療養(yǎng)院的傍晚,夕陽最后的余暉一定是落在舊樓樓頂的,而余暉慢慢抽離的時候,
最后一抹一定要在三樓的327病房滯留片刻。柔軟的光亮,輕輕慢慢,最能治愈人的心傷。
這也是宋俊青當初選擇327病房的原因。電話打來的時候,
宋俊青正在夕陽余暉的簇擁下陪著陸宵禾下圍棋。別看陸宵禾是個小學還沒畢業(yè)的小姑娘,
可在陸星橋多年的調教下,棋藝毫不遜于宋俊青,不一會兒工夫就轉守為攻,
逼得宋俊青割地退讓?!跋冉与娫挵桑媒o你個喘息的機會?!标懴倘诵」泶?,
沖宋俊青撇嘴一笑?!拔?,哪位?!彼慰∏嘟油娫挕!翱∏啵俏?,我是爸爸。
”電話那頭傳來宋士孝低啞的聲音??刹恢獮楹?,從對方口中聽到“爸爸”兩個字,
宋俊青突然覺得惡心?!翱∏啵阍诼犆??”見宋俊青沒反應,對方又問?!澳阏f。
”宋俊青冷冷應著?!拔蚁胍娔阋幻?,你能來一趟嗎?”“你忘了,
我這里是精神病醫(yī)院,不是說出去就能出去的,不然,你們又得派人抓我回來了。
”“那都是過去的事,你怎么還一直想著,就不能放下嘛!這么多年了,
你到底還要怪我到什么時候?”宋士孝加重了語氣?!胺畔率遣豢赡芊畔碌模?/p>
但我真的已經不怪你了,我一直當你不存在?!薄澳阋欢ㄒ@么說話么,
難得我想跟你好好聊聊,你就不能正常一點嘛!”“正常?你忘了,我是個病人,
而且還是精神科的病人?!彼慰∏嘈Τ雎??!八懔?,我不跟你計較這些,隨你怎么說。
不過,你不是跟你姑姑說好了要來看我的么,你打算什么時候過來,我有重要的事要跟你說。
”“這個,我得跟主治醫(yī)生協(xié)調,看他的時間,具體什么時候能去,我決定不了。
”“不,不要醫(yī)生陪同,你自己來,我跟你說的事不能讓其他人知道。
”“我做不到?!薄斑@些不用你操心,我會跟院方申請,讓你自己出來??∏啵?/p>
事已至此,我也可以跟你實話實說,康謠已經死了,很多事我想跟你說清楚,
但只能告訴你一個人,所以你務必在明天之前來醫(yī)院一趟?!彼问啃妷合滦闹械脑箲崳?/p>
再次強調。“如果真是萬分緊急,就在電話里說吧,我怕你等不到明天。
”宋俊青欲擒故縱,當然,他大抵也猜到了宋士孝要說什么,無非是關于康謠的死,
關于他殺妻棄子的罪惡。這些事宋俊青一早就知道,所以也不屑于再聽宋士孝贅言。
“不行,不能在電話里說,我只能當面告訴你,不能現在說……”宋士孝喃喃囈語。
“對了,我有東西要給你,是你媽留下的,你必須得來,最好今天就來,晚上也可以。
不然,這東西你就永遠都見不到了。”宋士孝又補充了兩句。宋俊青沒應聲,
直接掛斷了電話,目若血染。他始終覺得,那人不配提到媽媽,可惡的是,
那人竟還以媽媽的遺物為誘餌,驅使自己去跟他見面?!霸趺戳?,不是在下棋嗎?
”陸星橋推門進來,見宋俊青神色異常,走上前來。。“二哥接了個電話,
然后就這樣了?!标懴膛艿疥懶菢蛏磉??!笆钦l打來的?”陸星橋問。
“是宋士孝,他讓我盡快去一趟醫(yī)院,說是有重要的事。”宋俊青面沉如水。
“這個時候約你見面,難得他已經想明白了?”“出車禍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
他興許變聰明了?!彼慰∏喑爸S道?!叭绻娴南朊靼琢?,那他應該立刻報警,
而不是約你見面。宋士孝肯定又是在打什么歪主意,你不能去?!薄拔业故怯X得,
他是走投無路了。這個時候約我見面,也許還真有幾分真心真意在。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我還挺想去聽聽的?!彼慰∏嗾f著,將手中黑子落入棋盤。晚上八點,
宋俊青讓陸星橋把他送到了市中心醫(yī)院。“真的不用我陪你去嗎?”宋俊青下車前,
陸星橋第三次問道?!安挥茫阆人拖袒丶?,等我電話。”“我不想回家,
我在這等你。”坐在后排座的陸宵禾探出頭來,看著宋俊青?!斑@位同學,
你得回家睡覺了,明天是周一,是要上學的。”宋俊青揉了揉陸宵禾額前的碎發(fā)。“不,
我就在這等著?!标懴瘫鸶觳玻徇^頭去?!澳闵先グ?,我和宵禾在停車場等著,
等你出來,我們一起回家?!标懶菢驊B(tài)度堅決?!澳呛冒?,我盡快下來。
