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不該啊。
這縣衙派來的三位大夫都是草包貨色,難不成真能磨出一帖奇藥?
“盧先生,今日是什么好日子?怎的大家臉上都不見苦色了?”陸安年出于好奇張口問道。
聽是陸安年發(fā)問,姓盧的大夫冷哼了兩聲并未搭理,眼神朝著后堂斜了一眼:
“你一個破落戶那么多問干什么?”
“有這閑工夫,還不趕緊做事?”
“后屋的尸首多的滿出來了沒見著?”
陸安年默默收回了笑容,明亮的眼神暗淡了些許,手中用力,幾乎要將簾子攥破,穿過藥堂小巷,朝著后屋走去。
若有來日,定要你收回這番嘴臉!
陸安年如是想著。
今日后屋門口不知道什么時候站了個腰間帶刀的衙差,門內(nèi)還傳來陣陣咳嗽與哀嚎聲。
“這位差爺,今日怎的有活人?莫不是改了規(guī)矩?”陸安年朝里面看了兩眼。
這活人數(shù)量,還真不少!
“唔,規(guī)矩改了是不錯。”
陸安年心里一喜。
一定是有了好藥,能治人了,藥堂為了名聲,開始好好給重癥病人看診了!
陸昂曾對陸安年說過,藥堂沒了不要緊,家業(yè)沒了可以再掙,只要縣衙愿意派人好好平定鼠疫,只要能救人,只要祖輩上傳下來的招牌沒被砸便可以。
可隨后衙差的一番話,就好像一把大錘,重重砸在陸安年心口。
“縣太爺剛下的令,今日起,活人也送去埋尸場燒了!”
衙差說完,便從袖中取出了一紙文書,用米糊黏在了后屋墻上。
文書上墨漬尚未干涸,官印在微弱的光亮下還閃著油光。
“活人?!”
“差爺,莫不是縣老爺說錯了?”
“這活人該如何燒得?”
陸安年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一遍又一遍看著眼前文書。
鼠疫肆虐,藥堂被收,爺爺重病,短短時間內(nèi)發(fā)生的這些事情,都不如這句話對他造成的沖擊。
焚燒活人!
那可是會喘息的活人?。?/p>
先前他煮藥時被火燎了一下就疼的掉眼淚,現(xiàn)在竟要將那么多人活活燒了。
陸安年自小隨著爺爺學習醫(yī)術(shù),打小聽得最多的便是多行善事的道理。
他不想做,也做不出這種事。
“縣衙實在沒了法子!想平息下來便只能靠仙師出手。”
“仙師昨夜說的也清楚,除非鼠疫死去的人提到三成,甚至四成。”
“如此一來,他才愿意出手?!?/p>
陸安年是藥堂搬尸的小工,干的是晦氣活計。
衙差不被朝廷錄入在冊,同樣是下九流的行當。
大家都是爛到泥里的命,并無高低貴賤之分。
所以在陸安年詢問時,多了幾分好氣。
“那你可知道藥堂里的三位大夫為何如此高興?”陸安年心中不解。
“為何高興,你進門一見便知曉了。”說著,馬四六讓開了一個身位,帶著嫌棄將口鼻捂住。
陸安年推開后屋的門,雙眼所見,觸目驚心!
行將就木的老者,垂髫年歲的小童,或坐或躺,盡數(shù)捂著胸膛,呼哧呼哧喘著大氣。
聯(lián)想到先前衙差所說,陸安年胸膛止不住的發(fā)澀。
死掉三四成。
所以縣衙就下令讓這些人去死!
可恨!可惡!可恥!
不是說仙師神通廣大嗎?欽天監(jiān)下派的仙師難道真的瞧不見蜉蝣縣的慘狀嗎?
白白吃了那么多香火,不求他們出手,哪怕是發(fā)聲指點一條活路呢?
陸安年重重錘了下門框。
天不欺還在陸家手中的時候,根本不會容許這些事情發(fā)生!
至少不會像現(xiàn)在這般!
為什么縣衙一插手,仙師一插手,百姓卻越活越凄慘。
陸安年心中不解,他想救,哪怕是減緩一些他們的痛苦也好。
他不知道的是,當自己下定這個決心時,腦海中的迷霧悄然消退一角。
“差爺,縣衙那當真不想著再出手了?將活人燒死,我陸家世代行醫(yī),就從未做出過這種豬狗不如的事情?!?/p>
“哎哎哎!莫嚷莫嚷!算我馬四六求你了!你這么嚷會害死人的!既然是仙師開的口,那這件事自然能做!你又如何能罵得?”
馬四六急匆匆捂住陸安年嘴巴,見陸安年不再言語,便將后屋的門關(guān)上勸誡起來:
“你不想想,這些人若是死了,那鼠疫也便好的差不多了,最后只要仙師一出手,嚯...”
“仙師個個都是淡泊名利的人物,那這治疫的功勞分下來不得有你一份?”
“最最關(guān)鍵的是,能得見仙師大駕!你可知咱們蜉蝣縣多少人一輩子都見不著一位仙師?”
“你想啊,臉也露了,功勞也有了,指不定這天不欺藥堂你就拿回來了?!?/p>
“到時候,陸老爺還是神醫(yī),你也還是陸公子!”
“再說了,里面的人遲早是要死的,你可千萬別想著救了,有違天意啊?!?/p>
說著說著,眼前衙差的面色之上,竟然對那只活在人們口中的仙師浮現(xiàn)一絲敬佩與向往,最后一句話,幾乎是懇求的語氣。
陸公子...陸公子...
陸安年口中反復(fù)咂吧著這個稱呼。
多風光,多體面。
十五六歲的少年,正是要面子的年紀,盡管陸安年早慧,卻始終因為搬尸匠這個活計而心煩。
搬尸匠,下九流都算不上的晦氣行當,就算去窯子里打濕鋪,也無人愿做這行當生意。
刺骨的冰水順著檐角滴落,掉入陸安年的脖頸,凍的人一哆嗦。
他想到一年前的自己,手中暖爐里的金絲炭,身上的狐裘氅衣,身旁數(shù)不清的俏麗女子爭著為自己打傘,想要凍著都難。
這才多久,自己就已然落魄的不像個人了。
看到陸安年默不作聲的模樣,馬四六再次勸告道:
“陸公子,你也別想著救了,這里面不過是咱們這片地界的人,你哪怕有神仙手段救了回來,咱蜉蝣縣下的別的村鎮(zhèn),仍舊會自顧自將病患燒死的?!?/p>
這番話,讓陸安年身子震了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