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醒來時,已經(jīng)是幾天之后。我身上的病都好了,
渾身上下沒有絲毫不舒服的地方。這種前所未有的舒暢感讓我無比的激動,
我以為自己終于擺脫了厄運,終于能過正常人的生活,
這下爺爺他老人家總算是不必為我擔心了??墒?,就在我推開房門的那一刻,
卻看到了這樣一副畫面:我的家里搭建起了靈堂,屋子中央擺放著一口棺材。
我完全愣住了,幾步走上前去,看到靈堂正中央擺放的遺照時,我跌坐在了地上。
爺爺這一出門,就再也沒有回來。我回想起我睡著之后所做的那個夢,
淚水大顆大顆的往下滴落。我實在是無法接受這個現(xiàn)實,我更無法接受的,
是他那些所謂的好朋友一個都沒有出現(xiàn),而我爸,居然連讓我見爺爺最后一面都不肯!
“這是你爺爺?shù)倪z愿,你應(yīng)當尊重,他不想讓你看,自然有他的道理。
”我爸就這么擋在我爺爺?shù)墓撞那埃帽涞恼Z氣對我說出了這樣一番話。
我的腦海中浮現(xiàn)出從小到大和爺爺之間的點點滴滴。奶奶和母親都去世了,
我從沒見過她們,我爸因為要給人看風水,經(jīng)常不在家。我沒有朋友,
沒有人愿意靠近我,我身邊只有爺爺一直陪著我,鼓勵我不要放棄希望,要好好活著。
他是我前行路上的照明燈,他是我精神的支柱??晌胰f萬沒有想到的是,
他就這么走了。他還沒有看到我的劫難全部化解,沒有看到我成為獨當一面的風水師呢。
我也還沒有報答他的養(yǎng)育之恩。本以為未來的日子很長,一切都可以慢慢來。
可當這樣的一天降臨,我是如此的手足無措。爺爺下葬的那天,他的老朋友,
仍舊是一個都沒有來。據(jù)我爸所說,這也是他老人家的遺愿。抬棺、送葬,
都由我們父子倆一手包辦。這又是一個陰天,那些烏鴉再度出現(xiàn),
這一次不僅在半空中盤旋,還發(fā)動了攻擊,目標正是爺爺?shù)墓撞?。我爸單手抬棺?/p>
扔出數(shù)張符,護住爺爺?shù)墓撞?,而后回頭示意我不要停下。起初我被這陣仗嚇到了,
即使我們新家的附近是亂葬崗,也不可能有這么多的烏鴉,幾乎將一片天空都遮蔽了。
可隨后,我反應(yīng)了過來,這些東西是想讓我爺爺死都死的不安生!
我心中竄起一股怒火,想要拿石頭砸它們,可一抬頭卻迎上了我爸嚴厲的目光。
雖然當時我還是個孩子,但也很清楚當下最重要的事情是趕緊讓爺爺入土為安,
不要錯過最好的時辰。這一路上,我耳邊充斥著那如同喪鐘一般的啼叫聲,
這些烏鴉也著實是奇怪,它們不攻擊我爸和我,就往我爺爺?shù)墓撞纳蠜_。
從我們家到墓地的這段路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算短。當我們終于抵達,
將爺爺安葬的那一刻,這些烏鴉一下子便散去了。安葬好了爺爺,
我爸便帶著我搬到了城里,我也開始在城里的私塾念書。不再生病了,
也沒有從前那么倒霉了,照理說我應(yīng)該開心,可這代價卻是失去爺爺,我如何能開心的起來?
