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鐸帶著謝忠的供狀、兵部底檔殘頁、戶部拓印副本以及那碟致命的毒墨證物,在十余名精銳府兵和玄霜的護(hù)衛(wèi)下,策馬沖出將軍府,直奔刑部周尚書所在的臨時公堂。龍驤衛(wèi)的鐵壁為他們讓開一條通道,肅殺的甲胄碰撞聲仿佛在為他們壯行。
然而,就在隊伍穿過將軍府與主街之間一條相對僻靜的窄巷時——
“咻咻咻——!”
密集的破空聲如同死亡的蜂鳴驟然響起!淬毒的弩箭如同暴雨般從兩側(cè)高墻的墻頭、屋頂傾瀉而下!目標(biāo)明確,直指鄭鐸和他懷中緊緊護(hù)著的那個裝著所有證據(jù)的鐵匣!
“有埋伏!保護(hù)證據(jù)!”鄭鐸怒吼一聲,瞬間拔刀格擋,刀光舞成一片銀幕!玄霜反應(yīng)更快,身影如同鬼魅般閃爍,手中短匕精準(zhǔn)地斬飛數(shù)支射向鄭鐸要害的毒箭!府兵們亦是悍勇,紛紛舉盾揮刀,護(hù)住鄭鐸和證據(jù),但猝不及防之下,瞬間就有數(shù)人慘叫著中箭倒地,傷口處迅速泛起青黑色!
襲擊者顯然有備而來,人數(shù)眾多,且占據(jù)地利!他們身著黑衣,蒙面,出手狠辣無情,正是昨夜襲擊將軍府的那批死士的風(fēng)格!更令人心驚的是,其中幾人袖口上,赫然繡著一個猙獰的狼首圖案!
“狼首!”鄭鐸瞳孔驟縮,怒火沖天,“是王懷恩的走狗!想毀尸滅跡?!做夢!”
巷戰(zhàn)瞬間爆發(fā)!刀光劍影,血肉橫飛。狹窄的空間限制了騎兵的機(jī)動,卻利于死士的圍攻。府兵們雖勇,但面對數(shù)倍于己、悍不畏死的精銳死士,傷亡急劇增加。玄霜如同游走的死神,每一次閃爍都帶走一條人命,但他也被兩名身手極高的狼首死士死死纏住,無法分身支援鄭鐸。
混亂中,一個裝著石灰粉的皮囊被死士從高處狠狠砸向鄭鐸面門!鄭鐸下意識揮刀劈開,石灰粉瞬間彌漫開來,遮蔽了視線!
“小心!”玄霜厲聲提醒,但已遲了一步!
就在鄭鐸視線模糊的剎那,一道黑影如同蝙蝠般從側(cè)面屋檐滑下,目標(biāo)直指他護(hù)在胸前的鐵匣!那黑影速度奇快,角度刁鉆,手中一柄淬著藍(lán)芒的匕首直刺鄭鐸手腕,逼他松手!
鄭鐸怒吼,強(qiáng)忍石灰灼眼的劇痛,手腕一翻,試圖用刀柄格擋。但對方顯然預(yù)判了他的動作,匕首詭異地一繞,避開了刀柄,狠狠扎向鐵匣的連接處!同時,另一只手閃電般探出,抓向匣蓋!
“噗嗤!”匕首刺穿了鐵皮!鄭鐸只覺得懷中一輕!
“賊子敢爾!”鄭鐸目眥欲裂,不顧一切地一刀橫掃!刀鋒劃過黑影的肋部,帶出一溜血花!但黑影也成功奪走了被刺穿的鐵匣,身形借力向后急退!
“留下!”玄霜不顧身后死士的刀鋒,強(qiáng)行甩脫糾纏,一枚淬毒袖箭射向黑影背心!
黑影悶哼一聲,身形踉蹌,顯然中箭,但他去勢不減,借著同伴拼死掩護(hù),幾個起落便消失在彌漫的石灰煙霧和混亂的戰(zhàn)團(tuán)中。
“追!”鄭鐸抹去臉上的石灰,嘶聲怒吼。玄霜和幾名還能戰(zhàn)斗的府兵立刻追去。
然而,巷戰(zhàn)另一頭也涌出大批死士,死死堵住去路。等鄭鐸帶人殺透重圍,那奪走鐵匣的黑影早已鴻飛冥冥,只留下地上一串帶血的足跡,最終也消失在錯綜復(fù)雜的街巷里。
現(xiàn)場一片狼藉。府兵死傷過半,玄霜肋下也添了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臉色蒼白。鄭鐸看著空空如也的雙手,看著地上犧牲的兄弟,再看看那被匕首刺穿、空空如也的鐵匣,一股巨大的挫敗感和滔天怒火幾乎將他吞噬!所有的關(guān)鍵證據(jù),在距離公堂只有一步之遙的地方,被硬生生奪走了!連謝忠的供狀也未能幸免!
