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同事因為除夕夜提前一個小時走，所以今早比往日早一個小時來換班。
寧欣跟她交接后剛打算走，黃毛和紅毛出來結(jié)算網(wǎng)費。寧欣站在柜臺里，
慢悠悠地收拾東西。黃毛和紅毛剛走出網(wǎng)吧，寧欣快速把書包背上,跟出去。
昨晚下了雪，路上撒了融雪劑，此刻濕漉漉的。冷空氣像刀子一樣往人臉上刮，
寧欣拉了一下圍巾。她跟在黃毛和紅毛身后。她想，最多跟到公交車站，
她就不跟了。她這樣想著，就看見何東帆從路邊另一家網(wǎng)吧走出來，
他因為突然的冷空氣縮了縮脖子，然后把羽絨服拉鏈一拉到頭，跟黃毛他們揮手。
寧欣立馬跑上去，腳步聲明顯。何東帆看著個人方向很明確地朝自己跑來，
還感覺奇怪,等她跑近了才通過那雙眼睛認出是寧欣。誰讓她用圍巾遮了大半張臉呢。
等何東帆反應(yīng)過來，寧欣已經(jīng)抓住他羽絨服袖子的衣料。何東帆無奈地閉了下眼睛，
仰頭，呼出一團白霧：“你想干嘛？”寧欣拉下圍巾,露出臉：“我們聊聊。
”“不想和你聊。”他生硬地拒絕。寧欣張張嘴，冷空氣瞬間往嘴里鉆，
凍得她舌頭都發(fā)麻。她舔舔唇：“何東帆，昨天我態(tài)度不好，跟你道歉。
”似是沒想到寧欣會說這話，何東帆垂眸看過去。兩秒后，寧欣開口：“走吧，
我請你吃早餐?！焙螙|帆默了幾秒，側(cè)頭看著黃毛和紅毛：“你們先回理發(fā)店吧，
我完事兒就過去?！秉S毛和紅毛沒說什么,轉(zhuǎn)身往前走。寧欣問何東帆想吃什么，
何東帆說豆汁兒。這附近有家品類豐富的早餐店，寧欣和盛昱去過一次，那里有豆汁兒。
她扯著他衣袖，笑了笑：“走吧，前面就有。”何東帆沒動，
視線定在自己的小臂上，那里抓了只手。寧欣收到眼神提醒，
放開手把圍巾往上提遮住下半張臉，像剛才一樣只露出一雙眼睛。
她聲音悶在圍巾里：“走吧?！彼咴谇懊?，扎著高馬尾，雙手插在衣兜里，
背上一個洗得發(fā)白的帆布書包。她走幾步，轉(zhuǎn)頭看一眼他，似乎在警惕，怕他跑了。
又走幾步，又如此。何東帆覺得她今兒有些滑稽，跟他原來的印象不一樣。
其實他不是第一次有這種感覺了。上次，他看見她依偎在她男朋友肩膀上時，
也有這種感覺。這種感覺形容不清楚，像是固有思緒被翻轉(zhuǎn)。后來何東帆想明白了。
因為他一直覺得她是老師，和學校里的其他授課老師一樣，卻突然發(fā)現(xiàn)，
她和那些老師是不同的。她是個年紀并沒有很大，正在談戀愛，
行為舉止并沒有那么老練成熟，對有些事情也很懵逼的女生。早餐店熱氣騰騰，
吃客埋著頭，‘吸溜吸溜’享受美味。寧欣和何東帆站到窗口，
她往旁邊側(cè)了半個身子：“你想吃什么？”何東帆微微仰著頭看窗口上貼著的菜單，
開始點菜：“一碗豆汁，三個焦圈，一碟咸菜?！焙螙|帆點餐的同時，
寧欣視線在菜單上靈活地轉(zhuǎn)動，心算價格。算好價格，寧欣打算自己點二兩包子，
她嘴剛張開，還未發(fā)出聲音，何東帆又出聲。何東帆：“再來一碗炒肝，二兩肉包子。
”寧欣嘴巴未合上，腦袋隨著視線左右擺動，繼續(xù)算價格。好吧，她不吃了。
何東帆：“再來個燒餅吧?！睂幮蕾咳粋?cè)頭，主動問：“你還要什么嗎？
”再點，她就付不起了，她沒帶那么多錢。她就是出來上個夜班，
