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娜城的冬天,永遠是那么灰蒙蒙的,飄著灰雪的,仿佛飄著一片片燃燒后的灰燼。
那白不白灰不灰的雪緩緩落在圣利瑪大教堂上,覆蓋住它原本的色彩,死氣沉沉,毫無聲息。
冬天是屬于圣利瑪大教堂的,這座封鎖了不知多少年的教堂,幾十年?或許已有幾百年了,
連這座城里的老人們也說不清楚。知道這個問題答案的,恐怕只有教堂上的青苔與爬山虎了。
這個毫無圣潔光輝的教堂里只有一個東西,反正城里的人從未把她當人看,
天生的掃把星——瑪?shù)吕驄I?維伽。2這個會帶來厄運的女孩的家庭背景像籠罩著一層迷霧,
這層迷霧比索娜城的怪天氣更深。無人可知,亦無處可知她到底出生在哪里,
人們只知道她數(shù)不清多久之前就出現(xiàn)在那個教堂中了,對于她最深的了解,
也僅僅只能知道她在16歲時已經(jīng)經(jīng)歷過了十八次拋棄,為什么呢?所有人都不曾解釋,
但都心領(lǐng)神會——她另一只眼睛天生就是白色的?;蛟S這只是正常的眼疾,
但無知又愚昧的人們,卻把這當成惡魔的象征,他們一致認為瑪?shù)吕驄I是惡魔的奴隸,
會帶來瘟疫與不幸,往日圣潔的圣利瑪大教堂一定是被她邪惡的主人所玷污。
3這是她在這里的第不知多少個寒冷的冬天,她僵硬的抬起頭。望著天上紛飛的灰雪,
不曾梳理的金黑發(fā)絲蓬蓬的披在肩上,一撮頭發(fā)覆下來,垂在她的兩只眼睛中間,
仿佛是一條分界線。她的雙眼,左邊是棕色的,右邊是灰白色的,她臉頰上覆蓋著淤青,
以及被寒風刮裂的肌膚,露出紅紅的血肉表示她還活著。或許沒人教過她該怎么穿衣服,
她身上那件破爛不堪的裙子,從人們看到她開始,就已經(jīng)在她身上了。
她像提線木偶似的舉起右手,一片灰雪落在她臟兮兮的手掌上,不一會兒,
又化成一灘灰水了。她呆呆的看著地上的雪,仿佛在看什么稀奇東西,
就像貪婪之人看到了金錢那樣。過了半晌,她似乎才想起來該干什么,
她撐起支離破碎孱弱的身軀,漫無目的的走著。她不管走到哪里,總不會離圣利瑪教堂太遠,
她似乎看到活人了,要知道,人們因為厭惡她,怕招來厄運,從來不為了抄近路而走這條道。
但今天,她確定,那急急匆匆在灰雪里趕路的是一對母子,
孩子對于毫無生氣的教堂很感興趣,心里想著要叫小伙伴一起來玩捉迷藏,母親卻格外惶恐,
拉著孩子厚厚的圍巾,使勁往前拽著?,?shù)吕驄I靜靜的注視著他們,腳邊停留著幾只烏鴉,
她太過于渴望與人交流了,她不知有多少個夜晚都是獨自一個人度過的,唯一能與她交談的,
只有沉寂的空氣和冰冷的土地。終于,她找到了機會,那個母親走得太急,
掉下了一只昂貴的荷包,走出很遠,還沒有發(fā)現(xiàn)?,?shù)吕驄I心里的喜悅是無法形容的,
她并不稀罕,也并不渴望去翻看荷包里到底有多少錢財,她一心想著如何撿起荷包,
然后微笑著遞給那位母親,這位慈祥的母親必會笑著謝謝她的善舉。她的想象相當豐滿,
但就在她真正實行起來的時候,她一瘸一拐拖著撐不了多久的身軀,
跌跌撞撞的朝那位母親走去,但還隔著好幾米遠,那個母親像見鬼似的跌倒在地,尖叫起來。
“滾開!你這個掃把星!帶著你身上的病毒與瘟疫離我孩子遠點!”瑪?shù)吕驄I愣在原地,
癡癡的立了好幾秒,她以為她身后有什么東西,還回頭看了看。
突然一副沉重的東西砸在了她的臉上,硌破了她的牙床,順著嘴角流出血來,麻麻的。
她轉(zhuǎn)過臉來,或許是她如喪尸一般的臉太過于嚇人,那個母親已經(jīng)嚇得面如土色,
拉著她年幼無知的孩子一起磕頭?!拔义e了我錯了…求你大發(fā)慈悲,
不要把瘟疫與不幸傳播到我們身上,我們家庭很苦的…家里沒錢,一件像樣的首飾都沒有,
家里的牲畜,前些天才害了病…你要錢是嗎?我都給你!
