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個偏遠(yuǎn)的小村莊，我被后媽賣了八萬塊錢，作為她兒子的老婆本。買家來接我的前一天，
后媽卻把百草枯倒進(jìn)了酒席里，看著全村人吃了下去。后來，全村人都被毒暈住院，
包括她自己的兒子。她看著毒發(fā)身亡的兒子，沖我笑了笑，說：「別怕，以后沒人欺負(fù)你了。
」1三歲那年，我在地里撿土豆，村里人都說我爸娶了新媳婦。我甩著兩褲腿泥跑回家，
第一次見到李樂知。她被關(guān)在豬圈里，脖子和手腳都綁著拴豬的粗麻繩，
另一頭系死在鐵欄桿上。聽說她在來的路上打傷了兩個叔叔，四五個人合伙才抓住她。
豬糞挺臭的，地上又臟又濕，我開門的時候光照在她臉上，李樂知瞇瞇眼，抬頭看我。
「你叫什么名字？」她問我。我搖搖頭，我沒有名字，奶奶叫我死妮子。
「可以幫我拿一把剪刀嗎？」她又問。我點點頭，剛要去屋里找，
就被匆匆趕來的我爸一把拎著扔到外面，他踢了我一腳，怒聲叫罵：「要死??？
誰讓你來這的？趕緊滾！」我偷偷看了眼李樂知，跑了。
不知道是不是我沒把剪刀拿給她的原因，李樂知從此在我家住下了。她懷孕了，
我爸現(xiàn)在不綁她了，不過依然不許她出門。鄰居孫姨抱著孫子乘涼，喊我過去問話，
她一臉精怪，「你后媽懷孕了？」我點點頭，孫姨嘿嘿一笑，「等她生個兒子，
你家就不要你咯！」「你那后媽可是大學(xué)生，讓你爸看緊些！徐家大兒媳不就趁著懷孕跑了？
」我不解地看著她，孫姨拿手指狠狠戳了下我的腦袋。「回家去吧，啞巴鬼！」
我以前會說話，去年被我爸扇了兩巴掌，變成了啞巴。后媽才不會不要我，她很好，
她沒打過我。大學(xué)生是什么？我長大也會變成大學(xué)生嗎？我站在村口往下看，除了山就是地，
一股風(fēng)刮過來，吹起夾著沙的黃土。2李樂知懷孕七個月的時候，隔壁村的老奶奶去世了，
全家都去了喪事場，留我看著她。門被反鎖了，李樂知拉著我的手問我：「小月，
你想不想吃奶酪棒？」小月是她給我起的名字，她說月亮皎潔純潔，
照亮了黑夜里看不清的路。我不知道她說的是什么，有點好奇，點了點頭。
她的眼神里閃爍著狡黠的光：「你從窗戶爬出去，幫我開門，我就請你吃，成交嗎？」
我接過她不知何時藏下的鑰匙，幫她打開鎖。她扶著肚子腳步不穩(wěn)地跑到大門口，又折回來，
問我。「你可以跟我一起離開?！闺x開……這兩個字讓我忽然有點害怕，使勁把她推了出去，
自己回了屋。那晚，我快睡著了，才聽到奶奶回家的聲音，緊接著爸爸和一群人進(jìn)了院子。
「幸虧我回來給大孫子換尿布，這才看見她！」「我尿布都沒來得及換，
趕緊喊人給她抓住了！」孫姨的聲音傳來，我趴著門縫看，她抱著孩子一臉得意。
李樂知頭發(fā)散著，臉上有巴掌印，嘴角流著血，右胳膊好像折了，跪在地上一言不發(fā)。
「臭婆娘，還敢跑？要不是懷了我的種，今晚就打死你！」我爸說完就要上腳去踹，
被奶奶攔住「月份大了，別傷著孩子！」幾個親戚夸贊孫姨「老孫家婆娘就是厲害，
上次徐家那個也是她給咱報信的。」「村口有了孫婆娘，誰家兒媳還能跑脫啊哈哈！」
「等我攢夠錢，也買個大學(xué)生回來，到時候讓孫姨給咱們幫忙看著，哈哈！」
我爸拉著李樂知斷掉的胳膊往屋里拖，村里人指指點點地笑她?！高M(jìn)了咱們這還想跑？
