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追程帆的時候，花錢搶下了他每年生日的主辦權(quán)。一連四年，
他當(dāng)著眾人面許下的每一個愿望都是希望我離他遠(yuǎn)一點。所以第五年，我成全了他。
1我已經(jīng)很久沒見過程帆了。上一次分別的時候，還是我將刻刀劃上他的手臂，咒他去死。
那時候被仇恨掩埋了理智，完全沒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有事求到他面前。做人留一線，
日后好相見。這話，誠不欺我。面前的男人西裝革履，
硬生生的將他與我記憶中的少年分割開。我必須承認(rèn)，三十歲的程帆更讓人覺得高不可攀了。
尤其，這人還即將可能成為我的債主?！甘裁磿r候回來的？」程帆依舊是那副冷淡的模樣，
只是如今多了分上位者的壓迫。我掐了掐掌心的肉，
借著隱約的痛意盡量維持著自己如今少得可憐的自尊?！干蟼€月?！孤牭轿业幕卮?，
對面的人嗤笑一聲后就沒了動靜。我忍不住抬頭看去，正好撞進了程帆沒有情緒的眼里。
以前喜歡程帆的時候我對六十秒對視的人會相愛這樣的說法深信不疑。
曾經(jīng)不止一次地在他面前大放厥詞?！钢灰环昼姡憔蜁l(fā)現(xiàn)你是喜歡我的。」
不過大多時候的程帆都是低垂著眉，然后冷冷地對我吐出「有病」兩個字。
那時候腦子里全是粉色肥皂泡，還自以為是的將這似罵非罵的兩個字理解為調(diào)情。
后來被齊修遠(yuǎn)知道了還忍不住罵我煞筆。如今被程帆這樣直勾勾盯著，我反而覺得有些緊張。
就在我快要繃不住的時候，程帆終于有了回應(yīng)?！感枰嗌?？」我緩緩伸出一只手。
程帆先是沉默了一瞬，再開口時便帶上了清淺地諷刺?！敢晕覀兊年P(guān)系，
我似乎找不到理由借錢給你。」這話實實在在地把我噎住了。畢竟對面的人可是程帆，
我人見人愛的前半生中最大的滑鐵盧。但即便如此，我還是不死心地想要掙扎一下。
「以前是我不對，我不該死皮賴臉地追在你......」水杯被重重地放在桌面上，
我下意識閉嘴，眼睛卻不受控制地瞥向了桌面。程帆握著水杯的手指微微泛白，
臉色也越發(fā)恐怖，話里裹挾著要壓制不住的怒氣?！缸咄稛o路才想起我了。「你好樣的。」
2我追程帆的時候并不容易，他幾乎是年少時期每一個女生對未來伴侶最完美的詮釋。
好在我擁有別人沒有的優(yōu)勢。我有錢。一連四年，
我花錢從程肖曼那里包下了程帆每年的生日主辦權(quán)，也因此有了和他接觸的借口。
盡管每年的這天我都會成為眾人的笑柄，因為他總是當(dāng)著所有人的面許愿我離他遠(yuǎn)一點。
說不難受是假的，好在我天生樂觀。我拿著輸入我們兩個名字匹配姻緣的網(wǎng)頁擺在他面前。
「程帆你看，我們是天生一對哦。」換來的是他看白癡一樣的眼神。后來參加比賽，
我以程帆為原型的作品火出了圈。所有人都夸贊我在雕塑上的天賦，祝賀我未來可期。
我只是在程帆面前隨口提了一句要獎勵。其實本來不報期望的，
但他竟然真的把自己人生第一個獎牌送給了我。為此程肖曼還和他鬧了很長一段時間的別扭。
我如獲至寶，自以為這是程帆送我的定情信物，完全沒想過它有朝一日會成為我求生的底牌。
大概是金石可鏤，在我的堅持不懈下程帆的態(tài)度日漸軟化。
就連身邊原本不看好我們的人都押我會守得云開見月明。我們兩個就像是菜雞互啄，
在那層將破未破的窗戶紙前反復(fù)拉扯。我天真地以為就算我和他之間的距離是一百步，
那我也愿意自己一個人走完。喜歡上程帆對我來說就像喝水一樣簡單。他什么都不用做，
只要站在那里就能讓我心動。所以當(dāng)他將照片丟在我面前，
威脅我承認(rèn)抄襲了程肖曼的比賽作品時我覺得自己就像是條擱淺在岸上瀕死的魚。
