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尹生丟下兩句話，趾高氣昂的轉(zhuǎn)身離開。
仿佛篤定了陳安不會拒絕。
實則也確實如此。
“能安穩(wěn)混日子的官職不多，離開容易，也就一句話的事。
可想再進來，難如登天。”
陳安搖頭，沒把這點事情放在心上。
旁人怕污了名聲、壞了前途，不愿意去內(nèi)書堂任教。
但自己并不在乎。
幽居?xùn)|觀，做一校書郎，足夠悠閑自在。
何必想著去升官，自找不痛快。
更何況，宮里有人好辦事。
去教那些太監(jiān)們讀書，也未必有什么不好。
能被放在內(nèi)書堂來學(xué)習(xí)的，都也不是什么普通小太監(jiān)。
保不齊，日后就會出幾個類似司禮監(jiān)掌印之流的人物。
念起自家來，便是一份香火情。
關(guān)鍵的時候，可堪大用。
至于趙尹生。
上輩子職場里常見的小人罷了。
無事可做，為了彰顯自己的作用，便四處找尋存在感。
將他當(dāng)做空氣，無視就好。
古代的社會說來有萬般難處，可唯有一點好。
考上“編制”之后，只要不作死觸怒皇帝，也別摻和進什么黨爭里做了炮灰。
幾乎就是鐵飯碗，沒人能辭退。
“不過，內(nèi)書堂教書為重，不可耽擱?！?/p>
“往后校書的差事，或可有了推脫的借口?！?/p>
陳安想了想，拋去其他因素校書這份工作他還蠻喜歡。
得益于天子搜羅天下道經(jīng)、典籍，一些往日里秘傳不出的經(jīng)書才能被他這個小小校書郎看到。
雖然魚龍混雜、真假難辨，但仔細(xì)甄別，保不齊便會在里面發(fā)現(xiàn)一二真經(jīng)。
“且先干著再說?！?/p>
“但也要對趙尹生額外加派來的事務(wù)說不，有本事就去和內(nèi)書堂的人去講理?！?/p>
笑了笑，陳安伏案工作。
《千字文》抄寫十遍完成，得了天賦“記憶深刻”。
可以加深他對文字以及事物的記憶，往往在兩三遍之后，就會牢記于心。
此刻做起這般校對之事，便也得心應(yīng)手。
得益于此。
陳安并沒有著急去嘗試抄寫其他經(jīng)文，試驗另外的提升。
而是準(zhǔn)備在此上深入探索一下，看看自家神通的極限。
抄寫十遍獲得天賦，那下一次的關(guān)鍵節(jié)點，又是什么時候？
三十，五十，亦或是一百？
猜測得不到答案，終歸是要上手一試。
“......絕地天通，靈機衰末。
秦時猶有練炁士，漢末已然絕蹤。及唐，雖有大教，卻無神異。
吾乃鴻蒙子，師從希夷，夢觀甲子之后盛世再臨，人杰頻出，百家爭鳴。
然亦如鏡花水月、曇花一現(xiàn)。
若得其機，或可長生，此后，萬古長夜。”
寥寥百字，刻于碑文之末，字跡模糊，仿佛承載了不知多少年的風(fēng)霜。
陳安凝視良久，心頭泛起波瀾。
鴻蒙子、陳摶老祖......
這些并不陌生的名字，竟也出現(xiàn)在了這個似是而非的世界。
而這碑文所言，又與師傅白云道人所言多有出入。
“終是末法之時，還是可得一時回光返照、修行大昌？”
陳安不解，這些離他太遠(yuǎn)。
抬眸將碑文上的文字一字不落地牢牢記下。
繼續(xù)起自己的校對工作。
......
翌日清晨。
天光乍亮，厚重的城門緩緩開啟，喚醒了沉睡一夜的東京汴梁。
琉璃瓦，青石街。
雕欄畫棟，飛檐斗拱。
御街之上，車馬如龍，人潮如織。
貨郎的叫賣聲，酒樓的說書聲，勾欄瓦舍里的絲竹聲......
