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日頭把石板路烤得冒熱氣,林夏用當(dāng)?shù)氐谋澈⒆拥谋硯?,背著沈向陽晃進(jìn)雜貨店時,后背的汗水已浸透了T恤。沈向陽的小腦袋擱在她肩頭,口水順著衣領(lǐng)滲進(jìn)鎖骨,混著防曬霜的味道,咸得發(fā)苦。雜貨店老板娘正在給收音機(jī)調(diào)臺,刺啦聲里漏出半句《茉莉花》,讓她想起母親陽臺上的花。
“阿妹,蚊香要無煙的吧?”老板娘遞來兩盒欖菊,“帶娃別用太沖的藥?!绷窒狞c(diǎn)頭,把塑料盆往臂彎里又緊了緊,目光掃過貨架上的嬰兒米粉——比城里便宜三成,生產(chǎn)日期卻已過了半年。她咬咬牙,換了包臨期的,反正陽陽輔食吃得雜。
買完東西往回走時,沈向陽突然在背帶里扭起來,小手指著路邊賣甘蔗的攤位喊“果果”。賣甘蔗的大爺砍了截最嫩的尖,用刀削成小棍遞過來:“娃娃長牙呢,啃著玩!”林夏摸出兩塊錢,大爺卻擺擺手:“我孫女兒也這么大,見不得娃娃哭。”
楊叔騎著帶斗的三輪車路過,車斗里裝著剛收的豇豆:“林老師!上來!這么多東西我?guī)慊厝?!?/p>
回程的路上,三輪車顛得骨頭縫發(fā)疼,沈向陽卻醒了,指著路邊的水牛喊“牛?!?。林夏望著孩子發(fā)亮的眼睛,突然想起母親說過:“小孩子的快樂最容易找,一根草棍都能當(dāng)寶劍?!?/p>
推開竹籬笆門時,“林老師,”老人抹了把汗,“我把西屋收拾出來了,以前畫家住的,有張書桌結(jié)實(shí)。”
西屋的霉味比正房淡些,靠窗擺著張松木書桌,抽屜深處卡著管赭石顏料,管口結(jié)著硬塊。林夏把沈向陽放在床上玩,自己蹲在地上鋪床墊,突然看見床板縫隙里露出一角畫布。
拽出來時,灰塵撲了滿臉。那是幅未完成的油畫,畫布上的女人坐在歪脖子槐樹下,仰著頭,指尖指向漫天星子。女人的側(cè)臉被陰影覆蓋,只露出下頜的弧度,像極了林夏在現(xiàn)在鏡子里見過的自己——疲憊,卻帶著某種孤注一擲的倔強(qiáng)。沈向陽突然指著畫布喊“媽媽”,小手指著畫中女人的指尖,而畫里的手指向的星子位置,竟和孩子掌心胎記的形狀一模一樣。
楊叔的婆娘端來南瓜粥時,月亮正爬上竹籬笆。沈向陽坐在藤椅里,抓著粥勺敲得碗沿叮當(dāng)響?!傲掷蠋?,”楊叔吧嗒著旱煙袋,指了指蹲在籬笆下的黑影,“這狗在礦區(qū)流浪半個月了,黑黢黢的,你要不嫌棄,帶回去看個門?”
那是只瘦骨嶙峋的中華田園犬,琥珀色的眼睛蒙著層霧,聽見聲音立刻站起來,尾巴在地上掃出細(xì)小的塵圈。沈向陽興奮地拍著小手喊“小黑”,驚得狗兒耳朵直抖。林夏猶豫間,看見狗兒肋骨凸起的輪廓,像極了她藏在枕頭下的抗抑郁藥瓶——都是被生活啃剩的骨頭。
“小黑,過來。”她從兜里摸出塊餅干,掰碎了遞過去,狗兒叼住時,舌頭輕輕擦過她掌心,粗糙得像塊舊毛巾。
林夏攪著碗里的南瓜塊,粥的甜糯。林夏“楊叔,我找到一幅畫,是不是以前的租客畫的?她為啥不畫完?”
“估計是嫌這兒太荒唄,”楊叔磕了磕煙袋,火星濺在菜畦里,“走的時候也很匆忙?!睏钍搴蜅顙鹱叩臅r候,林夏說:“楊叔,過 2 天我準(zhǔn)備慢慢的開荒種菜,明天去您家拿點(diǎn)土豆種上,我沒種過地,您倆多教教我。”楊嬸端著收拾好的碗邊走邊回應(yīng):“多大點(diǎn)事兒,需要啥就吱一聲?!?/p>
收拾西屋時,林夏把舊畫掛在墻上,書桌緊靠窗戶,買了一大塊碎花布,正好做了窗簾和桌布,窗臺上放了幾盆多肉,看著房間一下子溫馨許多,習(xí)慣喝咖啡的林夏,現(xiàn)在也是直接買速溶咖啡了,讓沈向陽坐在床上看畫,小黑臥在床邊守著孩子。畫布上的女人指尖仿佛在發(fā)光,而小黑歪頭盯著畫中的星子,尾巴掃得床板簌簌響。陽陽啃著甘蔗棍,把渣滓吐在小黑毛上,狗兒卻一動不動,任由孩子揪它的耳朵。
傍晚煮面時,沈向陽突然在嬰兒椅上大哭,小黑立刻站起來轉(zhuǎn)圈,尾巴掃得鍋鏟叮當(dāng)響。林夏手忙腳亂地調(diào)水溫、沖米粉,額頭的汗掉進(jìn)鍋里,竟嘗不出咸淡。等孩子吃飽睡去,她才發(fā)現(xiàn)小黑蹲在灶臺邊,默默守著她煮成了一鍋面糊糊的面條,眼睛里映著跳動的渴望的火焰。
深夜,林夏摸出枕下的藥瓶,吃了一粒,指尖撫過瓶身,剛搬過來,帶著孩子收拾屋子,林夏一天下來精疲力盡,好在身體還算能撐住,這 2 天累的她根本沒時間思考任何東西,也沒多大的情緒波動,林夏自我感覺這抑郁癥消失了一樣,小黑趴在腳邊打盹,尾巴偶爾掃過她的拖鞋,像在提醒什么。
凌晨三點(diǎn),林夏寫完一章《芒星》又泡了一杯咖啡坐在書桌邊發(fā)起呆,這樣的田園生活對于她是嶄新的開始!舊畫在臺燈下泛著微光。沈向陽的鼾聲混著小黑的呼吸聲,像支不成調(diào)的搖籃曲。她摸出筆記本,在畫的背面寫下:
原來忙碌是劑良藥:
它讓我沒空琢磨“人生的意義”,
沒空盯著天花板數(shù)裂縫,
甚至沒空回憶那些過去,
累的沒時間去思考更沒時間去緬懷、傷感。
此刻的我,
是抱著娃追狗的母親,
是準(zhǔn)備種菜的農(nóng)夫,
是在舊畫布上添狗尾巴草的“畫家”
現(xiàn)在我身邊多了只黑狗,
在泥里打滾,
卻仰著頭找光。
——正在學(xué)習(xí)當(dāng)‘狗媽’的夏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