「只要你承認(rèn)是自己抄襲，這些都不會被送到夏青山面前?！杆λ懒诵ぢ母赣H，
你身為他的女兒才付出這點代價已經(jīng)很仁慈了?！购髞沓绦ぢ诒荣愔幸慌e成名，
各種資源拿到手軟。而我不得不忍受著周圍人的鄙視，辱罵，以及老師恨鐵不成鋼的訓(xùn)導(dǎo)。
我去找程帆銷毀證據(jù)時正撞上了他將程肖曼抱在懷里。也幾乎是同一時間，
他就發(fā)現(xiàn)了我的存在。我眼睜睜地看著他一把推開程肖曼，滿臉焦急地朝我跑來。
可他只是喊了聲我的名字，我就覺得抑制不住地惡心?！赋谭銈兛烧媸翘焐粚?。」
那天，我將照片撕碎點燃。將這個秘密和自己無疾而終的喜歡全部埋葬。
我以為一切總該畫上句號了?？墒?，我爸還是死了。和那沓照片一起從樓頂落下，
摔進了泥里。3那晚的聊天最終以程帆莫名其妙地生氣結(jié)束。借錢的事大概率也打了水漂。
我依舊一天打著好幾份工，希望能早一點湊齊治病的費用。因為兼職的飯店比較忙，
老板抽調(diào)不出人手就指派我去對面的樓里送餐。我正彎著腰和大樓的保安打著商量的時候，
撞上了從里面走出來的程肖曼。即便早就做好了世界很小的心理準(zhǔn)備，
但眼下這過于慘烈的對比也太過戲劇性。程肖曼顯然也認(rèn)出了我，
站在保安的身后將我上下掃視了一番。
與記憶里如出一轍厭惡的眼神讓我生出一種不妙的預(yù)感。果然，預(yù)感下一秒便應(yīng)驗了。
「什么人都放進來，公司養(yǎng)你們是吃干飯的么？」她在這棟樓里的地位看著不算低，
一冷臉便惹的周圍人大氣都不敢出。保安原本還算得上是好言相勸，
經(jīng)這么一頓訓(xùn)斥立刻變了臉色?！缸咦咦撸鋈サ戎??！埂竸e跟我在這兒套近乎?！?/p>
看著程肖曼那得逞又傲慢的眼神，我只能打電話讓對方親自下樓取。
沒想到轉(zhuǎn)身才邁出去兩步就被人絆了一腳。
臉將要接觸地面的時候我還在懊惱自己運氣實在太差。這份工作肯定又保不住了。
尼古丁的味道猝不及防涌進了鼻腔，程帆的臉放大在眼前。他似乎在抖，
口中還不停地呢喃著什么。我僵硬地轉(zhuǎn)過頭，借著墻壁上的倒影才意識到：原來，
我流鼻血了。有點麻煩。4也或許是我對程帆的了解不夠深。這樣的慌亂，
本不應(yīng)該出現(xiàn)在他臉上。有些語無倫次，以往的克制冷靜全部消失，
當(dāng)著程肖曼的面直接將我抱進了懷里，頭也不回的轉(zhuǎn)身就往外跑。直到上車之前，
我才憑借著逐漸緩過來的力氣轉(zhuǎn)頭看了一眼身后的大樓。程肖曼的臉色，不太好看。
車啟動之前，我隱隱約約聽見了程帆嘶啞了的聲音。他好像在不斷和我交流，
額頭上因為緊張凝結(jié)出了汗珠。只不過耳邊生理性的嗡鳴聲過大，
我?guī)缀醴直娌怀鰜硭谥v什么。間或能從他的口型上分辨出熟悉的字來。那是——「夏渡」
我的名字。5車將要到達醫(yī)院附近的時候，我的狀態(tài)已經(jīng)好上了許多。
大概是我眼下的模樣太過嚇人，程帆堅持要帶我去醫(yī)院檢查一番。對于醫(yī)院這地方，
我本能的排斥。我爸閉著眼睛躺在那里的畫面幾乎成了我這些年來最大的噩夢。
最嚴(yán)重的時候，齊修遠(yuǎn)甚至要管控著我吃安眠藥的量。生怕我腦子有那么一瞬間的不清醒。
越靠近醫(yī)院，我的排斥反應(yīng)就越強。強忍著惡心幾經(jīng)溝通，都被程帆強硬地拒絕了。
迫不得已，我鬧著要開門下車。程帆在我的逼迫下只能將車?？吭诼愤叄?/p>
轉(zhuǎn)過身怒聲道：「夏渡，你能不能...」話未說完，便戛然而止。我瞥了眼窗邊的后視鏡。
果然，臉色跟剛刷了漆的墻有一拼。程帆深吸了一口氣，壓下了自己的脾氣，
再開口時語氣已經(jīng)緩和了許多?！干眢w重要，我們先不鬧行么？」
