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李瑞徹夜未歸。阿芬一夜未眠，人如枯槁，三魂已失兩魂，七魄只剩三魄，
心中的痛楚與焦慮絲絲縷縷，纏繞不斷。1“噯，這孩子，長得真好看。老公，
我喜歡這孩子！”阿芬用手撫摸著坐在她身旁的男孩。李瑞坐在孩子的另一旁，
雙手枕著后腦勺，整個身體軟軟地倚靠在沙發(fā)上，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天花板，
疲憊似地說：“喜歡就好，喜歡就好?！蹦泻⑷螒{阿芬擺弄著，也不鬧不吵，目光呆滯，
神情落寞。“這孩子真是你鄉(xiāng)下表姐過繼給咱們的？”阿芬抱著那孩子，
如獲至寶般地親了一口?！扒颇悖叶几阏f了好幾遍了，就放心吧！”阿芬十分滿足，
臉上又露出一絲不悅?！翱墒?，這孩子怎么一句話都不說，呃，就像不會說話一樣。
我都哄他老半天了，他一直都是這樣呆呆地坐著，怪悶的！”“孩子還小嘛，才五歲，
什么都不懂，表姐說他怕生啦！”“噯，五歲不小了，差不多可以上小學了。
別是身體有什么問題吧！還有，你那些表姐的孩子我大都見過，
可是我好像也從沒見過這個孩子?！薄鞍⒎?，你別吵好不好，
現(xiàn)在好不容易有一個孩子還啰里啰嗦的?！卑⒎铱粗钊鸬哪樕嫌行┡D時悻悻然，
便噤聲不言了，只顧問孩子愛吃什么、要什么玩具、想去哪里玩……可是，
男孩只管呆呆地坐在她身側(cè)，也不正眼看她一眼。
李瑞突然悄聲說道：“近期就別帶他出去了，過段時間再說吧！”“又不是偷來的，
干嘛要躲躲藏藏的?！崩钊鹁o蹙著眉心，起身走向臥室，遠遠地拋來一句話，
“叫你別帶出去就別帶出去，別那么多廢話?！薄⒎一加胁辉邪Y，
早在婚前體檢就已經(jīng)查出來了。李瑞當時瞞著長輩，毅然選擇和阿芬結(jié)婚，
然而這樣的選擇是刻骨銘心而又艱難痛苦的。無論男人女人，有了家庭之后，
就會特別期望有個孩子?；橐鲋械亩耸澜绻倘豢梢阅銉z我儂纏綿悱惻，
但一個沒有孩子的家庭，總會顯得很寂寞、很單調(diào)。
阿芬一直接受不了自己患有不孕癥這樣的事實，自欺欺人，她覺得自己可以懷上孩子的。
如今結(jié)婚一年了，無奈的是，阿芬的肚子就是這么不爭氣，
就像把一塊石子扔進了死水潭子里，只聽見“咚”的一聲響，便再也看不到任何動靜。
他們很渴望能有一個孩子，最后實在沒有辦法，本來打算去孤兒院領(lǐng)養(yǎng)一個孤兒，可是，
他們的年齡還未滿三十周歲，暫未達到收養(yǎng)孩子的資格。如今，這個孩子來得正是時候。
他們實在沒有那份耐心，足以支撐到三十歲之后再去領(lǐng)養(yǎng)一個孩子。
2阿芬給這個孩子起名叫天賜，寓意是上天賜給他們的孩子。她還特意把工作給辭了，
留在家里專門照顧天賜。她心甘情愿，無比滿足。在阿芬的眼里，天賜確實是一個好孩子，
唯一的不足，就是有些過分的安靜。無論阿芬和他說什么，他只顧玩手指頭，自言自語，
也不知道在說些什么。阿芬一直認為孩子可能是初來乍到，還不適應，買了很多玩具送給他，
希望能博得一些好感?？墒?，天賜對她的一切努力都缺乏該有的興趣，讓她不免日漸氣餒。
本想著讓天賜去幼兒園和孩子們一起學習、玩耍，可是李瑞一直在阻止她，
所給的答案一如既往地“再等等，再等些日子?！蹦嵌螘r間，只要有空，
李瑞就在窩在房里看新聞，經(jīng)常心不在焉的。一個十分平常的晚上，