聲聲入耳，交織成一曲繁華盛世的樂章。
便是那街邊的販夫走卒，臉上亦帶著幾分盛世獨有的從容與自得。
單看這里，確是一片海晏河清、歌舞升平的盛世光景。
至于城外的流民、遠(yuǎn)方的叛亂、被層層盤剝的百姓，在這東京的繁華迤邐面前，都仿佛是另一個世界的故事，無人提及，也無人關(guān)心。
左道錄徐知常的府邸門前，圍著三三兩兩看熱鬧的閑人。
“我?guī)煆那喑窍蓭?，修《神霄五雷玉書》，雷法昭昭。更上知天宮，中識人間，下知地府。”
“特此自薦，求見徐道錄！”
門庭之下，一年輕道人身著八卦紫綬仙衣，面如冠玉，風(fēng)姿卓然。
眼下正朗聲對著門房言說。
四周過往的行人駐足，對著這一幕指指點點，閑言碎語。
“瞧見沒，又來一個?！?/p>
“自打官家崇道以來，這神都內(nèi)外也不知從哪冒出來這許多‘得道高人’？”
“可不是嘛，聽說徐學(xué)士家的大門門檻，這個月都換了兩次了，都被這些道士給踏爛好幾回了?！?/p>
一人壓低聲音，臉上帶著幾分憂慮：
“官家遣人整理道籍，設(shè)道官十一階，次第而上，尤為殊榮顯貴。”
“長此以往下來，怕不是要壞了朝廷的規(guī)矩，讓這些方外之人登堂入室了。”
“噤聲！此乃官家之政，豈容你我非議?！?/p>
另一人連忙打斷，目光里卻也藏著幾分認(rèn)同。
士族門閥對此多有不恥，認(rèn)為官家此舉有違祖制，開了方外之人干涉朝政的先河。
朝野之間更是怨聲道載、激憤已久。
只是無人敢在明面上直說，生怕觸怒了龍顏。
議論聲中，一輛樸實無華的牛車自人群中緩緩駛過。
眾人見駕車的是個著青衣的小黃門，便知是宮里出來的車駕。
噤聲不語，紛紛避讓。
牛車內(nèi)里，一個面潔無須、氣質(zhì)溫和的內(nèi)侍收回了投向窗外的目光，看向?qū)ψ年惏?，微笑道?/p>
“陛下崇道，故而多有道士攀附，真假難辨?！?/p>
“似先生這般腹有詩書的大才，反倒是被埋沒，實在可惜。”
牛車慢悠悠地向著宮城偏門駛?cè)ァ?/p>
陳安聞言，也只淺淺一笑：
“錢公公謬贊了?！?/p>
他面色不改，心里卻泛起了幾分莫名的漣漪
若非身處的朝代國號為“周”，他幾乎都要以為，自己是回到了記憶里的那個時代。
同樣的道君皇帝，同樣的三國鼎力之勢，同樣的......
在繁華之下，有暗流涌動。
一切似是而非。
倘若這里真是與那段歷史交融，其軌跡也將如記憶中那般往下走。
那這般繁華的盛世怕是用不了多久，便要化作泡影。
東京夢華，終將破碎。
靖康之恥，腥臊遍地。
念及于此，陳安心頭一沉。
縱然他能修得武功蓋世、身具妙法，可終究還是凡胎肉體，不能刀槍不入。
當(dāng)面對到長槍如林、箭矢如雨，以及鐵騎洪流般的場景時。
個人的勇武，又算得了什么？
“希望...不要如此吧?！?/p>
陳安心頭凝重，頭一遭升起了一股子強烈的緊迫感。
“先生也修道？”
錢公公見他神色有異，以為是自己的話語觸動了他的傷疤，便開口換了個話題。
“算不上?！?/p>
陳安回過神來，隨口回應(yīng)：
“只是平日里在東觀校對道籍，耳濡目染，略知一二。”
錢公公了然的點了點頭。
他自是知道陳安的底細(xì)，上一科的探花郎，才華橫溢。
本該前途無量，可現(xiàn)在卻只能屈居于東觀做了個小小校書郎。
仕途不順，轉(zhuǎn)而從求仙中尋求慰藉，倒也是人之常情。
“咱家在宮里也曾聽聞過先生的才名?！?/p>
他溫和地笑了笑。
“此番請先生來內(nèi)書堂，除了教些基本的蒙學(xué)讀物之外，不知先生可否...也能為他們講授一些常見的道家典籍？”
陳安略感意外：
“內(nèi)官也要學(xué)這些？”
“侍奉官家，總要懂一些官家喜歡的東西，才能更好地伺候不是？”
錢公公的話說得很實在。
“原來如此?！?/p>
陳安頷首，心中了然。
“若有時間，自無不可?！?/p>
“那便有勞先生了。”
牛車搖搖晃晃，通過了重重宮禁。
皇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