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她跟這樣的小屁孩計較,從前的宋聽鶴做不到。她從小在孤兒院里時被教導(dǎo)最多的話就是,你要乖,要聽話,你是姐姐,要讓著比你小的弟弟妹妹,才會有人領(lǐng)養(yǎng)你。
前世,她就是聽著這樣的話,循規(guī)蹈矩的活著,可既沒有人因她的乖巧將她領(lǐng)回家,這些伴隨她整個童年類似規(guī)訓(xùn)的話語,也成了她身上的一道枷鎖,讓她長大后活得既不痛快又不甘心,卻總是在無意識的做一些毫無意義的隱忍退讓。
如果是以前的宋聽鶴,譬如眼下這種境況,初來乍到,她會選擇忍氣吞聲,不讓溫氏為難,可在肅北城的兩年,宋映將她養(yǎng)壞了。
那個肩背寬闊的男人,超乎想象地疼愛他的妻女,在北境的長風(fēng)里,用他雄壯有力的胳膊,將她高高舉起在頭頂,用含笑的聲音,喚她的乳名,裊裊。
想起便宜老爹,宋聽鶴心里微微發(fā)酸。
胳膊火辣辣的疼,應(yīng)當(dāng)只是燙紅了。
幸虧槿娘一向覺得她身子弱,即便京都城暖和多了也沒敢輕易給她減衣,否則這一碗熱湯澆下來,只怕胳膊上要生生起一片水泡。
有人將她從宋聽弦身邊一把拉開,“七妹妹,你沒事吧?”
是宋聽瑯,府上的三郎,也是宋四爺?shù)莫氉印?/p>
宋四爺政績平平,卻頗有才學(xué),在明知堂領(lǐng)了個助教的差事,但論品級不過是個從八品的小官,宋聽弦頗看不上眼,連帶著對這個三弟,也滿心鄙夷,如今再見宋聽瑯為了宋聽鶴敢擋在她身前,心中更怒,“你給我讓開。”
“三哥哥,我沒事?!?/p>
宋聽鶴搖搖頭,圓圓的杏眼眨了眨,朝著宋聽瑯笑了笑。
這邊動靜不大,槿娘原本侍奉在溫氏身邊,聽繡月說姑娘這邊出了事,悄聲從里間退了出來。
“槿娘,我不小心將湯碗打翻了?!?/p>
槿娘摸了摸自家姑娘被澆溫?zé)岬男渥?,目光從身旁大姑娘的臉上掃過。
可她一個婢子,如何能責(zé)問主家的姑娘,看了一眼在里間因局促而神色緊張的溫氏,只能默默紅了眼睛,上去稟了一聲,帶著宋聽鶴回庭芳園更衣。
“槿娘,不要告訴阿娘。”
“阿娘在這里不自在,別讓她擔(dān)心?!?/p>
見她靠在迎枕上愣愣出神,槿娘摸了摸她的頭,轉(zhuǎn)身去木匣里取了藥替她涂上。
“姑娘太懂事了?!?/p>
房子里寂靜的只有槿娘的吹氣聲,宋聽鶴盯著微微晃動的燭火。
“槿娘,阿爹送我的那副面具,幫我找出來?!?/p>
槿娘收好藥瓶,“姑娘要那個做什么?”