翌日,金鑾殿。
氣氛壓抑得如同暴風(fēng)雨前的死寂。龍椅之上,皇帝瀟啟的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他面前的御案上,擺放著刑部尚書周正戰(zhàn)戰(zhàn)兢兢呈上的奏報:將軍府至刑部途中遇大規(guī)模死士伏擊,護(hù)送證據(jù)的府兵死傷慘重,所有指向王懷恩的關(guān)鍵物證及謝忠供狀被劫!
“廢物!”瀟啟的聲音不高,卻如同冰錐刺入每個人的耳膜,帶著令人窒息的寒意。他猛地抓起御案上的奏報,狠狠摔在丹墀之下!“光天化日!天子腳下!就在龍驤衛(wèi)的眼皮子底下!朕的肱骨之臣被刺殺!關(guān)鍵證物被劫奪!朕的兵士死傷枕藉!你們告訴朕,這是什么?!”
滿朝文武噤若寒蟬,無人敢抬頭。王懷恩垂手立于文官首位,眼觀鼻,鼻觀心,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沉痛和震驚,仿佛這一切與他毫無關(guān)系。他身后的黨羽們,則是一副“果然如此”、“證據(jù)不足豈能污蔑重臣”的隱晦表情。
“陛下息怒!”周正噗通跪倒,汗如雨下,“賊子兇頑狡詐,伏擊突然,人數(shù)眾多且皆是不畏死的死士…臣…臣等…”
“死士?”瀟啟冷笑一聲,目光如刀般掃過王懷恩,“好大的手筆!好精心的策劃!周正,你告訴朕,這些死士是哪來的?他們的狼首標(biāo)志,代表著誰?!”
“這…”周正語塞,沒有證據(jù),他豈敢攀咬當(dāng)朝宰相?
“陛下!”王懷恩終于出列,聲音沉穩(wěn),帶著一絲蒼老的悲憤,“老臣聞聽此事,亦是痛心疾首!謝將軍忠勇為國,竟遭此大難,如今連證物都被宵小劫奪,實乃國朝之恥!老臣懇請陛下,嚴(yán)令三司及京兆府,全力緝拿兇徒,務(wù)必追回證物,還謝將軍一個公道!也…還老臣一個清白!”他最后一句,說得擲地有聲,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清白?”瀟啟盯著王懷恩,眼神銳利得仿佛要將他洞穿,“王相,你告訴朕,那‘松煙凝脂銀星墨’,京城之中,除你之外,還有誰有?!那兵部底檔上的墨點,武庫司廢墟中找到的殘頁印章,戶部密檔拓印上的標(biāo)記,作何解釋?!昨夜將軍府內(nèi),在安神香中下毒的,又是誰?!”
面對皇帝一連串誅心之問,王懷恩面不改色,躬身道:“陛下明鑒!那墨點特征,老臣聞所未聞!或許是有人刻意栽贓模仿,也未可知!至于兵部、戶部之事,老臣深居簡出,從不直接過問具體事務(wù),其中若有蠹蟲作祟,亦非老臣所能盡察!至于將軍府下毒一事…”他頓了頓,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疑惑和痛心,“老臣更是全然不知!定是有人假借老臣之名,行此卑劣之事,意圖挑撥陛下與老臣,陷害忠良!請陛下明察!”
他的辯解滴水不漏,將責(zé)任推得一干二凈。沒有實證,僅憑一些指向性的線索和猜測,皇帝再憤怒,也無法在朝堂之上直接拿下一位根基深厚、門生故舊遍天下的三朝元老。王懷恩的黨羽們也紛紛出言附和,為“德高望重”的王相喊冤,質(zhì)疑證據(jù)的真實性和來源的可靠性。朝堂之上,一時間竟成了王懷恩占據(jù)道德高地的局面。
瀟啟看著王懷恩那張道貌岸然的臉,看著滿朝大半為其張目的官員,胸中怒火翻騰,卻硬生生被理智壓下。他知道,強(qiáng)行發(fā)難,只會引起更大的動蕩,甚至可能被反咬一口。證據(jù)被毀,人證謝忠…謝忠!
