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做了個武俠夢,自己是主角,飛檐走壁,帥到掉渣的那種。作為80后的我,
高中都是在金庸,古龍小說的熏陶下成長起來的,課桌里放滿了連載的小書本。
那是幾個男同學(xué)買的,看完統(tǒng)一塞進(jìn)我的書桌。因為班主任會檢查他們自己的桌子,
而我當(dāng)時是乖乖女,深受老師信任。于是,我也跟著看這些武俠小說,
幻想著自己成為一代女俠客,浪跡江湖,鋤強(qiáng)扶弱。早晨醒來,刺眼的陽光穿過窗簾,
射進(jìn)眼眸。有那么一瞬間,我失神了,因為又回到了現(xiàn)實世界,
當(dāng)牛馬的一天又開始了……洗漱的時候,突然想起,小時候村里的一戶人家,姓趙。
家中有兩個兒子,一個叫滿足,一個叫滿意。
是后來……滿足跳井自殺了……再后來……滿意也瘋了…………………………我很小的時候,
便被父母帶去縣城生活、讀書了,所以對村里的人和事不是很熟悉。
只有寒暑假的時候會回去。認(rèn)識滿足是在一個暑假,回到村莊的時候,
一大群人都在村里中心的井房邊乘涼。那時候都是沒有自來水的,每個村都會打一口井,
村民都在那里打地下水喝。村里人給水井做了一個房子,閑來無事的時候,
大家就蹲在井房旁邊嘮嗑。那一天,井房旁邊也有很多人。一些人吵吵嚷嚷在打撲克,
我們這里叫“攉龍”。一些人圍著石桌在看下象棋。滿足就是其中一個下象棋的。
待了幾天才知道,滿足是象棋高手,十里八村無人能及的那種。我也是會一點皮毛的,
小時候爸爸教的,爸爸說,象棋要看到未來三步。那時候的滿足,大概能看到好幾步遠(yuǎn)吧。
起碼,當(dāng)時的我是這樣想的。滿足對象棋的癡迷,到了一定的極端。
農(nóng)忙的時候也是不干活的;沒人顧得上和他下棋的時候,他便會自己跟自己下。
暑假快要結(jié)束的時候,村里來了一個陌生人,大概50多歲的樣子,說是專為滿足而來。
這人戴一副金絲邊框的眼鏡,穿一身灰黑色西裝,手里提著一個黑色的公文包,雙眼有神,
文質(zhì)彬彬。這個人撥開人群看了眼,正下著棋,緊鎖眉頭的兩人,禮貌得向滿足伸出了右手,
渾厚的聲音響起:“你就是滿足吧?介紹一下,我是咱們省象棋協(xié)會的,聽說了你的能力,
所以專門來找你,你愿意進(jìn)我們協(xié)會嗎?學(xué)習(xí)、提升,有機(jī)會參與比賽。
”和滿足差不多年紀(jì)的年輕人起著哄:“比賽能干什么?能掙錢嗎?
”這人看向一圈好奇的村民。呵呵笑了一聲:“當(dāng)然能了,如果拿了名次可是有獎金的。
而且,要是真是個人才,有機(jī)會參加全國的各種賽事,甚至國際賽事,揚眉吐氣啊。”這時,
村長堆著笑,雙手接過了那只伸出的右手?!皣H賽事?那可了不得啊。
我們滿足肯定能行啊。他這下棋可是絕了。”村民們也七嘴八舌起來。“能上電視嗎?
”“比賽能掙多少錢啊?他家可窮,需要錢?!薄肮?,那是,他爹病秧子,家里兩條光棍。
”大家哄笑著,滿足卻是一副兩耳不聞窗外事,事不關(guān)己的樣子,依然盯著那棋局看。
村長斜眼睨了滿足一眼,笑嘻嘻拉著那人去了滿足家里。大家也一窩蜂跟著去了,
除了滿足……我那時候剛上初中吧,踮了個腳尖,趴在窗戶上往里瞧??墒菨M足家的玻璃,
著實是臟得緊,模模糊糊的什么都看不清,只能看見烏泱泱的頭。
忽聽得里面鬧哄哄的聲音變成了一聲單調(diào)的叫罵?!吧锻嬉鈨??去你們個破協(xié)會還要錢?