“去送禮。”
都重活一世了,她想在有限的范圍里活得痛快點。
便宜老爹說,她可以任性,可以肆意妄為。
飯后,溫氏領(lǐng)著宋聽鶴去老夫人面前問了安,出來時宋四爺?shù)姆蛉肆虾蛟陂T口,兩人在溫氏離京前便投緣,如今再見便想多說會話,拉著溫氏的手要送她回院子,槿娘牽著宋聽鶴落在后面。
剛剛繞過假山,宋聽鶴便牽著槿娘的手不走了。
她偏了偏頭,目光落在玉音閣的方向,不遠(yuǎn)處的長廊里,宋聽弦正帶著丫鬟蟬云往回走,瞧了兩眼,朝著槿娘身后捧著木盒的繡月伸手,“繡月,把面具給我?!?/p>
繡月看了槿娘一眼,從木盒里取出了那個青面獠牙的面具遞了過去,也不知姑娘是怎得了。
自從那場高熱之后,膽子是越發(fā)大了,這樣駭人的玩意兒,偏生喜歡的緊。
宋聽鶴抬手將那副面具扣在了自己臉上,“槿娘,我們從水榭繞到后面去,穿過水榭,走快些,去玉音閣。”
“姑娘。”槿娘看向宋聽鶴,隱有勸阻之意,宋聽鶴不待她說,抬腳便朝著水榭那邊跑了過
去,繡月低呼一聲,倆人連忙拎著裙子追了上去。
玉音閣前有一棵高大的梧桐樹,枝繁葉茂,如今正值仲冬,樹葉泛黃,隨著涼風(fēng)飄落起舞。
宋聽弦今個在席間欺負(fù)了宋聽鶴,原本心里尚且有幾分懼怕,怕她向祖母告狀,娘親責(zé)罰自己,倒是沒想到,宋聽鶴是個膽小懦弱的,連哭鬧也不曾有,荒蠻之地回來的野丫頭,能有什么本事。
她如此想著,心里隱有幾分得意,腳步不由輕快幾分,正要往院子里邁,便聽一道威嚴(yán)十足的厲喝聲響起。
“宋聽弦!”
宋聽弦下意識回頭,一旁的樹后躥出一道黑影,微亮的火光閃過,抬眼便對上一雙空洞洞的眼。
“?。 ?/p>
那是一個儺戲驅(qū)疫逐鬼常用的方相氏面具,怒目獠牙,白日里看著嚇人,晚上看著嚇?biāo)廊恕?/p>
銳利的尖叫迭聲響起,宋聽鶴緩緩取下面具,模仿她在席間的樣子,笑著朝她彎唇,“大姐姐,真對不起?!?/p>
“我不是故意的,我是想給大姐姐送禮物,沒想到嚇著大姐姐了,大姐姐不會害怕吧?!?/p>
宋聽弦羞怒驚恨,惡狠狠地瞪著宋聽鶴。
一仰頭竟直接暈了過去,也不知道是氣得,還是嚇得。
蟬云也嚇得不輕,可她畢竟年紀(jì)長些,一手接住宋聽弦,忙吩咐了身邊的小丫頭去請府醫(yī)來。
宋聽鶴見人暈了,默默朝一旁的槿娘吐了吐舌頭,取下面具遞給了繡月。
槿娘上前一步正要說些什么,只見宋聽鶴朝她微微搖頭,轉(zhuǎn)身便白著一張臉朝蟬云道:“.......這個面具是阿爹送給我的,有驅(qū)鬼辟邪之用......大姐姐在席間對我頗為照顧,我便想著送給她?!?/p>
宋聽鶴皺著鼻子,豆大的眼淚撲簌簌朝下掉,“沒想到......竟嚇著大姐姐了?!?/p>
“怎么辦......祖母知道了,會不會罰我......”
蟬云心里直跳,今個在席間的事情,旁人不清楚,她作為大姑娘最貼心的丫鬟又怎會不知,若是今晚的事情果真鬧大了,在老夫人跟夫人面前只怕大姑娘也討不了好。
挑事的是她家大姑娘,只怕七姑娘身上這會兒還有燙傷。
蟬云忙道:“我家姑娘受了驚,等府醫(yī)看過便好,天色不早,七姑娘早些回去吧?!?/p>
“真的嗎?”
宋聽鶴眨了眨泫然欲涕的眼,“那......大姐姐既然不喜歡這個面具,明日我便再送些別的來。”
“只盼大姐姐可別生我的氣才好。”
說完頭也不回的帶著槿娘跟繡月轉(zhuǎn)身就走,變臉如翻書。
槿娘心中有幾分驚奇也有幾分欣慰,自家主子是個性子軟和的,這豪門大院里的事,一味忍讓是沒有用的,可溫氏......她是溫氏的陪嫁丫鬟,最是了解溫氏的性子,過于柔弱了。
好在自家姑娘,有幾分三爺?shù)钠庠凇?/p>
“姑娘怎得想著去嚇大姑娘,要是她去老夫人那告狀,可怎么好?”
宋聽鶴輕哼一聲,心里說不出的暢快,原來寧愿傷害別人也不內(nèi)耗自己的感覺竟然這般爽快,要不說還是零零后會活呢,“我哪里嚇大姐姐了,我明明是送禮,沒送到心坎上,拍馬屁拍到了馬腿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