想得美！」「都快生了還想著跑呢？真是個養(yǎng)不熟的！我看就是打少了?！?/p>
李樂知轉(zhuǎn)頭看了眼說話的人，我似乎看到她很輕地笑了一下，然后捏緊了拳頭。
3弟弟出生后，李樂知和以前判若兩人。她很愛弟弟，弟弟一哭，
她馬上不顧自己的身體去照看。她似乎也愛上了我爸，我爸每天從地里回來，
她會立馬端來飯菜，噓寒問暖。奶奶老寒腿，她會細(xì)心幫她捏腿按摩，奶奶舒服多了，
看李樂知的眼神里也多了些贊賞。村里人都見怪不怪，大家說這是正常的，再硬氣，
生完孩子也會被孩子綁住，不由得不安于現(xiàn)狀。李樂知只是對我刻薄，
奶奶要把我賣給隔壁村的傻子做童養(yǎng)媳，被她攔下了。她說「現(xiàn)在太小，賣不上好價錢，
等二十了再賣，正好給弟弟做老婆本?！褂谑悄棠掏饫^續(xù)養(yǎng)著我。
雖然從那以后我每天天不亮就要上山割草，在家也經(jīng)常吃不飽，但總比賣去別人家好過些。
何況李樂知經(jīng)常會在刷碗時偷偷遞給我一碗面?！覆恍⌒淖龆嗔?，倒了可惜，趕緊吃完，
讓你奶奶看見我就打死你！」眼看李樂知在我家越來越乖順，
孫姨冷嘲熱諷「當(dāng)初打斷腿也要跑，現(xiàn)在還不是老老實實的。」李樂知只是笑笑，
順手喂給那個大孫子一顆杏。當(dāng)初抓她的村民紛紛跑我家來看稀奇?！笡]見過這么聽話的，
蔣哥咋調(diào)教的?。俊乖捳Z間滿是冒犯和下流詞匯，李樂知好像聽不見，
笑著端出茶水招待他們，幫我爸在所有人面前掙足了面子。4弟弟學(xué)習(xí)不好，
奶奶讓李樂知親自輔導(dǎo)，弟弟成績更差了?！改棠蹋瑡尭静粫?！都怪媽，
講的我根本聽不懂！」弟弟大吼著告狀。奶奶氣得甩了李樂知幾個耳光「你不是大學(xué)生嗎？
這都不會教？要你有什么用！」爸爸也對她拳打腳踢「還指望讓你生個大學(xué)生呢，真沒用！」
李樂知低垂著頭不說話，任打任罵。后來奶奶和我爸接受了弟弟考不上大學(xué)這件事，
初中畢業(yè)，弟弟上了縣里的中專。那時候家里對她的看管已經(jīng)很松了。家里只有李樂知識字，
于是讓她陪著弟弟去中專報道，奶奶叮囑我路上看緊她，同行的還有一名村干部，
聽說是今年剛考來的大學(xué)生。在村口，我們見到了那個村干部。他看起來很年輕，
戴副黑框眼鏡，個頭不大，一臉老實相。李樂知打了個招呼就沒再看他，
村干部卻在看到李樂知的第一眼就一臉震驚地盯著她。到了學(xué)校，弟弟去了辦公室，
只剩我們?nèi)齻€，村干部低聲問：「你是……李樂知學(xué)姐嗎？」李樂知愣在原地，
很快反應(yīng)過來，看向他，眼神里滿是希冀「你認(rèn)識我？！」村干部點點頭，
朝李樂知使眼色支開我。李樂知給我一塊錢「你去小賣部買兩包汽水，好嗎？」我被支走后，
村干部繼續(xù)說「學(xué)姐，你的照片一直在光榮榜上，老師每年都會和新生說起你的成績。
你怎么……在這??？」李樂知哭了，那是我第一次見她流淚。小賣部人太多了，我沒擠進(jìn)去，
回來后躲在一邊聽他們說話。很快，她擦掉眼淚，握住村干部的胳膊，顫抖著求他幫忙。
「小蔣，我被拐賣到蔣家村了，你幫我報警好嗎？求求你了！」5蔣文成反手握住李樂知，
指尖在她的手背蹭了蹭，李樂知眼神變了變，卻沒說什么。蔣文成安撫她「學(xué)姐，你放心，
我一定救你出去！」李樂知急急催促「現(xiàn)在就走吧！」蔣文成柔聲勸她「今天不行，
