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房管科的小劉和小陳,則被李懷德留在南鑼鼓巷那個四合院。
他臨走前特意交代,務(wù)必把分給李愛國的那間屋,從門框到窗臺,從地面到墻角,任何一個犄角旮旯都必須拾掇得干干凈凈,煥然一新!
今天之內(nèi),必須讓李愛國同志能拎包入住,而且是舒舒服服地住進去!
耽誤了這位新來的大學生技術(shù)員安頓,影響人家為廠里做貢獻的心情,他李懷德可擔不起這個天大的責任。
他這邊剛安排妥當,正準備回自己辦公室喝口水壓壓驚,就聽見旁邊幾個剛從一車間方向過來的工人,但個個眉飛色舞,興奮勁兒十足地議論著。
“哎,哥幾個,天大的新聞??!聽說了沒?一車間那臺老大難的進口沖壓機,就是王科長他們圍著轉(zhuǎn)悠小半天,連根毛都沒鼓搗明白那個,讓個新來的大學生給修好了!”
一個尖嘴猴腮的工人說得唾沫星子橫飛,仿佛親眼所見。
另一個矮胖的工人瞪圓眼睛,滿臉不信:
“真的假的?就剛才的事?我可瞅見王科長他們那會兒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似的,一個個愁眉苦臉跟死了爹娘一樣。一個毛頭小子,聽說剛從學校出來,嘴上毛都沒長齊呢,能有那通天的本事?”
“千真萬確!我還能拿這事兒騙你?”先開口的工人一拍胸脯,得意洋洋地顯擺,
“我哥們兒就在一車間,他親眼見的!那大學生叫李愛國,也就二十出頭,戴個眼鏡斯斯文文的,就那么不慌不忙地走過去,對著機器指點了幾下,說了幾個關(guān)鍵點?!?/p>
”王科長和老楊師傅將信將疑地照著一弄,嘿,你猜怎么著?前后也就十幾分鐘,那大家伙就‘哐哐哐’地又生龍活虎起來了!“
”現(xiàn)在啊,楊廠長正拉著那李愛國,跟得了稀世珍寶似的,親自領(lǐng)到自個兒辦公室里說話呢!”
“李愛國?”這三個字像一道晴天霹靂,直直劈在李懷德的天靈蓋上!
他剛緩過點勁兒的腳脖子猛地一軟,身子一晃悠,差點沒一屁股坐地上。
腦子里“嗡”的一聲炸開,這不是他剛從南鑼鼓巷那個爛泥坑里“解救”出來的那個倒霉大學生技術(shù)員嗎?
他不是應(yīng)該正為那破屋子還有那個撒潑耍橫的老虔婆的事兒,愁得吃不下飯睡不著覺,甚至可能都萌生回津門的念頭嗎?
怎么一轉(zhuǎn)眼,就跑去一車間大顯神通,還被楊廠長親自當成寶貝疙瘩請到辦公室去?
李懷德腦門上剛被風吹干的汗珠,“唰”一下又密密麻麻地冒出來,這次可不是累的,是驚的,更是嚇的,還有那么一絲絲做賊心虛。
他心里直念叨:
“我的親娘咧!阿彌陀佛,老天保佑!幸虧!幸虧我老李當機立斷,動作麻利,先把那占房子的刺兒頭賈張氏給抓起來關(guān)禁閉了,又讓小劉他們火速去收拾屋子了!“
”這要是讓楊廠長知道,咱們廠好不容易盼星星盼月亮盼來的大學生技術(shù)員,眼珠子一樣寶貝的頂尖人才,因為住房這點芝麻綠豆大的屁事兒受了這么天大的委屈,差點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還被個不講理的老虔婆指著鼻子破口大罵,那我這主管后勤的副廠長,還想不想在軋鋼廠混了?楊廠長的唾沫星子都能把我給活活淹死!”
他越想越覺得后怕,冷汗順著脖頸子直往衣領(lǐng)里鉆,后背都濕一片。
但轉(zhuǎn)念一想,自己這事兒辦得也算“亡羊補牢,及時高效”?。?/p>
刁民賈張氏已經(jīng)被他雷厲風行地繩之以法,李愛國的住房問題也派人去“妥善圓滿地解決”。
這不就是自己工作能力突出,高瞻遠矚,為廠里排憂解難,高度重視技術(shù)人才的光輝表現(xiàn)嘛!
“對!沒錯!”李懷德心里的小算盤打得噼里啪啦山響,“我得趕緊去跟楊廠長匯報一下這個情況!必須得讓楊廠長知道,他李懷德對新來的大學生技術(shù)員是多么的關(guān)心備至,對解決人才的后顧之憂是多么的雷厲風行,工作效率是多么的驚人!”
這么一想,李懷德臉上也努力擠出幾分自認為胸有成竹、穩(wěn)重干練的笑容。
他加快腳步,雄赳赳氣昂昂地直奔辦公樓三樓楊廠長的辦公室。
他得趕在楊廠長從李愛國嘴里問出住宿的糟心事之前,把自己的“功勞簿”給呈上去,先聲奪人,占據(jù)主動!
李懷德緊趕慢趕,一口氣沖到楊廠長辦公室虛掩的門外,剛把手抬到半空,準備敲門,就聽見里面?zhèn)鱽項顝S長的咆哮聲:
“豈有此理!簡直是豈有此理!反了她了!是哪個不開眼的王八羔子,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占著我們廠明文分配出去的公房不撒手,還敢這么欺負我們廠好不容易請來的技術(shù)人才!“
”小李同志,你受委屈了!你放心,這件事,我老楊管定了!必須一查到底!嚴懲不貸!”
“轟??!”李懷德那剛抬起準備敲門的手,就那么僵在了半空中,如同被點了穴道一般,紋絲不動。
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碎裂,變得比哭還難看。
他心里只剩下一個念頭在瘋狂地回蕩、放大:“我的媽呀!完了!全完了!楊廠長……他……他已經(jīng)知道了?這下……這下可麻煩大了?。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