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未散時，陳墨的睫毛先顫了顫。
草席窸窣作響，他蜷在硬邦邦的鋪位上翻了個身，左手習慣性往枕頭下摸——指尖觸到一張薄紙，是昨晚那封畫著玉笛的信箋。
他捏著紙角坐起來，晨光從破門縫隙漏進來，在信箋上投下蛛網似的光斑。
“這丫頭...”他盯著信箋上歪歪扭扭的簡筆畫，喉結動了動。
竹簪別住的碎發(fā)垂下來，掃得鼻尖發(fā)癢。
系統(tǒng)音突然在腦子里炸響，像有人拿銅鈴往他太陽穴上敲：「?！[藏任務【讓蘇棠對你說話】解鎖，獎勵未知，懲罰：繼續(xù)學雞叫三天?！?/p>
陳墨被驚得差點從草堆里滾下去，手忙腳亂捂住耳朵。
隔壁鋪的老雜役翻了個身，嘟囔著罵了句“小崽子抽風”，又裹緊破被子睡過去。
他低頭看信箋，玉笛圖案在晨光里泛著淡金，像蘇棠腕間銀鈴的反光。
“學雞叫？”他捏著信箋的手松了又緊，突然笑出聲。
昨天被毒蜂蟄時，那雙手比靈泉還涼，遞藥瓶時指腹蹭過他虎口的繭；昨夜信箋突然出現(xiàn)在鋪蓋下，像是...像是有人在暗處替他撥開迷霧。
他把信箋塞進貼身衣襟，草鞋帶子系得死緊——今天說什么都要堵到蘇棠。
日頭升到三竿高，陳墨端著洗得發(fā)白的木盆晃進藥園。
他特意把雜役服的補丁露在最顯眼處，見著掃落葉的外門弟子就點頭哈腰：“師兄早，今日日頭真好?！钡饶堑茏幼哌h，他貓著腰鉆進靈藤叢，木盆“哐當”一聲磕在石頭上。
“嘶——”
抽氣聲從左側傳來。
陳墨屏住呼吸，順著聲音摸過去，只見半人高的艾草叢里蜷著只小狐貍。
它皮毛油亮如墨，后腿卻有道深可見骨的傷口，血珠正順著草葉往下淌，在泥地上洇出暗紅的花。
“誰下的手？”陳墨蹲下身，指尖剛要碰小狐貍的耳朵，清越的笛聲突然撞進耳膜。
像是山澗破冰的第一聲脆響，又像春風撕開晨霧的輕吟。
陳墨渾身一震，抬頭望去——素色裙裾掃過青石板，蘇棠抱著玉笛站在藥畦邊，發(fā)間竹簪隨著腳步輕晃。
她的目光落在小狐貍身上，指尖在笛孔上輕輕一壓，笛聲陡然轉柔，裹著若有若無的藥香鉆進草叢。
陳墨瞪大眼睛。
小狐貍后腿的傷口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裂開的皮肉像被無形的針線縫合，血珠凝結成淡紅的痂。
蘇棠蹲下來，指尖輕輕點在狐貍額間，唇瓣動了動，卻沒發(fā)出聲音。
小狐貍突然豎起耳朵，舔了舔她的手背，然后一躥一跳消失在藥園深處。
“這...這不是普通的醫(yī)術?！标惸斫Y滾動，后背滲出冷汗。
他記得玄霄宗典籍里說過，能引動天地靈氣為活物療愈的，至少是凝氣期大圓滿的高手。
可蘇棠不過是個藥園雜役，平時連外門弟子的辱罵都只低頭受著。
“陳墨？”
清淺的呼喚撞進耳朵。
陳墨猛地抬頭，正撞進蘇棠的眼睛里。
她不知何時站到了靈藤叢邊，腕間銀鈴在風里碎響。
陳墨手忙腳亂站起來，木盆“啪嗒”掉在地上，濺起的水花打濕了她的鞋尖。
“對...對不起！”他彎腰去撿木盆，發(fā)頂傳來細微的觸感——蘇棠蹲下來，指尖輕輕碰了碰他昨晚被毒蜂蟄的地方。
那里已經消得只剩淡紅的印子，她的手比靈草上的露珠還涼，卻帶著讓人心安的溫度。
陳墨喉嚨發(fā)緊，剛要開口，藥園外傳來雜役房的哨聲。
那是趙德海催雜役們回去用午膳的信號。
蘇棠退后半步，指了指他懷里鼓起的信箋位置，又沖他笑了笑。
發(fā)間竹簪在光里泛著暖黃，像朵要開未開的花。
回雜役房的路上，陳墨把木盆扣在頭頂擋日頭。