”跟著就是村長的聲音:“是啊,您也看到滿足家的情況了,除了這四面墻,啥都沒有了。
”“哎呀,可是,入?yún)f(xié)會就得入會費啊,我也只是來辦事。就滿足家這個情況,
我倒是可以回去申請一下,但是,最少怎么也得兩千塊?!薄吧锻嬉鈨海績汕??
你看他家是能拿出兩千的家庭嗎?”之前那青年憤憤不平著。當(dāng)時的我想了一下,
兩千好像真的挺多的。畢竟,以前的某一天,我聽到我媽和我大姑借50塊錢,
說是家里一分錢都沒有了?,F(xiàn)在想來,我媽大體是為了供我在縣城讀書,日子過得緊緊巴巴。
只聽那人說:“你們真要因為兩千塊錢埋沒一個天才嗎?再說,現(xiàn)在你投資兩千,
日后回報的是多少個兩千。你們想過嗎?”…………最后,滿足還是跟著那人走了。
整個村子,幾十戶人家,七拼八湊,終于湊夠了兩千,有兩塊的,五毛的,甚至兩分硬幣的,
裝了滿滿兩塑料袋子。村長拿出的最多,然后把一筆筆錢,清清楚楚記錄在小本子上。
那天早上,一村子人,能來的都來了,目送著滿足跟著那人走出村口。這一次,
滿足帶走了這個貧窮村莊的所有希望。帶走了村民們滿眼的殷切期待。每一雙眼眸里,
都泛著希望改變死水一潭現(xiàn)狀的點點漣漪。我也不知道,為什么,
我當(dāng)時眼里跟著泛了淚花……許是,現(xiàn)場真的太莊重了些…………………………第二天,
我也回到了縣城,要開學(xué)了!第三天,中午放學(xué),回到家!我媽在炒菜,
我爸跟我前后腳進(jìn)了門。當(dāng)時,我爸開一個那種老式的小三輪,前面一個駕駛位,
后面有兩個座,但是有頂棚的,像小汽車那種的,在街上載客。在縣城內(nèi),拉一趟,兩塊錢。
我爸買了豬肝,切成了片,倒上點兒醋,放在炕上鋪好的油布上。那時候,豬肝是很便宜的。
也算吃上肉了吧。饅頭,炒菜也端了上來。我爸脫鞋上炕,盤腿坐在中間,倒上二兩散酒,
抿了一口,嘆息起來?!鞍ァ医裉煊鲆娫蹅兇謇锏娜肆?,說是滿足昨天夜里回家了。
”“那咋?”我媽搭著炕沿坐下,拿了筷子,順口問了一句。于是,
我又聽到了關(guān)于滿足的故事?!瓭M足背著自己的棋袋子,跟著那人上了客車,
去了縣城。路途并不遠(yuǎn)。那人先將滿足安頓在一個小旅館,便出門去買通往省城的火車票了。
起碼,這人是這么和滿足說的……滿足又打開了他的棋袋子,
將塑料棋盤展展鋪在老舊單人床旁邊的小桌上。小桌子的紅漆也掉得差不多了,
滿足生怕翻起的硬漆皮將那薄薄的塑料給剌破,又將塑料紙收了起來,
細(xì)細(xì)將凸起的小硬皮全都撕掉……房門被推開…滿足沒有理會,繼續(xù)撕著桌上的細(xì)漆皮。
一個涂脂抹粉,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邁著妖嬈的步子走向滿足。高跟鞋在地板上走過,
“嗒嗒”的聲響穿過了陰暗的走廊……那女人嬉笑著:“小老弟,要不要服務(wù)?
”滿足沒搭話,那女人拉起滿足還在摳著桌子的手,順勢往胸前一擱。
滿足的手還沒來得及縮回,伴著“咔嚓咔嚓”的聲響,幾下亮光便閃了滿足的眼。
跟著一高一矮,一瘦一胖,兩個男人沖了進(jìn)來,那矮個兒的對著滿足又是一頓“咔嚓”拍照。
高個的則抓著滿足的衣領(lǐng),憤怒極了:“你踏馬的,敢動你老子的人。
”“我…我…沒…動她!”滿足惶恐著,哪見過這種陣仗,聲音都結(jié)巴起來。
那高個子男人扯過相機(jī),朝著滿足的頭砸了幾下,叫囂著:“還說沒有…還說沒有,
這里面可有證據(jù)?!卑帜腥艘皇肿プ×藵M足的胳膊,一手不停在滿足臉上扇著耳光。
“嘴硬…嘴硬…叫你嘴硬,還敢嘴硬不?