”那個母親開始慌里慌張的尋找遺失的荷包,而瑪?shù)吕驄I,已經(jīng)轉(zhuǎn)過身消失在風雪中,
留下一點點的血跡,那正是被母親手上的純金鐲子砸后的痕跡。4她右邊的腮幫子有一些腫,
但她已經(jīng)麻木了,或許她的心遠比她的腮幫子更痛。她三天沒有進食了,她骨瘦嶙峋,
雙目無神,如果好生打扮,如果沒有那只白色的瞳孔,
她將成為整個國家乃至整個世界最耀眼的明珠。她又開始望雪了,
不經(jīng)意瞥到教堂的一個小角落,那里有一只毛茸茸的小生物,一只幼貓,渾身落滿了雪,
瑟瑟發(fā)抖,如果再不給予它庇護,死神將很快的收割它的生命?,?shù)吕驄I仿佛看到了自己,
如果變成動物,自己也肯定會是那樣的吧,她仿佛看到了家人,她將所剩的一點食物,
盡管自己也很需要它,給了小貓,給了這只與自己同病相憐的小生靈。
小貓渾身稀疏的毛一點也不討喜,但仍然笨拙的學著其他的貓蹭著給予自己救助的人的手掌,
這是貓專有的報答方式?,?shù)吕驄I感受到了她20年人生路上第一次溫暖,
感受到了富人圍著火爐被溫暖是什么樣的感覺,她陶醉于這短短的溫暖中。
5她貪婪的享受著轉(zhuǎn)瞬即逝的溫暖,突然身后一陣喧鬧,她看到了今天下午那個母親,
只不過已經(jīng)不再恐慌,而是一副貴婦的姿態(tài)。那個貴婦拿著一把扇子遮住半張臉,
那雙抹了眼影的眼睛,上下左右飄忽不定的瞟著瑪?shù)吕驄I,
還在跟身邊另外幾位夫人竊竊私語著什么。人逐漸多了起來,都是些先生和太太,
當然也有不富裕的窮人,但他們無一例外,的都望著她?,?shù)吕驄I不知所措的,
驚恐的看著他們,他們也正盯著她身上的傷口。她渾身的傷痕,
仿佛都訴說著這20年來所有的虐待與不公,而那些人們只是清高的圍觀著奄奄一息的她。
他們自然的,高傲的,打著傘保持著距離的,用看滑稽劇一樣的眼神睨著她,
都在放肆又優(yōu)雅的揣測她斷氣的具體時間?!罢媾K啊?!薄安恢郎砩嫌卸嗌倥K病呢。
”“小心她聽見了,把病毒傳染給你吶?!薄皭耗У呐`最可憎了?!薄翱纯?,她還虐貓!
”“我呸!她果然是天生做奴隸的命,絕對賣過很多次?!薄翱此茄劬?,
絕對是虧心事做多了才瞎的,主做的沒錯!”“看多了真臟眼睛。
”“我都聞到她身上的臭味了,我一定要回去洗八次澡。
”“……”切切察察的聲音還在此起彼伏,但是對于瑪?shù)吕驄I來說,
她第一次感受到了比雪更冷幾千萬倍的東西——人們不同眼中閃出的同樣的目光。6夜深了,
優(yōu)雅的女士先生們都不屑于和雪花打交道,結(jié)伴回到有火爐與燒雞,
還有葡萄酒的大別墅里了,靜候著明天的新聞,并且已經(jīng)想好如何繪聲繪色的,
與親朋好友互相咀嚼,傳說這個可憐女孩的死去,
甚至想到該用怎樣憐憫的表情來表達自己的惋惜,以此讓別人覺得自己是個善良的圣人。
瑪?shù)吕驄I,只露出那只灰白色的眼睛,像一灘爛泥一樣躺在圣利瑪大教堂里,
她當然知道這毫無用處,只不過能讓她晚死一會罷了。
甚至就連那只黑貓也被他們當成染上邪惡的污穢,扔到冰涼的河水里去了。
瑪?shù)吕驄I眼淚已經(jīng)干涸了,現(xiàn)在只能流出血來。她靜靜的想,如果真像他們所說的,
有像克斯雷那樣的惡魔主人也挺好的。至少比現(xiàn)在好。7平安夜的下半夜簡直能凍死人,
瑪?shù)吕驄I覺得這絕對是最難熬的一個冬天,就算這樣,她也想在最后看看窗外的景象,
但窗子似乎有些奇怪,外面直挺挺的,立著一個高大的黑影。是鬼嗎?只要不是人都好。