“謝忠何在?”瀟啟突然問道,聲音冰冷。
周正連忙回稟:“回陛下,謝忠…昨夜在將軍府地牢中…突發(fā)惡疾,暴斃身亡了!”
“什么?!”瀟啟猛地站起!謝承宗更是虎目圓睜,難以置信!昨夜還招供畫押的人,今天就“暴斃”了?!
“據(jù)看守所言,是急怒攻心,加上舊傷復(fù)發(fā)…仵作初步查驗,體表無外傷,疑似…心脈衰竭?!敝苷穆曇粼絹碓降汀?/p>
死無對證!最后一個人證,也消失了!
瀟啟緩緩坐回龍椅,臉上怒極反笑,那笑聲在寂靜的金鑾殿中回蕩,充滿了無邊的諷刺和冰冷的殺意:“好…好一個心脈衰竭!好一個死無對證!王相,你的手段,真是讓朕…嘆為觀止?。 ?/p>
王懷恩深深躬下身,掩去嘴角一絲難以察覺的弧度,聲音依舊沉痛:“陛下…老臣惶恐。謝忠之死,實乃憾事?;蛟S…是天意如此,讓真相一時蒙塵。但老臣相信,陛下圣明燭照,必能還所有人一個公道?!?/p>
朝會在一片詭異而壓抑的氣氛中結(jié)束?;实凼⑴瓍s無可奈何,王懷恩安然無恙,甚至隱隱占了上風(fēng)。所有的證據(jù)鏈,在最后一刻被徹底斬斷。
將軍府,地牢深處。
謝承宗看著謝忠冰冷的尸體,老將軍的背脊似乎佝僂了幾分。林氏在一旁默默垂淚。沈知微臉色蒼白,但眼神卻異常冷靜。菱枝低聲匯報著剛剛從高無庸心腹太監(jiān)那里“無意”中透露的、皇帝在御書房震怒摔杯的消息。
“父親,母親,事情還沒完?!鄙蛑⒌穆曇艉茌p,卻帶著一種穿透陰霾的力量,“忠叔…他臨死前,除了招供,其實…還和珩哥說了一些…別的話?!?/p>
謝承宗猛地看向她。
“珩哥昏迷前,斷斷續(xù)續(xù)告訴我的。”沈知微深吸一口氣,“忠叔說…他背叛謝家,被王懷恩拿捏,并非始于小滿被擄…而是…早在十余年前!”
“什么?!”謝承宗和林氏都驚呆了。
“忠叔說…他這輩子,最不甘心的…就是小滿的父親,他的兒子,當(dāng)年是為了救老將軍您,死在北狄人刀下的…可他的孫子小滿,生下來就注定還是謝家的家生子…還是奴籍…”沈知微的聲音帶著一絲復(fù)雜的嘆息,“他不想小滿也像他、像他兒子一樣,一輩子為奴為仆,活在刀光劍影里,最后可能連個全尸都留不下…他想讓小滿讀書…考科舉…堂堂正正做個自由人…”
謝承宗如遭雷擊,踉蹌一步,扶住了冰冷的墻壁。他想起來了,十多年前,在北境一場惡戰(zhàn)中,謝忠唯一的兒子,那個憨厚忠誠的年輕人,確實是為了替他擋下一支致命的冷箭而犧牲!他當(dāng)時悲痛萬分,厚恤謝忠,允諾保他和小滿一世安穩(wěn)…卻從未想過,這份“安穩(wěn)”在謝忠眼里,依舊是世代為奴的枷鎖!
