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陽子的目光,如同一口深不見底的古井,靜靜地倒映著林瀟那張年輕而又從容的臉。大殿之內(nèi),空氣仿佛已經(jīng)凝固,只有長老們粗重而混亂的呼吸聲,以及他們內(nèi)心世界觀崩塌的轟鳴。
烈火真人臉色煞白地癱坐在地,喃喃自語著“不可能”,眼神渙散。宋清河則激動得渾身顫抖,仿佛一個迷途百年的旅人,終于看到了指引方向的燈塔。其余的太上長老們,則個個神情復(fù)雜,驚疑、震撼、迷茫、甚至還有一絲恐懼,交織在他們蒼老的臉上。
他們都是金丹期的強者,是青云宗的擎天之柱。他們對自己身體和功法的了解,早已入微。然而,就在剛才,被林瀟那看似隨意的幾句話一引導(dǎo),他們竟真的從自己那圓融無礙的功法中,“品”出了一絲絲從未察覺過的“窒礙”與“死氣”。
這種感覺是如此的真實,又是如此的荒謬!就好像一個健康的人,突然被人告知他得了絕癥,并且還在自己的身體里找到了“證據(jù)”!
終于,玄陽子緩緩地閉上了眼睛,再睜開時,所有的情緒都已隱去,只剩下深不見底的平靜。
“好,很好?!彼_口了,聲音聽不出喜怒,“你讓本座,讓諸位長老,都‘看’到了我們自己的‘病’?!?/p>
他話鋒一轉(zhuǎn),一股更加磅礴的威壓緩緩升起,這一次,不再是試探,而是帶著一絲審判的意味。
“那么,‘藥’呢?”
“你既然能點破我青云宗千年之‘謬’,想必,也該有撥亂反正之‘法’吧?”玄陽子的聲音變得極具壓迫感,“本座現(xiàn)在就要你,拿出真正的‘仙之法門’!你若拿得出,之前所言,盡皆兌現(xiàn)!你若拿不出……那便是妖言惑眾,罪加一等!”
此言一出,剛剛看到一絲希望的劉長風(fēng)和宋清河,心又瞬間沉入了谷底。
完了!
這個問題,比之前的“證明”更加致命!指出錯誤,尚可以用言語引導(dǎo),用心理戰(zhàn)術(shù)??梢獞{空拿出一套能讓金丹老祖都信服的、全新的、正確的修煉法門,這怎么可能?!這無異于讓一個凡人,去創(chuàng)造一部神話!
大殿內(nèi)的氣氛,瞬間從荒誕的震驚,轉(zhuǎn)為了致命的殺機。所有長老的目光,都再次聚焦在林瀟身上。這一次,不再是好奇與驚疑,而是審視與冷漠。
小子,你把天捅了個窟窿,現(xiàn)在,看你怎么補!
然而,林瀟的反應(yīng),再次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他非但沒有半分慌亂,反而像是聽到了什么理所當(dāng)然的事情,輕輕地點了點頭。
“宗主所言極是。”
他環(huán)視全場,看著那一雙雙或期待、或懷疑、或飽含殺意的眼睛,用一種理所當(dāng)然的語氣說道:“大道崩壞,自當(dāng)有新法代之。這‘仙之法門’,我自然是有的?!?/p>
“什么?!”
“他真有?!”
人群中再次響起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
就連玄陽子,那古井無波的眼神中,也終于泛起了一絲真正的波瀾。
林瀟卻沒給他們過多震驚的時間,他話鋒一轉(zhuǎn),露出一副為難的表情:“只是……這傳法,卻有些麻煩?!?/p>
“有何麻煩?”玄陽子追問道,聲音中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急切。
林瀟嘆了口氣,擺出一副“你們真不懂行”的表情:“宗主,諸位長老。真正的‘仙法’,乃是大道真音,是宇宙至理的顯化。它又豈是凡間的筆墨所能承載?若我寫于紙上,落筆的瞬間,道韻便失了九成九,與凡俗功法何異?”
這話說得玄之又玄,讓一群老怪物都愣住了。聽起來……好像是這么個道理?
烈火真人忍不住譏諷道:“說來說去,還是拿不出來!我看你還能編出什么花樣!”
“非也?!绷譃t搖了搖頭,他不再理會眾人,而是轉(zhuǎn)過身,緩緩地走向青云殿那宏偉的大門。他站在門口,負手而立,望著門外那座直插云霄的主峰,聲音變得悠遠而又宏大。
“大道無形,故不能書之于紙?!?/p>
“大道無聲,故不能言之于口。”
“但,它卻可以……‘印’之于心!”
他猛地回身,目光灼灼,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包括寶座上的玄陽子。
“今日,我便借這青云宗千年氣運,以鎮(zhèn)魂鐘為器,為爾等……為這青云上下所有弟子,傳一次真正的‘仙音’!”
“我將以此法,重鑄青云之基!”
他此言一出,整個大殿徹底沸騰!
用鎮(zhèn)魂鐘傳法?為所有弟子重鑄根基?這是何等的手筆!何等的氣魄!