阿芬哄完天賜睡著了之后，回到房里，看見心神恍惚的李瑞，隱隱有些擔心。“最近怎么了？
是不是工作壓力太大了?！卑⒎易诖惭?，俯身靠在李瑞平躺在床上的身體上?！皼]事，
別擔心，你知道的，我只是有點累，休息一下就好了?！彼麚崦⒎仪呷说拈L發(fā)，
嗽了嗽嗓子，“天賜這段時間乖不乖，這孩子不折騰人吧！”阿芬嘆了口氣，
也不知道怎么說，“這孩子……就是太安靜了，他不玩不鬧不理人，大概是不喜歡這里吧！
”“我看挺好的，要不周末帶他出去玩玩，天天關(guān)在家的確悶了些?！薄澳憧衔?guī)鋈チ耍?/p>
”阿芬有些竊喜，抬起腦袋，把眼睛睜得大大的，興高采烈地盯著李瑞。“不，我是說，
周末我們一起去，你還是不能一個人帶他出去?！薄昂冒?，也不知道你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
”阿芬總覺得李瑞定是有什么事在瞞著她。李瑞見阿芬轉(zhuǎn)喜為憂，便戲謔地說：“看你，
這些日子只顧著天賜這個孩子，心里哪里還有我的一席之地。我想你了。
”他的手在阿芬的身體上撩撥著，雙唇毫不遲疑地緊貼著她飽滿性感的耳垂。
……周末如約而至。那天的太陽像是表面抹了一層黃油，黃燦燦的，暖而不熱，
很是適合出游。阿芬本想帶著天賜去游樂園瘋玩一天，
她認為這樣熱鬧的地方更能促進他們之間的感情。不料，李瑞執(zhí)意要去郊外的公園放風箏，
那里僻靜少人，根本一點也不好玩?！坝螛穲@人太多了，這種地方還不太適合孩子去。
我們一家人去郊外公園的草坪上放放風箏不是挺好的嘛！”李瑞耐心地解釋給阿芬聽。
這樣的解釋的確誘人，反復比較，倒是李瑞的主意更好一些?！皣啠螛穲@以后再去吧！
”阿芬也情不自禁地改了自己的想法。遠天少云，藍而清澈，半空不絕地飄拂著陣陣微風，
樹葉被風吹得沙沙作響，草地上的青草味芬香無比。風箏在藍天下穿梭橫行，
天賜竟望著遙遠的風箏，歡快地拍著手掌咯咯地笑了起來，雖然表情很傻很呆，
但那是阿芬第一次看見天賜笑，僅此的一次。風和日麗里，他追逐著風箏，踉蹌地跑起來，
然后又停下，反反復復，充滿好奇與興奮，黑溜溜的眼珠一改往日里的呆滯。阿芬看著天賜，
心里為之一震，內(nèi)心里五味陳雜，也不知道該欣慰還是該憂愁。喜的是，
天賜終于破天荒的表現(xiàn)得像一個孩子；憂的是，她看得出這個孩子恐怕有些不同于常人。
“老公，放高一點，再高一點。”阿芬大聲地喊著，希望天賜能夠更開心一些。
“天賜試試吧，孩子，來，拿著線軸，和爸爸一起放，好嗎？”李瑞微笑著，
飽含期待地看著天賜，希望能夠得到兒子的肯定。天賜好像沒有聽到李瑞的話一樣，
只自顧自地抬頭看著飛翔的風箏，如癡如醉。李瑞難免有些失望，
就像阿芬在家使出渾身解數(shù)百般討好天賜一般，最后換來的都是天賜不理不睬的無視態(tài)度。
午餐的時候，阿芬拿了一塊三明治給天賜吃，天賜最喜歡吃三明治了。可是，
天賜還沒吃一半，就把三明治掉在了地上，沾了許多泥土和枯草，他的表情變得猙獰起來，
像一頭失去理智的巨獸，用手瘋狂地去抓地上的三明治。阿芬企圖阻止他，
他卻大聲地哭喊了起來，無論怎么安慰都不聽。他用手抓起地上的草和泥土直接往嘴里塞，
哭聲越發(fā)振聾發(fā)聵。就這樣，他們不得不收拾東西提前回去，直到車子開到了市區(qū)，
阿芬又焦急地去買了一份三明治，天賜才停止了哭泣。3回到家后，三人都沉默不語，
整個家冷淡如冰。好一會兒，誰也不搭理誰。倒是天賜口渴了，口里不斷念叨著，“要喝水，