”一下…兩下…清脆的耳光聲也穿透了整個昏暗的走廊……這一排房間的人,
大體都聽到了響動??墒恰蠹叶钾Q起了耳朵聽,卻是沒有一個人敢吱聲。被打得額頭出血,
鼻青臉腫的滿足終于開了口:“你們…想怎么樣?”“大哥,送他去派出所!
”那矮胖男人一把甩開滿足,將相機(jī)放進(jìn)背包。高個男人蹲下身,看了眼坐在床邊,
翹著二郎腿,補(bǔ)妝的女人,又看看抖如篩糠的滿足?!澳闶窍脒M(jìn)局子,還是想私了?
”“怎么私了?”對于二十多年都沒踏出過村子的滿足,聽到“派出所”三個字,
就會莫名的害怕,想都沒想,就選了私了。…………滿足沒有再拿出棋來,木訥得坐在床邊。
直到肚子咕嚕嚕叫了起來,戴金絲邊框眼鏡的男人才回來,身后還跟著一個背著黑色背包,
穿著黑色衣服,戴鴨舌帽,墨鏡,口罩的男人。
眼鏡男邊關(guān)門邊隨意了一句:“帶人來給你抽個血,化驗一下,別有什么傳染病。
這是協(xié)會的要求?!被厣黹g,一眼便看到了滿足磕破的額頭和青紅腫脹的臉,遂急走了兩步,
取下墻上掛著的棋袋。可……除了那些發(fā)出沉悶碰撞聲的木頭圓餅,
哪還有錢的影子……連那兩個皺巴巴的塑料袋子都沒了……這人呆愣一瞬后,頓時暴怒,
狂喊著“錢呢?”將棋袋子重重砸在單薄的滿足身上,收起金絲邊框眼鏡,
揣進(jìn)西裝胸前的口袋。這捂的嚴(yán)嚴(yán)實實的人,好似也看出了什么,嗤笑起來:“哎呀,
遇到仙人跳了吧?”又看向氣急敗壞的西裝男人,不再裝了,“老于,看來你這一趟白干了,
做那些假的證件也花了不少吧?”這老于狠盯了滿足一眼,憤憤不平:“這群鄉(xiāng)巴佬,
壓根就想不到看什么證件,全踏馬是文盲。”“還有這玩意兒,就是個呆子,
還以為得下點功夫騙,真沒想到……汗……他那弟弟也是個呆子。
”“那…老于你現(xiàn)在想怎么辦?”“還能怎么辦?我得把錢追回來,
我最看不起這群玩仙人跳的,低俗,沒水平。”這老于又瞅了眼滿足,
給了黑衣男一個眼神……黑衣男也不再廢話,打開了自己的背包,從里面拿出了采血針,
止血帶,空的血包……滿足是看出了些什么的,起身想跑,卻被老于一把抓了后脖頸,
拉了回來?!芭苁裁??還沒給你抽血。”…………老于一手反鎖著滿足的左臂,
雙腿禁錮著滿足單薄的身體,另一手抓著滿足的右臂。
黑衣男不緊不慢在滿足的上臂扎好止血帶,在臂彎處,拍打了幾下?!皠e緊張,一會兒就好。
”能不緊張嘛?滿足雙眼憋淚,盯著針頭插進(jìn)血管。鮮紅的血液很快流進(jìn)透明的血袋,
滿足的身體不自主得抖動起來……一袋鼓滿,黑衣男人準(zhǔn)備收拾,卻被老于喊住了。
“再來600毫升!”“他這么瘦,會有危險的?!薄八啦涣?!錢追不追得回來還是兩說,
不能賠了錢。”于是,在滿足重影、模糊的視線下,第二個血袋鼓滿,
黑衣人掏出一沓錢交給老于。跟著,滿足徹底昏厥了。…………后來,
滿足是被汽車尖銳的喇叭聲吵醒的。時間已經(jīng)來到了第二天上午,
刺眼的陽光射進(jìn)滿足緩緩睜開的眼眸,滿足忍不住伸手遮擋了一下。“你醒了?別起來,
繼續(xù)躺著?!睗M足欲起的身形被旁邊跪著的老人按倒。不過,滿足頭暈眼花,