玄陽子猛地從寶座上站了起來,臉上第一次露出了無法掩飾的震驚之色!他死死地盯著林瀟,想要從他臉上看出哪怕一絲一毫的虛張聲勢。
但他看到的,只有無盡的自信與從容。
林瀟沒有再給任何人質(zhì)疑的機會。他站在殿門前,迎著殿外吹來的山風(fēng),緩緩地抬起了一根手指,遙遙指向了遠方主峰之巔,那座古老而巨大的青銅巨鐘。
在這一刻,他將剛剛獲得的神通《言出法隨·偽》,催動到了極致!
他沒有動用靈力,也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只是將一道蘊含著“法則”的意念,灌注于自己的言語之中,然后,輕輕開口。
那聲音不大,卻仿佛穿越了空間,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來自天地本源的威嚴(yán)。
“鐘!”
“你,醒來?!?/p>
一字落下,萬籟俱寂。
就在烈火真人等人以為這又是林瀟的什么把戲,正要開口嘲諷的瞬間——
“嗡——”
一聲低沉、古老、仿佛從萬古沉睡中蘇醒的嗡鳴,毫無征兆地,從主峰之巔傳來!
那不是被敲響的聲音,而是青銅巨鐘自身的共鳴!仿佛一位沉睡的君王,聽到了主人的召喚,正在緩緩蘇醒!
整個大殿內(nèi)的所有人,包括玄陽子在內(nèi),全都臉色劇變!
“這……這怎么可能?!無人敲鐘,它為何會自己響?!”一位太上長老失聲驚呼。
林瀟沒有理會他們的震驚,他的手指依舊穩(wěn)定地指著遠方,第二句話,緩緩?fù)鲁觯?/p>
“你之名,非為鎮(zhèn)魂,當(dāng)為‘啟道’?!?/p>
“嗡嗡嗡——!”
遠方的巨鐘,震動得更加劇烈了!它表面的青銅銹跡,竟然開始簌簌脫落,露出了其下流淌著淡淡金光的鐘體!一股比之前宏大百倍的道韻,開始在鐘體上匯聚!
林瀟的臉色微微有些發(fā)白,顯然,催動這等法則之力,對他目前的靈魂而言,亦是巨大的負擔(dān)。但他眼神中的光芒,卻愈發(fā)熾烈。
他深吸一口氣,吐出了最后一句,也是最關(guān)鍵的一句“法則”。
“以我之名,敕令爾行!”
“蕩盡舊法之塵,遍灑大道之光!”
“一響,破形神之障!”
“二響,理陰陽之序!”
“三響,開萬世仙途!”
“去!”
隨著最后一個字落下,林...瀟...的...手...指...猛...地...向...下...一...揮...!
“當(dāng)——?。?!”
一聲仿佛來自宇宙開辟之初的、宏大到無法形容的鐘聲,驟然響徹了整個天地!
這鐘聲,不再是之前的急促與示警,而是充滿了莊嚴(yán)、神圣、浩瀚的道韻!
鐘聲響起的瞬間,大殿之內(nèi),所有長老,包括宗主玄陽子,全都渾身劇震!
烈火真人只覺得一股無形的力量,如同溫暖的大手,撫過他的膻中穴,那道讓他心神不寧的“堤壩”,轟然瓦解!宋清河更是感覺到,一股玄妙的生機涌入丹田,那“死氣沉沉”的靈力漩渦,竟開始緩緩逆轉(zhuǎn),生出了一絲前所未有的靈動與變化!
而這,僅僅只是開始!
鐘聲如水波般擴散,瞬間覆蓋了整個青云宗!
外門,正在打掃庭院的弟子,突然頓住,眼中流露出明悟之色;傳功堂,正在聽講的弟子,身上紛紛亮起突破的微光;內(nèi)門,正在閉關(guān)苦修的弟子,面前的瓶頸如同紙糊般被輕易捅破!
這一刻,整個青云宗,數(shù)萬弟子,無論身在何處,無論修為高低,都感覺自己的修煉功法,仿佛被一只神明之手,親自修正、完善了一遍!那些晦澀之處,豁然開朗!那些瓶頸關(guān)隘,迎刃而解!
無數(shù)道或強或弱的突破氣勢,在青云宗的各個角落,沖天而起!
整個青云宗,在這一刻,陷入了一場史無前例的、集體頓悟的狂潮之中!
青云殿內(nèi),玄陽子呆呆地站在寶座前,感受著體內(nèi)那股前所未有的、圓融無礙的靈力運轉(zhuǎn),又感應(yīng)著宗門內(nèi)那此起彼伏的突破氣息,他那張維持了數(shù)百年的、古井無波的臉上,終于流露出了一種混雜著狂喜、駭然、以及……深深敬畏的表情。
他緩緩轉(zhuǎn)過頭,用一種看待神明般的眼神,望向那個站在殿門口,衣袂飄飄,臉色蒼白卻眼神明亮的少年。
他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么,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喉嚨,干澀得一個字也發(fā)不出來。
他,青云宗的宗主,在這一刻,徹底失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