要喝水，呃，要喝水……”阿芬驚醒似地去倒水，自己喝了一口，微笑著說：“水不燙，
喝吧，乖！”“我想帶這孩子去醫(yī)院看看?！崩钊鹫f，喉嚨咕的一聲吞了口唾沫?！皣?，
我早說了的，你現(xiàn)在也察覺到了？”“我單純地以為這孩子只是怕生，卻沒想到這一層。
”“打算什么時候去？”“明天吧，我不想再等下去了，非要馬上知道答案不可。
”“那如果……我只是說如果這孩子……”阿芬心里怕極了?！皠e說如果，千萬別說，
我不敢去想，更不想去接受?！崩钊鹁o閉著雙眼，全身習慣性地倚靠在沙發(fā)上，
腦子里像是在謀劃著什么，雙腿卻抖動得厲害。第二天清晨，李瑞起了個大早，
直接把天賜從被窩里拽了出來，有些粗魯，眼里說不盡地嫌惡。那天車堵得厲害，
從家到市醫(yī)院的車程本來只需要半個小時左右，最后卻足足花了一個小時。一路上，
阿芬不敢說太多話，她怕激怒李瑞心里隱藏的那團怒火，甚而連哄天賜的嗓音都是顫抖著。
在醫(yī)院做了一系列的檢查之后，他們十分不情愿地來到了醫(yī)院的精神科。
醫(yī)生是一個微胖的中年婦女，面容和藹，待人有禮。
“其實結(jié)論我還是有些不太情愿去告訴你們，遺憾的是，你們必須得知道、了解和明白。
”她摘下自己的無邊眼鏡，揉了揉太陽穴，
繼續(xù)說：“孩子初步判定是患有‘Retts綜合征’，也就是俗稱孤獨癥。
”阿芬在這等待的過程中，心早已跳得突到了嗓子眼，聽到結(jié)果后，更是身心俱疲，
失望不已。醫(yī)生看他們都不說話，又頓了頓嗓子，問道：“孩子是不是經(jīng)常一個人自言自語，
神情落寞，出現(xiàn)社會交往障礙、語言溝通障礙、興趣狹窄及刻板重復的行為方式？
”阿芬無力地點了點頭，以前所有對天賜的疑惑，此刻得到了解釋，
也不知道是如釋重負還是魔咒纏身?！斑@個病如果持之以恒地去治療，或許能夠慢慢改善，
你們需要……”“別說了，我們得走了，謝謝你醫(yī)生！
”李瑞拉起坐在一旁失魂落魄的阿芬想要離開，直接了當?shù)卮驍嗔酸t(yī)生的話。
他們抱起呆坐在辦公室門口的天賜，走出了辦公室，離開了陰郁的市醫(yī)院。4回到家，
阿芬把天賜抱進臥室，讓他一個人在床上玩?！搬t(yī)生還沒說治療方案呢，你為何要走那么快？
”阿芬左思右想，還是覺得要問個明白。“這孩子不能養(yǎng)，我明天把他送回去。
”阿芬一聽到這話，竟覺得有些可怕，但細想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這孩子的確不能養(yǎng)，
也養(yǎng)不起，只是心中有諸多不忍?！八退剞r(nóng)村，該受多少苦、多少罪，
他們絕對不會給他合理的治療?！薄斑@個我們管不著，總之這個孩子我必須送回去。
”李瑞的態(tài)度很堅決，面無表情，語氣冷漠，有些煩而不耐?！澳芏嗔魩滋靻幔?/p>
畢竟他也做了我們這么多天的兒子，我……”阿芬眼圈紅紅的，刻意地忍耐著不哭出來。
“不行，我明天就送走。你得想明白，這個孩子得的是什么病，我們實在無能為力。
”阿芬不再說話，轉(zhuǎn)過身去，抹了抹臉上最終流下的淚水，
腳底踩著棉花似地走進了天賜的臥室。人非草木，孰能無情，這些日子，
正因為自己無力生養(yǎng)，阿芬早就把所有的母愛都毫無保留地給了天賜，而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