那段時間,我宛如一具行尸走肉,下了學第一時間就沖回家中,將自己關(guān)在屋里,
靠研習風水術(shù)數(shù)來讓自己忙起來,暫時忘掉失去爺爺?shù)耐纯唷?/p>
我本以為我會一直這樣下去,誰知道遇見了她。那段時間雖然我在私塾上課,
但比起我爸,空閑時間還是多出很多的,于是我主動承擔起了家務(wù),下了學就去集市買菜。
她叫葉彩南,是菜販的女兒,我是窮風水師的兒子,兩家說起來其實是門當戶對的。
緣之一字,妙不可言,平常一直安靜坐在那里幫父親買菜的她,
從不會和其他人多說一句話,也從來沒有一個笑臉??墒敲看挝胰ベI菜的時候,
她臉上總會泛起一抹笑容,還會主動找我聊天。我那陣十六歲了,正是情竇初開的時候,
心里夢里全都是她。雖然不至于嚴重影響學習,但上課的時候,也會出現(xiàn)走神的情況。
以前是恨不得多在私塾里學點知識,和大家待在一起,多少沒有那么空虛,
回去之后自己一個人容易東想西想??勺源蛘J識她之后,
我下學之后恨不得立刻沖向集市去找她。我們彼此互有好感,相處久了,
自然而然就在一起了。那會兒談戀愛沒有現(xiàn)在這么大方開放,我倆最多也就拉拉手,
晚上一起看個月亮。城里張財主家有個池塘,修得特別大,一半兒在他們宅子里,
一半兒在外面。張財主心胸寬,也不在意,告訴大家可以隨便在外面那一半兒池塘游玩。
我倆晚上就愛在那池塘邊,小橋上,一邊賞荷花,一邊賞月,再聊聊天。
我們是真心愛彼此,愛得都不行了,就認準彼此是這輩子唯一的那個人了。
她比我大四歲,感情一天比一天濃郁之后,她開始叫我小相公。
我也很想叫她一聲娘子,可我臉皮太薄,始終沒好意思。
我又一次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以為來日方長,等我二人成親那天,
總會有機會叫她娘子的。可是就在我們相識一年之后的某個夜晚,
我做完功課立刻趕往那池塘,發(fā)現(xiàn)她早就等在小橋上了。我本以為和往常一樣,
難得的一段快樂時光就要開始,誰知道她卻表情平靜的告訴了我一個消息:她要嫁人了。
聽到這個消息,我就像是被五雷轟頂一般,好半晌都沒有反應(yīng)過來。
要娶她的是個大地主,名叫甄復(fù)。他看上了葉彩南的美貌,要納她做妾。
我氣得渾身發(fā)抖,這個人的歲數(shù),比葉彩南她爹都大整整二十歲,說句不好聽的,
過不了幾年就要翹辮子了,他哪有半分可能給葉彩南帶來幸福?!“甄老爺說了,
只要我肯嫁,他就給我弟弟找一份好差事,我爹也可以不用再辛苦的賣菜,可以安享晚年。
你知道他給的第一批聘禮是多少嗎?三根黃魚,我和我爸賣三輩子菜都掙不來。
”說到這里,葉彩南眼含熱淚,我心疼,上前想要替她拭去淚水,她卻后退了兩步,
躲掉了?!靶∠喙?,你能出得起這么多的聘禮嗎?別說三根,一根黃魚,我馬上跟你走。
”她看著我,問出了這樣的問題。見我不說話,淚水再度從她的眼眶滑落,
她嘴角揚起一抹慘然的笑容。其實我的答案,無論是她還是我自己,都很清楚。
我爺爺欠下了太多的因果債,自己這一生無法償還完不說,還透支了我和我爸的福報,
我爸這輩子都得替他還債,幫人看風水,酬勞從不敢多要,要多了,福報就會受損,
甚至透支生命。一根黃魚,當時等于一千大洋,我爸是能賺到這么多錢的,
但卻需要透支至少二十年的壽命。我想娶葉彩南,做夢都想,可我能拿我爸的命去換嗎?
!“小相公,這是你送我的信物,現(xiàn)在還給你,我們以后,
應(yīng)該不會再見面了……”將我省吃儉用攢錢買來送給她的廉價玉佩塞到我手中,
葉彩南轉(zhuǎn)身離去。我很想叫住她,很想留下她,可手伸到半空中,
我卻一句話都喊不出來,只能眼睜睜看著她消失在我的視線當中。我就這樣,
在原地站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