“王懷恩…就是在那之后不久,派人暗中接觸了忠叔…”沈知微繼續(xù)道,語氣冰冷,“王懷恩承諾,只要忠叔在關(guān)鍵時刻,為他提供一些…無關(guān)痛癢的謝府消息,比如老爺您的舊傷何時發(fā)作,夫人您喜歡什么熏香…他就想辦法,在合適的時機(jī),幫小滿脫去奴籍,給他一個清白的身份,甚至…送他進(jìn)學(xué)…”
“所以…十余年來…”林氏的聲音顫抖著,充滿了痛心,“忠哥兒他…一直在…”
“是。”沈知微點頭,“最初或許真的只是些無關(guān)緊要的消息。但王懷恩的手段,父親您清楚。溫水煮青蛙,一點點收緊繩索。直到這次朔風(fēng)營軍械案,直到他們抓走小滿作為致命威脅,忠叔…才徹底無法回頭。那離魂草…恐怕也是王懷恩利用忠叔對母親您喜好的了解,才得以混入庫房香料之中…”
真相竟是如此殘酷!十余年的隱忍與不甘,對孫兒未來的畸形渴望,被王懷恩精準(zhǔn)地捕捉并利用,最終釀成了這場席卷謝家的滔天大禍!謝忠的背叛,源于一個卑微卻執(zhí)著的愿望,卻將所有人拖入了深淵。
謝承宗仰天長嘆,老淚縱橫。是為枉死的兒子舊部?是為被利用至死的忠仆?還是為這造化弄人?他緩緩走到謝忠的尸體旁,脫下自己的大氅,輕輕蓋在了這個跟了他一輩子、最終卻走上歧路的老伙計身上。
“厚葬他吧?!敝x承宗的聲音沙啞疲憊,“連同他兒子…葬在一起。小滿…以后,不再是謝家的家生子了。我謝承宗,親自為他脫籍,送他進(jìn)最好的書院。他父親和祖父欠謝家的,用命還清了?!?/p>
地牢內(nèi)一片死寂。沈知微看著公爹佝僂的背影,看著婆母無聲的淚水,心中充滿了沉重。王懷恩的根基比想象中更深,手段更毒辣。證據(jù)被毀,人證消亡,朝堂之上他暫時立于不敗之地。但…這場戰(zhàn)爭遠(yuǎn)未結(jié)束。
謝珩還在昏迷,但正在恢復(fù)。江南沈家的力量正在全力運(yùn)轉(zhuǎn)。
皇帝心中的殺意已如實質(zhì)。而那個被救回的謝小滿,他祖父用生命和背叛換來的“自由”,才剛剛開始。
將軍府籠罩在一片肅殺而壓抑的沉默中。謝忠的葬禮草草舉行,沒有哀樂,沒有吊唁,只有一口薄棺葬在了他兒子的衣冠冢旁。謝承宗親自在墳前立了一塊簡單的石碑,上面只有冰冷的名字和生卒年月。小滿被救回后受了驚嚇,高燒不退,陳老親自診治,暫時安置在府內(nèi)一處偏僻安靜的院落,由林氏和蔣嬤嬤親自照看。脫籍文書已經(jīng)寫好,只等塵埃落定,便送他遠(yuǎn)離京城這是非之地。
密室內(nèi)的藥味依舊濃重。謝珩在沈知微的精心照料和陳老妙手施為下,脈象終于穩(wěn)定下來,不再有那駭人的青黑色反噬之氣。但他依舊虛弱,大部分時間都在沉睡,偶爾清醒,眼神也帶著沉重的疲憊和揮之不去的陰霾。證據(jù)被毀,忠叔身死,王懷恩逍遙法外,如同一塊巨石壓在心頭。
沈知微坐在床邊,用溫?zé)岬臐衽凛p輕擦拭丈夫的臉頰。菱枝輕手輕腳地進(jìn)來,低聲道:“夫人,忠叔的遺物…都清理出來了。大多是些舊衣物,沒什么特別的。只是…在他貼身藏著的一個油布包最里層,發(fā)現(xiàn)了這個。”她遞過一塊小小的、只有半截拇指大小的玉佩碎片。那玉佩質(zhì)地普通,像是廉價的岫玉,顏色灰白,邊緣斷裂處尖銳,殘留著暗褐色的、早已干涸的血跡。碎片上沒有任何紋飾,只有斷裂面似乎有些不規(guī)則的刻痕。
沈知微接過碎片,入手冰涼。她仔細(xì)端詳著那斷裂的刻痕,眉頭微蹙。這不像天然的斷裂,倒像是…某種記號被人為敲掉了一半?這殘留的刻痕,隱約像是一個殘缺的、扭曲的鳥喙?或是獸爪?
“菱枝,忠叔出事前,最后一次外出,是去了哪里?”沈知微問道,聲音很輕。
菱枝努力回憶:“出事前一天下午…忠叔說去城隍廟給小滿求個平安符…后來…后來就聽說他老家出事了…再后來…他就…”
城隍廟?沈知微心中一動。她將玉佩碎片緊緊攥在手心,那冰冷的觸感和殘留的血跡,仿佛帶著謝忠臨死前的不甘和未盡之言。這絕非尋常之物!
