,群芳競艷,如人間仙境。
昔年柳永曾寫,脫羅裳,恣情無限。
晏幾道也寫,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fēng)。
似乎后來在現(xiàn)代很多人的筆觸之下,青樓這個地方,也總是充滿了神秘的戲劇色彩,翩翩公子,滿樓紅袖招。
可當(dāng)宋聽鶴真正的來到這里時,她所感受到的不是快樂,不是新奇,也不是悲哀,而是害怕。
她既無法共情這所謂天上人間的歡愉,也無法感同身受身陷泥淖的悲苦。
更多的是,因格格不入而產(chǎn)生的驚惶不安。
因為或許有一天,她會被迫地成為宋聽鶴,這個時代里真正的宋聽鶴。
她抗拒這種默然的同化,卻又對此無可奈何。
綺春園的老鴇榴娘是個四十來歲的**,倒不是長相有多出眾,而是濃妝艷抹,錦衣彩履包裹之下,宋聽鶴覺得除了艷之一字,沒有第二個字能夠用來描述她。
一雙精明眼將主位高坐的女子上下打量個遍,身上是寸錦寸金的云綾錦,腳上踩的是月白色軟煙緞攢珠繡鞋,雖不露面,卻已是富極,尤其是此女烏發(fā)間的鏤空雕花水晶簪,那是玉品閣新出的款式,在京都貴女中極為搶手,已是一簪難求,可見其身份絕不一般。
從此女進(jìn)來到坐下這兩眼瞧過,榴娘心里便已有成算。
“姑娘別說,我這兒,還真有您要找的人,只是方才那一位,怕是不成?!?/p>
宋聽鶴垂眸,那股巨大的力氣仿佛依舊殘留在她的右手上,方才一進(jìn)綺春園迎面撞上那個哭的如淚人一般的姑娘,連撲帶爬的抓住了她的手,但是很快便被追上來的龜奴拉開,繡月捏著絹帕將她的手擦了一遍又一遍。
那是一雙柔軟,卻滿是傷口的手,那雙手的主人有一對秋水剪瞳般的眸,如春雨過后枝頭花朵上輕顫的雨珠,透若琉璃,一碰就碎。
“如果我就要她,多少銀子可以?”
那姑娘比溫氏高挑,有溫氏的幾分神韻,卻也有敢于反抗的勇氣。
自古神似,最為上乘。
“那得一萬兩。”
“可以。”
還好那天在玉品閣花出去的五千兩被賀孤光送了回來,一個名字五千兩,仔細(xì)想想還是有點肉疼,錢倒也不是這樣花的,只見宋聽鶴微微偏頭,繡月便從袖間數(shù)了夠了銀票遞過去。
“銀貨兩訖,榴娘從不曾見過我?!?/p>
宋聽鶴脊背筆挺,落在榴娘眼里這般年紀(jì)有這般膽識,果真氣度從容,可只有宋聽鶴知道,深深嵌入掌心的指甲究竟會有多痛。
榴娘接了錢,正準(zhǔn)備歡歡喜喜將人送出去,便聽門口響起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便是一聲怒喝。
“給爺滾出來!”
雅間的門被人一腳踹開,緊接著立在門口的四折玉石山水屏風(fēng)轟然倒地,繡月怕極了,抖著身子,擋在了宋聽鶴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