縣城車站也有蔣家村的人，咱們一到車站就會被抓住?！?/p>
李樂知六神無主地問他「那……那什么時候可以？求求你了，我一定要離開！」
蔣文成推了下眼鏡，我看到了隱藏在鏡片下，他真實的眼神——譏笑、嘲弄、不懷好意。
我心下一驚，卻不知道如何告訴李樂知。「后天下午四點你在橋頭等我。」蔣文成囑咐完，
李樂知就被弟弟喊去交錢了。我靠在墻邊正想著剛剛看到的眼神，身后卻傳來蔣文成的聲音。
「我們剛說的話你都聽到了吧？」我猛得轉(zhuǎn)身，想要逃，
卻被他掐住脖子「你是蔣家派來監(jiān)視李樂知的吧？是不是打算把剛剛聽到的話告訴你爸？」
我疼得漲紅了臉，趕緊搖搖頭。蔣文成恍然大悟般笑出聲「差點忘了，你是個啞巴！放心，
我不會讓你媽逃走的?！刮殷@得睜大眼睛，他又笑了笑，原先的老實相消失無蹤，一臉陰暗。
「她要是真跑了，我家的生意還怎么做？你也很喜歡這個媽媽吧？
村里可只有你被養(yǎng)到了十八歲，其他女孩早都被賣了?！刮沂箘艙u頭，
想告訴他不能騙李樂知。他誤會了我的意思，拍拍我的臉，放開我?！咐顦分硬坏舻模?/p>
別怕啊小啞巴?！?接下來兩天，李樂知沒有表現(xiàn)出任何逃跑前的征兆，只是有時候做著飯，
她會忽然笑出聲來?？吹剿@樣，我心里不安起來。他們約好的那天，李樂知被反鎖在家里，
我跟著我爸和奶奶去地里干活了?？斓剿狞c，我謊稱拉肚子從地里跑回了家，
擋住要翻墻的李樂知，沖她一頓比劃，拉著她不讓她走。李樂知一把甩開我，
氣憤地說不出話，指了我半天，狠狠地說「蔣月，你真是個白眼狼，我就不該救你，你該死！
」我急出了眼淚，拉著她的手在地上寫「他不好！害你！你跑！」李樂知會偷偷教我識字，
我會寫很多字。李樂知慢慢抽出手，笑了笑，「你放心，我不是去找蔣文成。」
我不解地看她，眼神詢問「那你現(xiàn)在出去是？」「我要去個地方，你回地里吧，
就當(dāng)什么都不知道，好嗎？」我永遠(yuǎn)無法拒絕李樂知，于是點點頭，走回地里。那天下午，
孫姨的哀嚎聲響徹整個蔣家村?！肝业拇髮O子啊！心肝啊！你讓我怎么活?。 ?/p>
她的大孫子倒在了河邊，頭沖下被泥沙埋住一半，喉嚨卡著一顆杏核，
兜里揣著好幾顆偷來的杏。他經(jīng)常帶著一群小孩偷摘別人地里的杏，去河邊玩水，
孫姨從不教育，只夸自己大孫子有本事，會偷東西，膽大！所有人都認(rèn)為是他自己找死，
沒人懷疑過李樂知。晚上，我爸踹開家門，蔣文成和村里人跟在后面。李樂知從廚房出來，
笑著迎接我爸「回來這么晚，累了吧？」緊接著，像是剛看到我爸身后跟著的人，
忽然大叫一聲，神色驚慌地往里屋跑去。我爸一把拽住她，兇狠地問「你跑什么？」
李樂知藏在我爸身后，手指著蔣文成「那個人，他說他認(rèn)識我，還讓我跟他走，他說。
只要我……」「他還說小月不會說話，他要是……到時候不用花錢也能有媳婦?！?/p>
李樂知邊哭邊說，整個人縮在我爸身后，像是怕極了蔣文成?！肝覜]答應(yīng)他，
他就說要把我賣到外地去?！刮野致勓詺⒘耸Y文成的心都有，自己花大錢買來的老婆，
他居然敢打主意！蔣文成一時間慌了神，趕忙解釋「她在騙你們！是她讓我?guī)兔Φ模?/p>
她還讓我報警！你們可不能信她的話?。 埂甘Y月可以作證！她都聽到了！」
「蔣月的話你們總能信吧？」村里人也拿不定主意，讓我爸喊我出來。
「一個啞巴肯定不會騙人。」「讓小月來問問，就知道誰在說謊了！」