沒覺得有什么要花錢的地方，所以沒帶那么多錢。所以，他如果還要點什么的話，
她只能坦白錢沒帶夠了?！拔疫@兒完了?！焙螙|帆身子微微往旁邊側(cè)，讓出位置，
“你來?！睂幮牢⒉豢刹斓乃闪丝跉猓骸澳阆热フ椅恢米隆?/p>
”何東帆找了張空桌子坐下，用紙巾粗略地擦了擦桌面。寧欣過來，
坐在何東帆對面。桌子是簡單的折疊方桌，面積很小，
兩分鐘內(nèi)就陸續(xù)上來何東帆點的食物。一張桌子擺得還挺滿，但全是何東帆的。
他吃得津津有味。寧欣坐在對面，雙手依舊放在衣兜里，垂著肩膀，垂著腦袋，
桌子下的雙腿膝蓋無聊地碰撞著，時不時咽一口口水。這里太香了。
何東帆喝著豆汁兒，看了眼寧欣。他覺得她有些奇怪，又說不上來。
他問：“你真不餓嗎？”寧欣抬頭看了眼，又低頭：“不餓?！背聊粫海?/p>
寧欣主動引開話題：“那個黃毛，哦不，你那兩個朋友是理發(fā)店的？”她記得，
剛才何東帆說讓他們先回理發(fā)店。何東帆咽了口里的食物才開口：“對啊，
他們以前就學習不好，說什么都學不進去，后來他們家里就干脆讓他們?nèi)ダ戆l(fā)店當學徒，
現(xiàn)在也算出師了，那理發(fā)店老板回老家過年，他們也能獨當一面，計劃兩年后就自己開店，
五年后開連鎖，十年后上市。”聽到這兒，寧欣輕輕笑了一聲。
何東帆咂咂嘴巴：“怎么？”寧欣瞬間收斂笑意，極其認真：“有方向，有理想，
真好?！焙螙|帆輕嗤一聲，這聲音在寧欣聽來意味深長。她主動道歉：“抱歉啊，
誤會你朋友了。”“大人還會道歉啊?！彼麘蛑o的語氣。
寧欣反省：“大人也不一定全對，有時候也會錯的?！蓖蝗?，何東帆‘嘶’了一聲。
寧欣看過去，原來是何東帆因為張嘴咬肉包子時，嘴角疼得他蹙眉‘嘶’了一聲。
那巴掌，是真的重，寧欣這樣想。早餐結(jié)束，兩人走出早餐店。
寧欣要去坐公交車，何東帆要去理發(fā)店，不是同一個方向。
寧欣叫住何東帆：“你等下。”她放下書包一側(cè)的背帶，拉開拉鏈，
從里面掏出一只扁扁的藥膏，又掏出一袋棉簽。她把扁扁的藥膏從尾部往上卷，
大費周折擠出一點青色的固體，然后用棉簽沾上。她抬眸：“你能自己擦嗎？
”何東帆抬了抬眼皮，沒理解。寧欣卻把他此刻的表現(xiàn)理解為‘不能’，畢竟，
他看不見。她好心好意地舉著棉簽：“那你稍微低點頭?！焙螙|帆愣了兩秒，低頭。
北都的冬天，視野基本被光禿禿的大樹占據(jù)，沒有很多鮮活的色彩，更添了些涼意。
大概最有溫度的，就是人吧。寧欣伸手，棉簽在何東帆嘴角滾動兩圈。
她一點也不溫柔，痛得他回神，‘嘶’了一聲吸進一口冷空氣。但他倒是沒躲。
寧欣安慰：“這藥膏就是這樣，會有點痛，但是效果很好?！鄙贤晁帲瑢幮赖皖^，
把東西放回包里。同時，她說出一點小小的建議：“何東帆，如果你不想回你爸家，
就回你姥姥家吧，你又不是沒家，對不對？”寧欣拉上書包拉鏈，手臂穿過背帶，
背上后拉了一下背帶。沒聽到他回答，她抬頭看過去，正撞上何東帆微垂的視線。
她抬了抬眼皮，追問：“對嗎？”何東帆眨了下眼睛，移開視線斜看向街邊，
有些不自在地‘嗯’了聲。寧欣能說的就這么多了，她跟他揮手‘再見’。
寧欣在公交站等了會兒，公交車才來。在車上，她接到醫(yī)院那邊打來的電話。
醫(yī)院那邊說初十會騰出一個床位，如果寧媽媽決定要入院，
需要在入院時準備一萬二的費用。寧欣知道，媽媽的情況不能再拖。而且，