“夜梟”沈知微喚道。
陰影中,夜梟無聲出現(xiàn)。
“查!”沈知微將玉佩碎片遞給他,眼神銳利如冰,“查這玉佩的來歷!尤其是城隍廟附近!所有當(dāng)鋪、古玩攤、首飾匠人!查這斷裂的刻痕,原本是什么圖案!還有這血跡…想辦法驗!”
“是!”夜梟接過碎片,如同接過一道軍令,身影瞬間消失。
皇宮,御書房。
瀟啟負(fù)手站在窗邊,望著宮墻外灰蒙蒙的天空。高無庸垂手侍立,大氣不敢出。朝堂上的憋屈,證據(jù)被毀的憤怒,謝忠離奇暴斃的疑云,如同毒蛇啃噬著這位帝王的心。
“陛下,”高無庸小心翼翼地打破沉寂,“將軍府那邊…沈氏似乎在秘密追查謝忠遺物中的一件東西…一塊帶血的碎玉佩?!?/p>
“碎玉佩?”瀟啟轉(zhuǎn)過身,眼中精光一閃。
“是。據(jù)我們的人回報,那玉佩普通,但斷裂處有古怪刻痕殘留,似被刻意毀去。沈氏已命其暗衛(wèi)全力追查,方向…是城隍廟一帶。”
“城隍廟…”瀟啟咀嚼著這三個字,眼神越發(fā)幽深,“王懷恩那個老狐貍…最喜歡在神佛眼皮子底下搞鬼。繼續(xù)盯著!有任何發(fā)現(xiàn),立刻報朕!”
“是?!备邿o庸應(yīng)道,猶豫了一下,“陛下…王相那邊…今日又遞了折子,言稱舊疾復(fù)發(fā),懇請告假靜養(yǎng)…朝中為其張目者,亦多有微詞,言陛下因無端猜忌而使老臣心寒…”
“告假?靜養(yǎng)?”瀟啟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眼中是毫不掩飾的殺意,“好啊。讓他養(yǎng)著。傳旨:王相為國操勞,積勞成疾,朕心甚憂。特賜宮中御醫(yī)兩名,珍藥若干,入相府‘悉心照料’,直至王相痊愈!另,著龍驤衛(wèi)‘保護(hù)’相府安全,無朕手諭,任何人不得擅離!給朕看死他!”
這是變相的軟禁!高無庸心中一凜:“老奴遵旨!”
“還有,”瀟啟的聲音帶著一絲決絕,“謝珩那邊…陳老可有把握?”
“陳院正回稟,謝將軍命已保住,但心脈受損極重,元氣大傷,需長期靜養(yǎng),且…恐難再恢復(fù)昔日武力?!?/p>
瀟啟沉默片刻,眼中閃過一絲復(fù)雜的痛惜,隨即化為更深的冰冷:“活著就好。告訴他,這口氣,朕替他留著!讓他安心養(yǎng)傷。江南沈家的力量…用得不錯?!?/p>
“是!”高無庸躬身退下。
瀟啟獨自立于空曠的殿中,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拇指上的玉扳指。王懷恩以為斷尾求生就能安然無恙?以為躲在相府就能高枕無憂?做夢!沒有證據(jù),朕就造一個證據(jù)!沒有刀,朕就遞一把刀!他眼中寒光閃爍,一個更加大膽、也更加危險的計劃在腦中逐漸成形。
相府,書房內(nèi)彌漫著濃重的藥味。王懷恩半躺在軟榻上,臉色蠟黃,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樣。兩名皇帝派來的御醫(yī)垂手侍立一旁,眼神低垂,卻帶著無形的審視。府外,龍驤衛(wèi)的甲胄寒光在日光下格外刺眼。
心腹幕僚借著送藥的機(jī)會,壓低聲音在王懷恩耳邊急語:“相爺,將軍府那邊有異動!沈知微在查一塊謝忠留下的碎玉佩!似乎是在城隍廟附近找到的!”
王懷恩渾濁的眼珠猛地一縮!城隍廟…碎玉佩…血…他腦中瞬間閃過十余年前那個風(fēng)雨交加的夜晚,在城隍廟后巷的骯臟交易!那枚作為信物、被他親手摔碎、一半塞給那個絕望老兵的玉佩!該死!那個老東西竟然還留著?!還染了血?!
一絲難以抑制的恐慌瞬間攫住了他!那玉佩雖普通,但另一半…另一半還在那個人手里!那個絕對不能見光的人!如果沈知微順著玉佩查下去…如果那半塊玉佩被發(fā)現(xiàn)…后果不堪設(shè)想!