他盯著地上自己的影子，影子里的人咧著嘴笑——蘇棠剛才看他的眼神，不像是看個沒用的燒火棍。
“都圍過來！”趙德海的大嗓門炸響在雜役房門口。
這胖子叉著腰，腰間銅鑰匙串叮當作響，“今日供果房少了三個靈桃，誰拿的自己站出來！”
陳墨把木盆往墻角一扔，故意提高聲音：“我聽說啊，昨晚有人夢游，抱著供桌喊‘天命之子要吃靈桃’。”他擠眉弄眼看向縮在草堆里的李大壯，“大壯哥，你昨晚是不是又說胡話了？”
幾個雜役先是一愣，接著哄笑起來。
李大壯的臉漲得像煮熟的蝦，抄起掃帚要砸過來：“放你娘的屁！”可話音未落就蔫了——昨晚他喝了點劣酒，確實抱著酒壇嚷嚷過“天命之子”那套鬼話，被同房的老雜役聽得一清二楚。
趙德海的小眼睛瞇成一條縫。
他盯著李大壯發(fā)抖的手，又掃過陳墨吊兒郎當?shù)男?，突然踢了腳門邊的破瓦罐：“都閉嘴！
該干活干活去！“說罷轉身往雜役房里走，衣角掃過陳墨時帶起一陣風，陳墨聞見他身上有股淡淡的腥氣——像是血漬沒洗干凈的味道。
“有問題。”陳墨摸著下巴蹲到墻根，看趙德海的背影消失在拐角。
系統(tǒng)面板突然在他眼前浮起，任務進度條上【讓蘇棠對你說話】的字樣閃著微光。
他摸了摸懷里的百寶囊，那是系統(tǒng)獎勵的道具，能具現(xiàn)現(xiàn)代物品——今晚，得試試那個。
月上柳梢頭時，雜役房里鼾聲如雷。
陳墨縮在草堆最里面，指尖輕輕敲了敲百寶囊。
系統(tǒng)音響起：「是否具現(xiàn)【錄音筆】？需消耗10點任務積分?！顾Я艘а馈匣靥鏌鹄项^偷靈廚點心，剛攢了15點積分。
淡藍光幕閃過，掌心多了個黑色小方塊。
陳墨湊到窗邊看，金屬外殼在月光下泛著冷光，按鍵觸感和網吧里的MP3差不多。
他把錄音筆塞進袖管，又摸出塊破布裹住，這才溜出雜役房。
藥園的夜比別處涼。
陳墨蹲在老槐樹下，把錄音筆卡在樹洞里，用枯枝和落葉蓋住。
風卷著藥香鉆進鼻腔，他盯著樹洞位置，心跳快得像擂鼓——蘇棠明天會來嗎？
會說話嗎？
第二日清晨，陳墨在藥園外轉了三圈。
他故意把雜役服的腰帶系得歪歪扭扭，見著藥童就問：“看見啞女雜役了嗎？”直到日頭爬上老槐樹梢，素色裙裾終于出現(xiàn)在青石小徑上。
蘇棠抱著玉笛，腳步輕得像片云。
她走到老槐樹下，抬頭看了看樹洞位置。
陳墨躲在靈藤后面，手心全是汗。
就在他以為要無功而返時，蘇棠突然開口，聲音輕得像羽毛掃過心尖：“別怕。”
兩個字撞進耳膜的瞬間，錄音筆“滴”地一聲自動啟動。
陳墨盯著系統(tǒng)面板，【隱藏任務完成】的字樣炸成金光，刺得他睜不開眼。
可還沒等他笑出聲，“咔”的脆響從樹洞里傳來——錄音筆外殼裂開道細紋，黑色碎片簌簌掉在地上，像是被無形的手捏碎的。
陳墨猛地抬頭。
蘇棠站在老槐樹下，玉笛垂在身側。
她望著他的眼睛，眼底有什么東西一閃而過，像是慌亂，又像是釋然。
風掀起她的裙角，露出腳腕上系著的紅繩，繩結里嵌著粒極小的玉屑，在光下泛著淡金，像片破碎的云。
“蘇棠...”陳墨往前邁了一步。
蘇棠卻后退兩步，指了指自己的喉嚨，又沖他笑了笑。
發(fā)間竹簪在風里輕晃，像根會開花的草。
她轉身往藥園深處走，銀鈴碎響漸遠，只留下陳墨站在老槐樹下，盯著地上的錄音筆碎片發(fā)怔。
這時，藥園外傳來細碎的腳步聲。
陳墨抬頭望去，只見外門弟子青蘿抱著藥簍站在門口，正瞇著眼睛看他的方向。
她嘴角勾著冷笑，指尖輕輕敲了敲藥簍邊緣——那動作，像在敲一面即將響起的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