他臉色轉(zhuǎn)變的太快以至于我怔愣了一瞬，但還是反射性地?fù)u了搖頭?！肝也幌矚g醫(yī)院，
「你是知道原因的?！乖捯魟偮洌具€打算和我繼續(xù)掰下去的程帆瞬間熄火。
可他眼中的洶涌卻懾地我升起一陣恐懼。我偏過頭去，
不敢再和他對視6我降下了車窗試圖讓自己透透氣。冷空氣驟然闖進車內(nèi)，
只一秒就凍得我打了個哆嗦。程帆的聲音就是在這時候傳進我耳朵里的。帶著一貫的冷淡，
不辨喜怒?！赶亩?，你是不是特恨我？」我沒有回頭，盯著遠(yuǎn)處開始南飛的鳥群出神。
原本就有些尷尬的氛圍更加沉寂了?！府?dāng)然不恨。「畢竟你曾經(jīng)說過，我爸這算是罪有應(yīng)得。
」我習(xí)慣性地掐住自己的掌心，任由窗外的冷空氣往肺里鉆，戳的人生疼。然后轉(zhuǎn)過頭，
朝著程帆勾起嘴唇角，自嘲道：「當(dāng)然，如果你肯借錢給我，我說不定還要謝謝你?！?/p>
7最終程帆先妥協(xié)了。不過他堅持要送我回家，不準(zhǔn)我再繼續(xù)打工?！笗r間就是生命，
你就算再討厭我也不能耽誤我賺錢啊?！刮壹绷搜郏挷唤?jīng)思考便脫口而出。下一秒，
車速明顯提升。壓抑住心底的恐懼，我緊緊握住了一旁的扶手。
儀表盤上的指針到達極限之前，我最終還是沒能控制住自己，不自主地尖叫出聲。
「你有病啊程帆，我不想和你死一起?！?這話，很有效果。車緩緩降速，
只是程帆的臉色卻變得更加難看了。拍了拍好不容易恢復(fù)正常的胸口，我剛想開口解釋，
就被他直接打斷了?！肝腋督o你三倍，從現(xiàn)在開始給我閉嘴?！孤牭接绣X賺，
我識相地閉上嘴。心里還在嘀咕這人是不是有毛病。寧愿花這份冤枉錢給我充當(dāng)工資，
都不愿意借給我一點。不過這也正合我意，不用強迫自己堆起笑臉去調(diào)節(jié)氣氛。
剛準(zhǔn)備閉上眼瞇一會兒，就聽見了程帆若有若無的聲音?！赶亩?，「你能回來，我很高興?！?/p>
9可惜我祈求了一路，仍舊沒被上天眷顧?？匆婟R修遠(yuǎn)在樓下的那一刻我就知道自己完了。
果然，原本還算得上溫柔的臉在看見我和程帆站在一起的時候瞬間垮了下去。下一秒，
他就拄著拐杖沖了過來。我知道自己逃不過，所幸也就歇了躲閉的心思，
直挺挺的站在那里任由他發(fā)泄。等了半天都沒動靜。
睜眼就看見了抬手將拐杖攔在半空的程帆?！改闼闶裁礀|西，滾開?！箠Z了幾次，
都沒能將拐杖從對方手中抽出來，齊修遠(yuǎn)氣的滿臉漲紅。我走上幾步想要勸他消消氣，
結(jié)果被他迎面扇了一巴掌?！赣趾退麛嚭驮谝黄鹆?，「你是沒有羞恥心還是腦子壞了。
「夏渡，你要是忘了你爸怎么死的我?guī)湍愫煤没貞浺幌??！拐f著，他扯過我的手。
結(jié)果下一秒?yún)s倒在了地上。是程帆踹的?！改阍賱铀幌略囋嚒！顾紫律碜?，
抬手就要往齊修遠(yuǎn)身上砸去。我大腦一片空白，心里唯一的念頭就是齊修遠(yuǎn)不能出事。
等到回過神時才發(fā)現(xiàn)自己手里正握著一塊拳頭大小的石頭。
而對面的程帆正坐在地上捂著腦袋看我，眼里全是難以置信。10鮮血順著他的腦袋流下來，
我這才開始后怕，但也只能壯著膽子和他對峙?！稿X我不要了，你自己拿著去醫(yī)院。
「這里有監(jiān)控，是你先出手的。「我們兩清，誰也不欠誰。」話說完，我也逐漸冷靜了下來。
開始為程帆這接連的不正常尋找理由。正義感爆棚？那最多勸說兩句就行了，
他剛才可一副要打死齊修遠(yuǎn)的模樣。喜歡我？我立刻打消了這突如其來的念頭。
世界滅亡都比這更有可信度。程肖曼的臉突然閃現(xiàn)在腦海里。我瞬間就有了答案，
顫抖著唇從喉嚨里擠出自己最后的底牌?！赋谭?，我爸連命都賠給你和程肖曼了。