“找!不惜一切代價!把那半塊玉佩找回來!”王懷恩的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顫抖,從齒縫里擠出命令,“還有…那個經(jīng)手人…處理干凈!城隍廟所有可能知情的人…一個不留!” 他眼中閃爍著困獸般的瘋狂,知道這可能是最后的機(jī)會了?;实叟捎t(yī)和龍驤衛(wèi),就是最后的警告和囚籠。他必須在籠子徹底鎖死前,斬斷所有可能的尾巴!
幕僚臉色煞白,感受到王懷恩身上散發(fā)出的、前所未有的瘋狂殺意,只能硬著頭皮領(lǐng)命:“…是!屬下…拼死也會辦到!”
王懷恩疲憊地閉上眼,揮了揮手。幕僚如同鬼魅般退下。書房內(nèi)只剩下御醫(yī)和濃得化不開的藥味。王懷恩知道,自己這步棋走得太險,但已無退路。他必須賭,賭能在沈知微和皇帝的人找到那致命的半塊玉佩之前,徹底抹掉所有痕跡!否則,等待他的,將是真正的萬劫不復(fù)。
將軍府,密室。
昏黃的燭光下,沈知微正小心地給沉睡的謝珩喂著參湯。夜梟的身影如同融入陰影,無聲地出現(xiàn)在她身后。
“夫人。”他的聲音依舊冰冷,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
沈知微動作未停,只是眼神示意他說。
“玉佩碎片…有線索了。”玄甲的聲音壓得極低,“城隍廟后巷,一個死了十幾年的老乞丐,綽號‘賴頭三’,生前專收贓物銷贓。有老攤販模糊記得,大約十余年前,賴頭三曾神秘兮兮地炫耀,說收到過一塊‘貴人’的碎玉,上面有怪鳥頭,可惜只有一半,不值錢…后來沒過多久,賴頭三就暴死街頭,據(jù)說是醉酒凍死的。他死后,他常去的幾家小當(dāng)鋪和雜貨攤,也陸續(xù)關(guān)了門,掌柜的不是搬走就是意外身亡?!?/p>
十余年前!怪鳥頭!碎玉!暴死!意外身亡!
這幾個關(guān)鍵詞如同閃電,瞬間劈開了沈知微心中的迷霧!時間、地點、特征、后續(xù)的滅口…完美吻合!
謝忠十余年前在城隍廟附近得到的這半塊玉佩,絕非偶然!它指向的,正是王懷恩當(dāng)年收買他、控制他的初始信物!而王懷恩為了保密,早已將相關(guān)的知情人屠戮殆盡!如今沈知微再次追查,無異于揭開了這個被塵封的血淋淋的蓋子!
“另一半…”沈知微放下藥碗,眼神冰冷如寒潭,“夜梟,你說,這半塊玉佩,當(dāng)年是完整的。它被摔成了兩半…另一半,會在誰手里?誰…能值得王懷恩用這種信物來確保交易,又在事成后不惜殺人滅口也要守住秘密?”
玄甲沉默片刻,聲音更沉:“能驅(qū)使王懷恩,又能讓王懷恩如此忌憚、必須用這種隱秘方式聯(lián)絡(luò)的…身份…恐怕非同小可。另一半玉佩…極有可能…還在那位‘貴人’手中?;蛘摺呀?jīng)被王懷恩銷毀?!?/p>
沈知微的心沉了下去。若在“貴人”手中,那將是足以扳倒王懷恩、甚至牽連出更可怕存在的鐵證!若已被銷毀…那這半塊帶血的碎玉,就是謝忠用生命留下的、指向深淵的警示,卻也是死無對證的遺憾。
她低頭看著沉睡的丈夫,又輕輕撫上自己的小腹。前路荊棘密布,深淵隱現(xiàn)。但謝忠的血,小滿的淚,謝珩的傷,還有腹中這個未出世的生命…都讓她別無選擇。
“繼續(xù)查!”沈知微的聲音帶著斬釘截鐵的決絕,“盯死相府!盯死王懷恩所有的心腹!盯死任何可能與那‘怪鳥頭’圖案有關(guān)的線索!另一半玉佩…活要見玉,死…也要見尸?。⊥鯌讯髟绞钳偪駵缈?,就證明這半塊玉…越是能要他的命!”
她拿起那半塊冰冷的,緊緊攥在手心,仿佛握住了打開最終地獄之門的鑰匙。風(fēng)暴的中心,已從將軍府,悄然轉(zhuǎn)向了那座被龍驤衛(wèi)“保護(hù)”起來的相府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