不抓住這次機會入院治療，下次有床位不知道是什么時候了。但是一萬二的費用，
寧欣沒那么多錢，怎么算都沒有。寧欣希望醫(yī)院那邊能給自己三天時間湊錢，再做答復。
醫(yī)院那邊也很為難，根據(jù)病情的嚴重性，他們才第一時間聯(lián)系寧欣，但是后面，
也排著要入院治療的人。最后，醫(yī)院那邊表示，最多初四，寧欣這邊沒消息，
他們就不能保證能給她留床位了。寧欣開始湊錢，她現(xiàn)在的全部錢，只有六千多塊。
還差五千多塊，她不知道上哪里找。如果數(shù)目小，還能找盛昱，可五千多，
不是小數(shù)目。她并不想，盛昱的父母知道這件事。下午，
寧欣去自由拳擊俱樂部上班。這里，每周二和周五晚上八點，都會舉辦一場自由拳擊賽。
今天就是周二，所以寧欣的工作量比平時多一些。晚上比賽結(jié)束，有人歡喜，
有人罵罵咧咧。歡喜的是贏錢的，罵罵咧咧的是輸錢的。這里的老板姓錢，
大家都叫他老錢或者錢老板。人員退場后，寧欣和其他員工一起打掃衛(wèi)生，
她視線注意著錢老板。錢老板咬著支煙，跟朋友說笑，聊了好一會兒朋友離開，
他也打算離開。寧欣把東西放下，跑過去：“錢老板，我能跟你商量個事兒嗎？
”錢老板對寧欣印象不錯，這小姑娘隨便叫做什么事兒都不推辭，并且動作利索，
比那些年長些的老油條好太多。于是，他咬著煙蒂很大氣地抬了抬下巴：“什么事兒啊？
”寧欣雙手手指攪在一起：“我家里急需用錢，我能預(yù)支薪水嗎？
”錢老板沒立即作聲。寧欣自然不會覺得錢老板有義務(wù)給自己預(yù)支薪水，
于是說：“我可以把我學生證和身份證抵押在這兒，我還可以……”錢老板笑了聲，
手指夾著煙蒂拿開：“沒事兒啊，不就預(yù)支工錢嗎？多大事兒，不用抵押。
”寧欣沒想到錢老板這么痛快，深深彎腰，感激他：“謝謝老板。
”“你在我這俱樂部也呆了兩個寒假，一個暑假了，都是熟人，沒事兒啊，不用客氣。
”寧欣又說：“謝謝。”錢老板頓了下，提了個想法：“寧欣，
你缺錢的話考不考慮上擂臺？”“……”他手指夾著煙蒂，煙霧卷起，
指著擂臺方向，分析道：“我知道你的實力，而且就算輸了，也是一千塊錢一場，
贏了錢更多，你缺錢的話我給你安排安排？”寧欣很迅速地搖頭：“不行，這個，
我們學校是不允許的?！卞X老板有些失望，但也沒多說什么，
他當著寧欣的面打電話交代管發(fā)放工資的人明天給寧欣預(yù)支薪水。
寧欣在俱樂部的工資不是按月發(fā)，是算一整個寒假，一共四十五天，
整個寒假的工資是四千塊，結(jié)束那天一次性給。所以，有了這四千塊，
她只需要再湊一千五百塊，而她在網(wǎng)吧的工資正是一個月一千五百塊。雖然將將湊齊，
但總算能湊齊，寧欣心里放寬松了些。從俱樂部回家，寧欣給媽媽準備好晚飯，
然后自己去收拾東西。她收拾好東西看見媽媽坐在桌子旁，痙攣的手捏著勺子，
很艱難地吃東西。寧媽媽已經(jīng)出現(xiàn)失禁的情況，
而且糊涂和情緒失控的情況占大部分時間。寧欣走過去坐下，把勺子拿過來喂媽媽吃飯。
她自言自語：“媽媽，再過幾天我們就去醫(yī)院，你會好的，對不對？
”寧媽媽沒任何聲音，機械地咀嚼嘴里的食物。寧欣看她吞咽得差不多，
又喂了一勺過去。她自答：“對，你會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