「我發(fā)誓我以后絕對不會再出現(xiàn)在你們面前?！杆?，能不能放過我的家人?！?/p>
程帆慘白著臉一言不發(fā)，單手扶著一旁的墻壁站直身子，好半晌才問出了一句話?！讣胰?？」
我所幸破罐子破摔?！笇Γ胰??！肝医Y(jié)婚了，對你們沒威脅的?！?1那日以后，
我就再也沒見過程帆了。不過他最終還是將說好的誤工費讓人轉(zhuǎn)交給了我。
因為沒有聯(lián)系方式，他是托別人給我的現(xiàn)金。齊修遠(yuǎn)也因此知道了我去找程帆借錢的事情。
看著手里厚厚的一沓鈔票，齊修遠(yuǎn)少見的平靜下來。我生怕他把自己憋壞了?！父缒銊e亂想，
我不要他的錢?！脯F(xiàn)在我就去把錢還給他，我保證不會和他有任何牽連了?！拐f著，
我就要起身。可才剛邁出去半步，就被齊修遠(yuǎn)的拐杖攔了下來?！杆懔恕！肝覀冃枰@筆錢。
」我沒轉(zhuǎn)身，也就看不見齊修遠(yuǎn)的神情。但我知道，
他裝了那么久的若無其事才好不容易拼湊回來的自尊。在這一刻全碎了。
他起身揉了揉我的頭發(fā)，眼里滿是溫柔?！赴⒍?，你得治病。
「我答應(yīng)過你爸會好好照顧你的。」12程肖曼約我見面確實出乎我的意料。
畢竟我和她天生不和，很久之前就互相看不順眼。只不過那時候她是程帆的姐姐，
我不得不在在她面前裝出一副和顏悅色。而她因為要從我這里撈錢，面子上倒也說得過去。
如今恩怨已分明，我們都沒了那份虛偽的理由。前些年我剛離開的還能偶爾聽見她的消息，
不乏是對她【天才少女】之類的吹捧之詞。不過后來她突然就宣布自己不會繼續(xù)深造，
轉(zhuǎn)頭去攻讀了商科，鬧的還挺大。大家都在猜測各種原因，
就連當(dāng)初比賽時的抄襲爭議都被人翻了出來。這件事最終以程肖曼坦誠地承認(rèn)自己江郎才盡，
無法繼續(xù)創(chuàng)作出好的作品結(jié)束。她的直率坦白吸引了不少好感度，
而我還因被人翻出抄襲丑聞鞭尸了一頓。只不過那時候正忙于求生，
這些無關(guān)痛癢的話轉(zhuǎn)眼就被拋到了腦后。人也真是一種神奇的動物，
幾日前還恨不得借著身份把我踩到腳下的程肖曼如今看見我還能微笑點頭。我坐下的時候，
她甚至貼心地為我倒了杯水?！高@么冷的天還要你大老遠(yuǎn)過來，辛苦了。」伸手不打笑臉人。
我將水杯握進掌心，驟然上升的溫度差燙的我抖了一瞬。松開手的瞬間，
程肖曼推過來一張卡。「聽說你缺錢?！高@里面的應(yīng)該足夠你衣食無憂，我只有一個要求。」
她伸手點了點銀行卡，傲慢染上眉眼?！鸽x開這里，不準(zhǔn)回來?！?/p>
13我看著桌面上的銀行卡沉默了許久，那些記憶里的痛走馬燈式地在眼前迅速閃過。
等到再次回過神來，我已經(jīng)收拾好了情緒。從隨身的包里掏出一個破舊的盒子，
上面的灰塵被清理了個大概，一眼就能看出是被丟在一旁許久。一副不值錢的垃圾模樣。
程肖曼先是有點嫌棄，等到我將盒子打開時她瞬間變了臉色。我喝了口水潤了潤嗓子，
再開口時已經(jīng)有了底氣。「卡里的錢再加一倍，這張獎牌就是你的了?！?/p>
程肖曼的臉上浮現(xiàn)出絲絲嘲諷。「都說程帆無情，其實你也沒差?！顾劾锏募刀剩?/p>
反而能讓我加大了自己的籌碼?！赋u的事情一筆勾銷，我會銷毀自己所有原稿?！笜s譽，
地位，你耿耿于懷的獎牌，包括程帆這個人都是你的了?！刮覍⒀b著獎牌的盒子收回，
放在掌心顛了顛。「只要你拿錢，我就敢賣?！钩绦ぢ任蚁胂笾械母悠惹?。「兩倍，
我加兩倍?！诡櫜簧显傺b出那副風(fēng)輕云淡的表情，她有些咬牙切齒?！高@些東西，
加上你離開，我再加兩倍。」計劃得逞，我在心底松了一口氣。「好…」話說到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