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所以會撒謊是為了隱藏內(nèi)心的脆弱，保護那些不可取代的東西，
逃避那些掙脫不了的痛苦。-﹣東野圭吾一天，
我的一名16歲的咨詢者告訴我：「我今天殺人了。」……1上個世紀90年代，
在心理咨詢還在妖魔化的階段，我成為了一名心理咨詢師。在我不太多的來訪者中，
有個女孩很特別。她叫許澄。她每次來心理咨詢的時候都只會說一些很小很小的事情。
像什么：「今天做的飯我不喜歡?！褂只蛘撸骸附裉炜吹降哪菞l裙子真的很不好看?！?/p>
有做過心理咨詢的人都知道，面臨這種情況對于一名心理咨詢師來說其實很正常。
因為壓倒一個人的從來都不只是一次劫難，而是生活中慢慢堆積起來的雞毛。
但我們做咨詢是有漸進性的，也就是說，
是會由表及里地去探究導致一個人心理問題的真正原因?？稍S澄來做咨詢整整一年，
也只說了一些生活里雞毛小事，無論我怎么去引導，都挖掘不出來她內(nèi)心深處的東西。
我對她的治療毫無進展。就好像她做心理咨詢就只是單純地聊聊天。
她曾一度讓我對自己的專業(yè)水平產(chǎn)生了深深地懷疑。
但現(xiàn)在正在寫文章的我其實應該慶幸這種相處方式，因為后來發(fā)生了一件事，
讓我每次午夜夢回，都感到毛骨悚然。極其混亂。那個仲夏的下午，天下著大雨，
我突然接到了許澄的電話。她說讓我去她的家里做心理咨詢。這是她第一次，
邀請我去她家里做咨詢。但原本我那天下午還有別的預約，我就打算拒絕她。
可是她卻說：「你來，我把你想知道的，都告訴你?！鼓阒赖模?/p>
人的好奇心總是會占據(jù)上風。于是我推掉了當天下午的所有預約，去了她家。
我還在路上的時候，就已經(jīng)開始欣喜，不停地猜測她會告訴我什么，
我又該怎樣運用我的專業(yè)知識去幫助她。我按了小洋樓門鈴。是許澄開的門。隨著門打開，
一股淡淡的奇怪的味道掃過我的鼻子。我當時并沒有在意，但其實正在讀這篇文的你，
其實能夠猜到這是什么味道。她邀請我進屋。屋子里除了她沒有別人。
她帶我大致在一層和樓梯口逛了逛。從外面看這座小洋樓有三層，內(nèi)里看，第三層像是閣樓。
她將我們本次談話的地點定在了餐廳。餐廳很大，餐桌是長方形的，非用餐時間，
餐桌上干干凈凈。只有旁邊擺放著垃圾桶，垃圾桶的袋子是封好了的。環(huán)境不錯，
只是太過于敞亮，不利于做心理咨詢。于是我建議去她的臥室或者書房。
臥室和書房都在二樓。她卻說：「都是一樣的，我不是來做心理咨詢的，
我只是告訴你那些你想知道的?！刮移鋵嵑芤苫?，是什么契機，
讓她愿意說出一年來不愿意講的事？「我今天殺人了?！顾f。2我一時間大腦宕機。
她看我愣住了，接著說：「我殺了我的繼父和母親。」外面雷聲陣陣?！笧槭裁矗俊?/p>
「這就是我要告訴你的，我的故事?！?——許澄自述我今年十六歲。十年前，
我是魚販子的女兒。家里面不是很富裕，但是爸爸媽媽都很愛我，
一家三口也算得上是和和美美。只是后來，我的父親染上了堵伯。
他把攤子賣了去換所謂的「本金?！固凸饬思依锼械腻X，以至于連我的學費都要拖欠。
那段時間，我在學校里過得很不好。母親阻攔過他很多次，但是都沒有用。
他是個不愛說話的人，就算母親跟他爭吵，他也不開腔。就只是拿錢，就只是堵伯。
他好像有著一種莫名的必勝的信念。就是有天晚上，他哭著來到我的房間。
兩只手緊緊地攥著我，隨后泣不成聲。他說：「是爸爸沒用，是爸爸對不起你，
是爸爸害了你一生啊，澄澄。」他只是堵伯，但是他依舊對我很好。
6歲的我覺得我的爸爸依舊很愛我。于是我手忙腳亂地安慰眼前這個落淚的大人。
結果第二天，有人找上門來了，說要帶走我和媽媽。我當時不懂為什么。
我只是用出了一個小孩所能用的最大的力氣拉住爸爸媽媽的手，我不想讓我們就此分開。
但是很快地，我和爸爸那邊牽著的手斷了。這對于一個六歲的小孩來說，無疑是天崩塌了。