瑪?shù)吕驄I凝視著那道黑影。她真的有如此不堪嗎?連鬼都急著來殺她,
她撐起快要散架的身體打開了窗戶,她覺得,或許現(xiàn)在的她比鬼更嚇人吧。
那大概真的是個鬼。渾身都披著一個長長的黑玩意,
手上拿著足以頂兩個瑪?shù)吕驄I身高的鐮刀,臉上似乎還帶著個面具,從外面看來,
真的只能看出這是個鬼影?,?shù)吕驄I聯(lián)想起別人說過的惡魔“克斯雷”。
假如那個惡魔真的存在的話,大概也就長這樣吧。瑪?shù)吕驄I靜靜的站著,
期待著他揮舞著鐮刀了結(jié)自己,但是那個黑影似乎并不打算動。就這樣僵持了一會,
瑪?shù)吕驄I看到他雖然渾身包裹的嚴嚴實實的,但手上并沒有戴手套 ,她好像想到了什么,
跑回教堂里,又急急匆匆跑出來,遞給了他一雙嶄新的手套?!翱怂估住贝髦婢?,
不知道下面是什么表情。見他遲遲不接,瑪?shù)吕驄I有些急了。“干凈的,
我沒戴過”“克斯雷”愣了好久,終于還是接了過來,那雙手只能看出是個男性,
其他的再無可得知,更不要說辨別是人是鬼?!翱怂估住绷嘀粋€盒子,遞到她面前。
“交換?!爆?shù)吕驄I承認這是她聽過最冷漠,但是也最動聽的聲音。
瑪?shù)吕驄I看見他接了手套,就已經(jīng)很開心了,這是她有史以來第一次見別人接受自己的東西,
也是第一次別人主動給過她除了毆打和惡作劇以外的東西。
瑪?shù)吕驄I那只灰白的眼睛都散發(fā)出了光芒,嘴角揚起笑意,但是馬上就要接到那盒子的雙手,
卻頓了一頓,眼里的光瞬間消失了,只是一個勁的搖頭。曾經(jīng)有人送過她一只已經(jīng)腐爛的狗。
“克斯雷”固執(zhí)的把盒子扔到她懷里?!敖粨Q。”瑪?shù)吕驄I比任何時候都要無措,不敢接受,
也不敢拒絕。但是學著人們的樣子,
現(xiàn)在應(yīng)該說“謝謝…”“克斯雷”渾身好像都顫抖了一下,轉(zhuǎn)身似乎是要走。“等等好嗎?
”那股微弱的聲音傳來,卑微又小心翼翼,這股聲音似乎有魔力,拽住了“克斯雷”的腳。
他停下了?!澳闶强怂估讍幔俊爆?shù)吕驄I不知道撒旦是誰,沒有人告訴過她,但是這么多年,
她從人們的流言蜚語中,知道了所謂撒旦,是她的主人,是個可以給她榮華富貴,
然后保護她去禍害人們的惡魔。她信了。而且她殷切的盼望真的有這樣一個惡魔,
盡管在別人眼里這是個邪惡而又骯臟的象征。就算等了很多很多年。
“克斯雷”用一種相當肯定的聲音,沒過多久就回答道“是。
”8瑪?shù)吕驄I一瘸一拐的回到破敗的“家”,但同時,她的內(nèi)心也燃燒著一種無名的溫暖,
盒子里是什么早已不再重要,她依然滿懷期待的打開。不是蟾蜍。不是死狗。
不是侮辱她的話。是一只噴香的火雞?,?shù)吕驄I從未見過如此的美食,
她也曾無數(shù)次偷偷趴在貴族門外的窗臺上,渴望的看著一桌的美食和火爐里跳動的火苗,
但是在每次被貴族的仆人暴打一頓趕出去以后,她漸漸不敢奢望坐在這樣的長桌邊上。
這是她第一次和她朝思暮想的美食近在咫尺,越是伸手就能得到的東西,對她來說,
越是無法觸及。她雙手捧著盒子,仿佛在觸碰一件很神圣的東西,眼神發(fā)亮,
在她臟兮兮的臉上熠熠生輝。香氣鉆進瑪?shù)吕驄I的鼻子,
她覺得這是她這輩子聞到的最好聞的味道,她再也忍不住了,狼吞虎咽起來。
“原來肉的味道是這樣的嗎?”原來還有東西比耗子肉更好吃。她從出生到現(xiàn)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