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讓開!”陳禾猛地抬頭,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里,燃燒著一種近乎瘋狂的憤怒和決絕,像被逼到絕境的孤狼。
“我的錢,怎么用,是我的事!我的名聲,是好是壞,也用不著你來操心!
陳家的光,你想沾就沾,不想沾,我陳禾不稀罕!再擋我的路,別怪我不客氣!”
他提著水桶,向前重重地踏了一步,水桶里的水劇烈地晃蕩著,濺出冰冷的水滴。
陳文慶被陳禾眼中那股駭人的戾氣和決絕的氣勢懾住了,下意識地后退了一步。
臉上虛偽的笑容瞬間僵住,變成了驚愕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
他沒想到這個一向沉默隱忍的堂弟,被逼到這份上,竟會爆發(fā)出如此駭人的氣勢。
周圍的村民也都被鎮(zhèn)住了,鴉雀無聲。
陳禾不再看他,提著水桶,肩膀狠狠撞開擋路的陳文慶,頭也不回地大步朝家走去。
他的背影挺得筆直,每一步都踏得沉重而堅定,仿佛在與整個世界的惡意對抗。
陳文慶踉蹌了一下,站穩(wěn)后,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看著陳禾遠(yuǎn)去的背影,又看看周圍村民異樣的目光,只覺得臉上火辣辣的。
他強(qiáng)作鎮(zhèn)定地整了整衣冠,對著圍觀的村民勉強(qiáng)擠出一個笑容。
“唉,我這堂弟……脾氣是越來越倔了,一點(diǎn)聽不進(jìn)好話,讓各位見笑了?!?說完,也灰溜溜地快步離開了。
流言并未因陳禾的爆發(fā)而停止,反而因為他當(dāng)眾“頂撞”堂兄、“威脅”長輩(陳文慶被傳成了長輩代表),變得更加不堪。
“不孝”、“忤逆”、“白眼狼”、“見錢眼開”、“六親不認(rèn)”……一頂頂沉重的大帽子,在有心人的推波助瀾下,牢牢扣在了陳禾頭上。
村里人看他的眼神,充滿了鄙夷、疏離,甚至隱隱的畏懼,仿佛他是個瘟神。
連帶著,二房的日子也變得極其難過。
母親李氏去河邊洗衣,原本一起的婦人會刻意避開她。
父親陳大山去借農(nóng)具,主人家也會推三阻四。
大哥陳粟去趕集賣點(diǎn)自家編的筐簍,價格也被人刻意壓低。
整個二房,都被一種無形的孤立和排斥所籠罩。
這天夜里,陳粟摸黑來到柴房。
陳禾正借著極其微弱的一點(diǎn)月光(油燈太費(fèi)油,他舍不得點(diǎn)太久),在粗糙的麻紙上練習(xí)著新接的抄書任務(wù),字跡比之前更加沉穩(wěn)有力。
“禾子,”陳粟的聲音帶著濃濃的疲憊和擔(dān)憂,“要不……算了吧?你看村里……都傳成什么樣了?爹娘出門都抬不起頭……”
陳禾的筆尖一頓,在紙上留下一個濃重的墨點(diǎn)。
他緩緩抬起頭,月光勾勒出他瘦削而堅毅的側(cè)臉。
“哥,”他的聲音平靜,卻帶著一種穿透黑暗的力量,“他們說我什么?不孝?忤逆?見錢眼開?”
陳粟沉重地點(diǎn)點(diǎn)頭。
陳禾放下筆,拿起那張洇了墨點(diǎn)的紙,看著上面自己寫下的字跡。
“我孝敬爹娘了嗎?我偷了搶了誰的東西嗎?我掙的錢,每一文都是干凈的,是我熬心血換來的!
我只不過想用這干凈的錢,給自己買一個讀書的機(jī)會,一個可能改變命運(yùn)的機(jī)會!
這有什么錯?就因為我沒把錢給陳文慶買新衣裳新筆墨?就因為我沒像條狗一樣,把骨頭叼給他們大房?”
他的聲音不高,卻字字如刀,割在陳粟的心上,也割裂著這沉重的黑暗。
“哥,孝道不是枷鎖,不是讓他們用來勒死我的繩子!他們說我忤逆,說我自私,說我六親不認(rèn)?”
陳禾的嘴角扯出一個冰冷而決絕的弧度,“好!我認(rèn)!他們不把我當(dāng)親人,我陳禾,從今往后,也只認(rèn)爹娘和大哥你!至于其他人……”
他拿起那張洇了墨點(diǎn)的紙,在陳粟驚愕的目光中,雙手用力,刺啦一聲,將那張凝聚了他心血的紙,撕成了兩半!
“就當(dāng)是陌路吧!”
紙屑飄落在地,如同破碎的某種關(guān)系。
陳禾的眼神,在冰冷的月光下,再無半分猶豫和軟弱,只剩下破釜沉舟般的決絕。
流言如同附骨之蛆,啃噬著二房的名聲,也讓陳禾的心徹底冷硬如鐵。
他看著母親李氏出門時越發(fā)佝僂的背脊,聽著父親陳大山在夜里壓抑的嘆息,
感受著大哥陳粟眼中化不開的憂慮,一股冰冷的怒火在胸腔里越燒越旺。
這怒火,不再僅僅是針對大房的貪婪無恥,更是針對陳文慶這個讀書人的卑劣!
他何嘗不知名聲對于一個人,尤其是一個想走科舉之路的人有多重要?
可陳文慶,這個享受著二房血汗供養(yǎng)的“讀書種子”,
為了榨干他最后一點(diǎn)價值,竟能如此不顧親緣,如此惡毒地往他和他的至親身上潑臟水!
這已經(jīng)不是簡單的自私,而是徹頭徹尾的陰毒!
陳禾在昏暗的柴房里,借著微弱的月光,指節(jié)輕輕敲擊著冰冷的鋤頭柄,眼神幽深。
既然大房用王氏這把“孝道”的大刀來砍他,那他就用王氏最在意的東西,把這把刀,徹底熔了!
王氏最在意什么?
無非兩樣:
陳家的“臉面”,
和陳文慶的“前程”。
機(jī)會,很快就來了。
這天,村里突然熱鬧起來。
里正帶著兩個穿著皂衣的差役,挨家挨戶地通知:
縣衙的稅吏三日后就要下來,征收今年的秋稅了!
這消息像一塊巨石砸進(jìn)了平靜的池塘,整個村子都躁動起來。
秋稅,對農(nóng)戶而言,是懸在頭頂?shù)囊话牙麆Α?/p>
交不上,輕則挨板子,重則賣田賣地,甚至入獄!
陳家也不例外。
晚飯時分,氣氛比以往更加凝重。
連向來端著架子的陳文慶都顯得有些心神不寧。
稅賦,是壓在所有人頭上的大山。
祖母王氏坐在主位,臉色沉沉地開口,“老大,老二,今年的收成,你們心里都有數(shù)。糧倉里的谷子,交了稅,還能剩下多少口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