也起不了更大的幅度,只是淺淺試了一下,雙臂便無力得顫抖起來,跟著,
整個身體又跌落回地面。老人從身后的塑料袋里拿出一袋核桃早餐奶和半塊面包?!俺园?。
”滿足狼吞虎咽吃完,躺在地上緩了緩。聽著旁邊老人自顧自念著:“行行好吧,
我兒子得了絕癥,看病花光了錢,路過的心善的活菩薩啊,幫幫我這個老太婆吧,
給一口吃的吧。”這一上午,陸陸續(xù)續(xù)有人在破碗里扔上幾個硬幣,或者一塊,兩塊的紙幣。
有些女人還嘖嘖幾聲:“啊呀呀,看得也是不行了,看看那臉色哇,跟張白紙一樣樣兒的。
”“哎呀,就是,看看那嘴,都沒血色,真可憐了?!睗M足的頭昏沉的厲害,
也只能無奈苦笑,還回味了一下牛奶和面包的味道,那是滿足從來都沒有吃過的東西。
核桃早餐奶是我在初三的時候,才能每天喝到的東西。至于面包,我在同學(xué)家的早餐上吃過,
當(dāng)時覺得,我同學(xué)家好有錢……中午時分,街上的人基本都回家午休了。
一輛比較破爛的面包車停在兩人面前。一個滿臂紋身的高大男人跳下車,撿走破碗里的錢,
數(shù)了數(shù),然后扔下一個小塑料袋,里面是兩個包子?!爸形缣柖荆ツ沁厜Ω鲁藳鋈?,
但是…老規(guī)矩,人多起來前,回到這。”老人點了點頭,癱坐在地上,
拍打了幾下麻木、僵硬的膝蓋。拿起地上沾了灰的包子袋,吹了吹,掏了一個包子給滿足。
花臂男微抬了下頭,視線掃了一眼滿足,問:“他咋樣?”老人顫顫巍?。骸巴μ撊醯模?/p>
多給他點吃的吧?!被ū勰斜乔焕锇l(fā)出一聲哼哧?!八啦涣司托校謴?fù)快了,還怎么掙錢?
再說,他這么年輕,等恢復(fù)了,還不得缺上點什么才能出來賺錢?
”這些話讓滿足心里咯噔一下,但是,自己虛弱的很,能怎么辦呢?滿足不知怎么得,
突然又想起自己的象棋,瞬間撐起了身子,急了。“我的棋呢?我的象棋哪去了?
”面包車?yán)锖龅帽l(fā)出一陣嘲笑聲,滿足這才看清,面包車?yán)镞€坐著兩個兇神惡煞,
滿是紋身的人,這兩人手里都拿著棍棒?;ū勰谐姘?yán)锸沽藗€眼色,“給他吧。
果然是個呆子?!备?,面包車?yán)镲w出了滿足那個裝棋的布袋子。滿足顧不得虛弱,
使了力氣,接住自己的棋袋子,愛惜得抱在懷里,長吁了一口氣。“你最寶貝的東西給你了,
以后乖乖的跟著我們賺錢?!被ū勰杏挚戳搜塾行┐舸舻臐M足,拋了這話,反身上了面包車,
揚長而去?!谑牵徽麄€下午,滿足身邊又漸漸圍滿了人。先是滿足自己下,
后來吸引了很多象棋愛好者與滿足一決高下,甚至到晚上放學(xué)的時候,
來了幾個背書包的小學(xué)生。這倒是給滿足和老人的乞討事業(yè)增加了一些收入。
大部分人目睹了滿足高超的棋藝,又從老人那了解了滿足的凄慘絕癥,
多多少少都留下了幾塊錢。但是,隨著放學(xué),街上的人多了起來,也就有人認(rèn)出了滿足。
這一下,一直在幾個點來回巡視的花臂男不干了,從面包車上下來,徑直走了過來。
身后跟著那兩個手持棍棒的人。這氣勢洶洶,直接把圍著的一圈人嚇得四散離開。
花臂男一腳踹飛了地上的棋盤,扯著滿足的衣領(lǐng)靠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