我低著頭站在人群中間，蔣文成推了我一把「趕緊說?。 刮夷檬直葎潯甘Y文成要非禮我，
說被他睡過我就不值錢了，賣不出去，只能便宜他。是李樂知救了我?！埂杆圬?fù)李樂知，
我們跑了?！蛊渌丝床欢?，我爸卻能。他一腳踹上蔣文成胸口，雨點般的拳頭落了下去，
邊打邊罵?！改愀野阎饕獯虻轿依掀藕臀遗畠荷砩?，我弄死你！」
「我女兒是要賣了給我兒子娶老婆的！你敢碰她！」村民也反應(yīng)過來，瞬間一擁而上，
紛紛對蔣文成拳腳相加。我轉(zhuǎn)頭看李樂知，她靠在門框上，面無表情地看著院里的一群人，
眼神里流露出幾分不屑。7蔣文成被打斷了肋骨，打折了腿。
村民看在他舅舅是村主任的面子上，留了他一條命，把他趕出了村。李樂知在家越來越能干，
我爸和奶奶對她很滿意，全村都羨慕我爸娶了個好媳婦。包括孫姨兒子。孫姨大孫子死了后，
兒子回來了。他老婆也是買來的，是個傻子，老想著往外跑，生了孩子也不聽話，
被孫強(qiáng)打死了。孫強(qiáng)家里地少，一直在外面打工?，F(xiàn)在兒子死了，一蹶不振，
也沒心情打工了，回家天天在屋里躺著。自從見過李樂知后，
孫強(qiáng)卻老挑我爸不在的時候往我家跑。今天又來了，他直勾勾地盯著曬谷子的李樂知。
「嫂子，蔣哥一個月掙多少錢啊？你條件這么好，跟著他不虧？」李樂知面上一頓，
語氣責(zé)怪「說什么呢？掙多掙少那不都是憑本事嗎？」孫強(qiáng)走過去，靠近李樂知，
有意無意拿手臂地撞她一下「我打工攢了不少錢，總比蔣哥種地強(qiáng)？」
李樂知拿胳膊肘輕輕撞他一下「站遠(yuǎn)點，別讓你哥看見。」孫強(qiáng)像是收到了什么提示，
一把將李樂知拽進(jìn)角落，就要上下其手。我趕忙跑出去，被李樂知罵了回來。隔著門縫，
我看到孫強(qiáng)的手搭在李樂知的腰上，還想往上，被她按住了?！高@么偷偷摸摸的有什么意思。
孫強(qiáng)，你該不是怕你蔣哥吧？」孫強(qiáng)的男子氣概被激了出來「我怕他什么？他一個死種地的！
」李樂知摟住他的脖子「你就不想跟我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么？讓村里人也羨慕羨慕你?！?/p>
孫強(qiáng)想象著那個場面，不免有些飄了，順從地回答「當(dāng)然好了！問題是……」
李樂知把一縷頭發(fā)攔到耳后，悠悠開口。「我上大學(xué)的時候，學(xué)校施工，有工人摔了，
拿了不少錢。他被工友送回老家，沒多久就病死了。后來嘛，他老婆嫁給了那個工友，
還拿賠償款蓋了三層樓?！箤O強(qiáng)聽得眼里放光，卻還是有些猶豫不決。李樂知撫上他的臉，
柔聲道：「蔣立可以被所有人羨慕，你卻只能娶個傻子媳婦，你沒了老婆，死了孩子，
蔣立卻什么都有，憑什么？你哪點不如他？」半晌，孫強(qiáng)像下定了決心一般，
眼神凝重地離開了。我擔(dān)憂地看著李樂知，她沖我笑了笑，摸了摸我的頭。8幾天后，
孫強(qiáng)說城里有人找零工，喊我爸一起干活。我爸本來不想去，李樂知語氣羨慕地說了幾句。
「聽說孫強(qiáng)打工賺得可多了，看來他這次又要掙好幾千了。」「我聽孫姨說這都是手藝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