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謝兄臺指點!” 陳禾真心實意地拱手道謝。
他不再猶豫,轉(zhuǎn)身就朝著剛才看到的那個賣廉價筆墨的小攤快步走去。
他走到攤前,指著最便宜的那支禿頭毛筆和一塊黑乎乎、一看就雜質(zhì)很多的墨塊,
還有一小沓裁得歪歪扭扭、顏色發(fā)黃的粗麻紙。
“老板,這支筆,這塊墨,再加這沓紙,多少錢?”
攤主懶洋洋地抬了下眼皮:“筆八文,墨五文,紙嘛……算你三文,一共十六文。”
陳禾的心又沉了一下。
他只有十文錢。
他攥緊了兜里的銅錢,指著那沓紙:“老板,這紙……我錢不太夠,能不能少買點?就買夠練幾天的?”
他拿起那沓紙,小心翼翼地數(shù)出大約三分之一厚的一小疊,“這些,加上筆和墨,十文錢行不行?我實在只有這些了?!?/p>
他攤開手掌,露出那十枚帶著汗?jié)n的銅錢,眼神懇切。
攤主看著他手里那點可憐的銅錢,又看看他急切的臉,撇撇嘴:“行吧行吧,大清早的,算開個張。十文錢,拿去!”
他一把抓過銅錢,把筆、墨和那一小疊粗紙塞給陳禾。
陳禾如獲至寶,緊緊抱著這幾樣?xùn)|西,仿佛抱著通往未來的鑰匙。
他不再停留,轉(zhuǎn)身就朝著來路快步走去。
得趕緊回去!趁著下午下地前,找個沒人的地方,先試試這筆墨!
回家的路似乎變短了。
他懷里揣著紙筆,腳步比來時更加堅定有力。
陽光穿過稀疏的樹梢,在他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他知道前路艱難,字要一筆一劃地練,錢要一文一文地掙,家人的冷眼和責(zé)難也不會少。
但此刻,他心中只有一個念頭,無比清晰,無比灼熱:
練字!
抄書!
攢錢!
讀書!
考科舉!
他要靠自己的手,在這看似鐵板一塊的宋朝,硬生生撕開一條屬于他陳禾的路!
日子在鋤頭和泥土間緩慢爬行。
陳禾白天依舊是那個沉默寡言的農(nóng)夫,跟著父兄在田里揮汗如雨。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點微弱的希望之火并未熄滅,反而在心底越燒越旺。
每當(dāng)歇晌的片刻,或是天黑后家人沉沉睡去,他便成了另一個人。
他避開所有人的視線,躲在柴房最角落的草垛后面,借著從破窗欞透進(jìn)來的微弱月光,或者干脆摸黑憑著感覺練習(xí)。
那支禿頭筆,那劣質(zhì)的墨塊,那粗糙發(fā)黃的麻紙,都讓他這個習(xí)慣了硬筆和光滑紙張的現(xiàn)代人無比別扭。
墨色淡而發(fā)灰,筆鋒難以控制,紙面更是洇墨嚴(yán)重。
最初幾天,寫出來的字歪歪扭扭,墨團(tuán)點點,簡直不能看。
“上輩子白練那么多年了?”陳禾看著紙上那堆“鬼畫符”,又氣又急,狠狠捶了下地面。
但他沒放棄。
身體的記憶還在,只是需要適應(yīng)這原始的工具。
他沉下心,屏住呼吸,一筆一劃,從最基礎(chǔ)的橫豎撇捺重新開始,努力找回當(dāng)年懸腕運筆的感覺。
指尖磨出了新的繭子,手腕酸痛得抬不起來,但他咬著牙堅持。
白天干活時,手指也會不自覺地在地上、在鋤柄上比劃。
幾天后,他終于找回了七八分感覺。
字跡雖因工具粗劣略顯樸拙,但結(jié)構(gòu)端正,筆力沉穩(wěn),透著一種內(nèi)斂的筋骨,絕非尋常村夫能寫出來的。
機會終于來了。
這天是秋收前最后一次大集,家里要賣些新打的谷子換鹽和布匹。
陳禾主動提出跟著大伯陳大河去鎮(zhèn)上幫忙扛糧袋。
陳大河瞥了他一眼,哼了一聲算是應(yīng)允。
到了鎮(zhèn)上,糧行門口人頭攢動。
陳禾幫著卸下糧袋,看著大伯跟糧行伙計討價還價,便低聲說:“大伯,我……我去旁邊轉(zhuǎn)轉(zhuǎn),買點東西,一會兒就回來?!?/p>
陳大河正為糧價爭得面紅耳赤,不耐煩地?fù)]揮手:“快去快回!別耽誤工夫!”
陳禾得了令,立刻像泥鰍一樣鉆進(jìn)人群。
他懷里揣著一樣重要的東西——這幾天趁著深夜,在粗麻紙上用盡全力默寫出來的一小卷《論語·學(xué)而篇》。
這是他反復(fù)衡量后選的,篇幅適中,又是科舉必考的基礎(chǔ)經(jīng)典。
他深吸一口氣,朝著打聽到的、汴梁城里口碑最好的書肆之一“文華齋”走去。
書肆臨街,青磚黛瓦,門楣上掛著黑底金字的招牌,氣派不凡。里面飄出淡淡的墨香和樟木書柜的味道。
陳禾整理了一下自己洗得發(fā)白、沾著泥點的粗布短褂,鼓起勇氣走了進(jìn)去。
書肆里很安靜,幾個穿著長衫的讀書人或站或坐,安靜地翻看著書架上的書冊。
柜臺后,一個穿著干凈細(xì)布長衫、戴著方巾的中年伙計正低頭撥弄著算盤珠子,聽到腳步聲,抬起了頭。
他的目光落在陳禾身上,從那身粗布短打、草鞋,一直掃到那張被日頭曬得黝黑、帶著明顯勞作痕跡的臉。
伙計的眉頭立刻皺了起來,眼神里毫不掩飾地流露出鄙夷和警惕。
“哎,你!”伙計的聲音帶著驅(qū)趕的意味,手指敲了敲柜臺,“干嘛的?這里不是看熱鬧的地方!出去出去!”
陳禾的心沉了一下,但還是上前一步,盡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沉穩(wěn)。
“這位大哥,我不是看熱鬧的。聽說貴店收抄本,我……我抄了一份《論語》片段,想請貴店看看,能否接些抄書的活計?” 說著,他從懷里小心地取出那卷用破布包著的麻紙。
伙計根本沒接,只是用眼角嫌棄地掃了一眼那粗糙的麻紙和破布包。
嗤笑一聲:“抄書?就你?” 他上下打量著陳禾,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
“認(rèn)字嗎你?知道筆怎么拿嗎?我們文華齋收的抄本,那是要給讀書老爺們看的!字要清秀工整,紙要用上好的竹紙!你這……什么東西?趕緊拿走!別污了店里的地方!”
他像趕蒼蠅一樣連連揮手,“去去去!別在這兒杵著礙事!”
那鄙夷的目光和刻薄的話語像針一樣扎在陳禾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