后來我才懂得，是我的爸爸把我和媽媽作為高利貸的抵押，賣給了何家。何家很大，
從此以后我有吃不完的零食，穿不完的裙子。我還有一個對我很好很好的哥哥，
他會給我送很多很多的禮物?？墒呛髞恚衣L大。
會經(jīng)常聽到身邊的人說：「澄澄真是出落得越發(fā)漂亮了?！顾栽诶^父的眼里，
我成為一種工具。他經(jīng)常在有酒局的時候把我?guī)?。剛開始我不知道為什么，
后來我感受到了那些惡心的黏膩的眼神在我的身上游走。然后我就明白了。
我去找了母親尋求幫助?？墒撬齾s推開我，告訴我說：「你何叔叔做這些都是為了你好，
不做這些我們哪來的好日子可以過呢。」我不知道當初警告爸爸要腳踏實地過日子的母親，
為什么會變成這樣。我好恨。我恨拋棄我的父親。我恨把我當工具的繼父。我恨「見死不救」
的母親。導火索就在前天，我下晚自習。我繼父親自來接的我。你說我該欣喜嗎？不，
我恐懼。我真的很恐懼。我從看到那輛車在夜色里開始，我就恐懼。我給他說，
我今天想要自己回去。他拉開車門下來，緊緊扯著我的手?！甘迨宥际菫榱四愫?。」
我拼命掙扎，最后被他狠狠抽了幾巴掌。抽得我頭暈目眩，然后被帶上了車。第二天，
就醒在了一張陌生的床上，身邊是一個大肚子男人。其實我當時也是想殺了那個男人的。
但我清醒地知道我的悲哀來自于誰。如果我現(xiàn)在就殺了那個男人，
我就不會有機會再去殺真正該死的人。于是我選擇在今天，親手殺死了我的繼父和母親。
4她說話的時候帶著滔天的恨意。我的震驚和驚恐在這字字啼血的講述中慢慢消失了。
「尸體呢？」「就在家里，你腳邊垃圾桶袋子里就有一部分?！?/p>
你不會懂我坐在一堆尸塊旁邊，聽著兇手講述和這堆尸塊相關故事的感受。很詭異，
只是接下來有著更詭異的事情。我拉開垃圾袋，剛才在門口聞到的奇怪的味道，
瞬間在我的鼻尖放大。濃重的血腥味。我甚至還在慶幸，尸塊還沒有腐爛，
不然我會當場吐出來。袋子里除了尸塊，還有一個散發(fā)著綠色熒光的東西，
在一堆血色中格外明顯。那個東西看起來像一個熒光手表。
當時這個手表在年輕人中格外地流行。我覺得有點奇怪。我本來想聽了故事之后就離開的，
或者順手報個警？但是，那塊手表引起了我的探究。我好像忽略了三件事。
她是怎么殺了兩個成年人的？許澄的繼兄，那個年輕人，他和這場謀殺毫無關系嗎？以及，
她為什么要告訴我？好奇心和探索欲驅使著我留下，我問她：「你那個哥哥呢？
你哥哥知道嗎？」「不知道，哥哥讀大學去了，今年大一。」「你跟你哥關系怎么樣呢？」
「很好，我說過了他經(jīng)常給我送禮物?！顾币曋业难劬?。
我知道她的直視是在表明她說的是真話，她敢打開自己的窗戶讓我探究。
正如她主動叫我來此，并且坦白自己殺人一樣。但事實恰恰相反，越不可信的，
越想讓別人相信。我接著問：「哥哥送過你什么？」她似乎很疑惑我為什么要問這種問題。
「口紅、包包、香水、裙子之類的?！埂付嗑瞄_始送禮物的？」「三年前，也就是我13歲，
他16歲，他每月有自己的生活費開始?！刮宜坪趺靼琢艘恍┦?，但這僅僅只是我的推測。
這些禮物單看沒問題對吧？但是你放在一起，再結合剛開始送禮物的年齡。
這位哥哥沒有把她當成妹妹。而是當成一個「女人」。哥哥喜歡她。
我沒有問她是否知道哥哥對她的感情，而是問：「那你喜歡哥哥嗎？」「喜歡啊，
我都說了我們關系很好?！谷缓笪夜室庾隽艘粋€玩味的表情，
似乎在說：你居然喜歡自己的繼兄。她立刻急切地否認：「不是那種喜歡，是對家人的喜歡。
」「所以你拒絕了他？」「你在說什么？」「你拒絕了他之后，他又做了什么？
讓你如此殘忍地殺害了他？」那個熒光的手表，是哥哥的。
因為許澄左手上一直戴著一串白玉菩提。她從不是一個追求潮流的人。
在她來做心理咨詢的這一年，我從未看到過她戴手表或者是任何年輕人追求的東西。
其實她一直都像一潭死水。我做好了十足的心理準備，再次打開垃圾袋，
把那塊熒光的東西拿了出來?！高@是你哥哥的對吧？」「是我的?！刮抑噶酥杆笫值钠刑?。
「這一年我只見你帶過這個?！顾劬龅恕｜c頭默認。所以死者是誰？是哥哥和繼父，
還是哥哥和媽媽，又或者是，都死了？5我并不知道許澄的目的。我只知道，
我直直問出來的，都只能得到假的答案。我只能毫無厘頭發(fā)問，讓她不清楚我的邏輯。
然后我問了很多沒有用的問題：「你們家窗簾為什么是這個顏色？」「你爸喜歡喝麥片嗎？」
……直到問到她有些疲憊和無聊。然后我將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摻雜其中。
「你現(xiàn)在坐的位置是你平時吃飯的位置嗎？」她現(xiàn)在坐在主位的左側第一個位置?！甘前?，
這又是什么問題呢？」我追問：「那哥哥坐哪？」這是我唯一一個追問的問題。她意識到了。
她說：「哥哥坐在我的旁邊。」也就是主位左側第二個位置。我懂了，死者是繼父和繼兄。
「所以你母親跟繼父作對嗎？是的這合理。但你是不是忘了，
你才是這個家離繼父關系最遠的人?！顾蹲×?。在她的口中，繼父坐在主位，
她坐在繼父的左側一位，母親坐在繼父右側一位。如果是三口之家，這沒問題。但是，
她有個哥哥。繼父的親兒子。但是我不能將她和哥哥的位置調換。
因為她的位置是在我問了一些無關痛癢的問題之后的又一個看似無關痛癢的問題。
可信度比較高。相反，是她有充足時間反應之后的第二個問題。哥哥的位置。是假的。
所以哥哥的位置在媽媽那。那媽媽坐哪里呢？其實這個問題不重要了。
因為我們已經(jīng)可以知道，媽媽，在這個家，不受待見。從餐桌位置看，
許澄的地位高于她的母親。所以，許澄陳述中，有關媽媽「變了」，「對她不好了」
的信息就是假的。而哥哥的信息也是假的。所以我大膽猜測，這個故事中，
媽媽和哥哥的位置被置換了。對她好的是媽媽，死的是哥哥。至于，
她為什么要叫我來……「現(xiàn)在，我推翻了你的故事。請帶上你的作案手法，
重新講述這個故事。」6——許澄自述十年前我還是一個魚販子家的女兒。
父親為了還高利貸，把我和母親抵押給了何平，我的繼父。何平是個黑白通吃的商人。
剛到他們家不久，他對我和母親都還不錯。我甚至一度認為，我們要過上好日子了。
只是好日子太短了，也就，三天吧。三天后，我看見他第一次打我媽。六歲的我上去扯住他，
甚至用牙齒咬著他后邊的衣服往后拖拽。沒有用，我一次次被撞倒在地上，
然后一次次爬起來。我拿能夠拿起的東西去砸他，
但是一個六歲女孩的力氣對他來說不痛不癢。我媽被打得臉上、身上，都看不出肉的顏色。
全是淤青，全部都是。她像一個破了的布娃娃，被甩過來甩過去。
但我還能聽到她口齒不清地說著：「澄澄，澄澄，回房間去，回房間去?！?/p>
這場單方面的毆打不知道持續(xù)了多久。最后我媽就滿身的傷，靠著沙發(fā)坐在地上。
她告訴我：「別哭，我們還要繼續(xù)生活。」這世上只剩下我們兩個相依為命了，
我們還要生活。最后還是9歲的哥哥和我一起把她攙扶回臥室。7「這種傷害持續(xù)了多久？」
我問她?！敢恢保钡剿裉熘形绫晃覛⒘?。」她說得很平靜，
就像我們在討論今天中午吃了什么?！笀筮^警嗎？」「何平在警局有關系，
他們就當成家庭糾紛處理了。后來母親還嘗試過逃跑，結果就是被抓回來毒打一頓，
那次是真的差點就死了?！埂负纹綍δ銊邮謫?？」「不會，
他后來打我媽都會把我鎖在房間里。他怕把我打傷了沒法陪【客戶】?！顾Z調輕松的樣子，
其實讓我很心酸。她所經(jīng)歷的，不是一兩句話就能概括的。我們的談話還在進行。這時，
樓上傳來悶響，像是撞擊什么的聲音。和外面的雷聲交雜在一起，特別沉重?！甘裁绰曇?？」
我問她?！肝遗P室窗戶沒鎖，外面風大應該是吹開了?！刮矣行岩傻乜此谎邸?/p>
她主動問我：「想聽哥哥和我的故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