”宋俊青關上車門。從停車場到住院樓有條捷徑,需要拐過一個圓形噴水池,
宋俊青沿著停車場邊的碎石路走到噴水池邊,繞著噴水池走入第二個岔路口,
再往前三十米就是住院樓。三十米的狹長通道,路燈的亮度僅夠看清腳下的路,
對于厭惡黑暗的宋俊青而言,這三十米十分煎熬。好在路上還零星有些行人,
偶爾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響,總算還帶著幾分人氣。只是不知為什么,宋俊青總覺得脊背發(fā)冷,
陣陣陰寒。宋士孝的病房在住院樓的二樓,宋俊青沒有選擇等電梯,
而是直接選擇了樓梯。樓梯間的拐角處放著幾張席子和六七個被卷,
看來是陪床的家屬特意準備的。宋俊青小心翼翼地在席子和被卷間的空當落腳,歪扭著身子,
總算上到了二樓?!翱∏?,你可算來了,他一直等你呢?!辈诺蕉蔷团錾纤螘?,
對方顯得有些激動?!澳氵@是要回去?”宋俊青問?!翱道咸蝗幌牒惹喽怪啵?/p>
讓我回去熬。”宋書萍苦笑。即便是被康謠使喚慣了,可每每這種時候,她總還是不甘。
“從店里買回去吧,這時候才熬,熬好得半夜了?!薄皼]關系,反正他們也快走了。
”“他們要走?”“康謠死了,他們也沒什么理由待在宋家了吧。
”宋書萍說得理直氣壯?!澳悄懵飞献⒁獍踩??!薄澳憧烊グ?,他等著呢。
”宋書萍又催。宋俊青沒再贅言,徑直走向宋士孝的病房。
二樓的病房大多是兩人間、四人間,宋士孝這間是為數不多的單人間,
是宋士孝托了關系、花了大價錢才從旁人那里撬來的。病房面積足有十五六平,
還配備了單獨衛(wèi)浴和網絡電視。宋俊青進病房的時候,宋士孝正在閉目養(yǎng)神,
大概是聽到了開門的響動,突然睜開眼睛。“是你啊?!币姷絹砣耸撬慰∏?,
宋士孝松了口氣,“好長時間沒看到你,長變樣了,眉眼間越來越像她了。
”“有什么事,直接說吧?!彼慰∏嗬渎曋毖??!岸嗄瓴灰?,
父子倆也越來越生分了,連招呼都不打嗎?”“打招呼?
可我實在不知道該怎么稱呼宋先生比較合適?!薄八懔耍S你便吧。你先坐,
我有東西拿給你?!彼慰∏鄰谋蛔酉鲁冻霾〈策b控器,將上半身稍稍抬高,
而后從枕頭下面摸出一個皺褶的信封?!斑@是我前天收到的,你打開看看。
”“如果是催債的,我沒時間幫你對付那些賭徒,你應該把這些信燒給康謠,
或者拿給你的那位律師?!彼慰∏嘈绷艘谎鬯问啃ⅰ!安皇?,這不是來催債的,
是跟你有關的。”見宋俊青沒接,宋士孝索性直接將信封往宋俊青手里塞,
可他到底才出了車禍,手腳尚不靈活,手下一松,信封掉到了地上。
十幾張照片散落一地,宋俊青一眼就看出,照片里的人是自己。這是他最近幾次外出時,
有人偷拍的照片,有他自己的,有他和陸星橋的,還有他和陳強見面時的??磥恚?/p>
對方對他的行蹤了如指掌。“我本來以為又是那幫賭徒的恐嚇信,可沒想到,
會是你的照片?!彼问啃⒀銎痤^看著宋俊青,儼然一副居高臨下之態(tài)。
“他們大概是高估了我在你心中的分量,用我的照片來威脅你,是他們失算了。
”宋俊青說著,將地上的照片一一撿起,扔到了病床上?!笆菃??”宋士孝嘴角一咧,
“在你看來是恐嚇,可我覺得,這些照片另有深意。寄照片的人對你的情況了如指掌,
當然也應該知道我們父子間的關系并不好,可他為什么還是要把照片寄到我這里來呢?恐嚇?
這可不是為了恐嚇,在我看來,這像是對我的提醒?!彼慰∏鄾]應聲,
他已經猜到了宋士孝會說什么,果然,他還是那么愚蠢,大難臨頭還渾然不知,
就算死一百回也還是個草包。宋士孝洋洋得意,伸了個懶腰,“其實,
一開始我也沒明白寄信人的用意,也以為是哪個賭鬼瞎了心,想要拿你來威脅我還錢。
可后來,我看到了這兩張照片,我才明白過來,這不是什么恐嚇信,這是舉報信,
這是來給我救命的?!彼问啃⒊槌鰞蓮埶慰∏嗯c陳強見面的照片,捏著照片一角,
對準床邊圍欄狠狠一甩,“宋俊青,康謠的尸體是你掉包的?!薄熬鸵驗檫@兩張照片?
”“陳強是殯儀館的人,有盜竊前科,康謠下葬當天丟的戒指就是他偷的。不過,
現在看來,他不只偷了戒指,而且還掉包了尸體……不用說,這肯定是受你的指使。
”宋士孝越說越興奮,像是中了大獎一般,激情四射?!澳愫蘅抵{,這誰都明白,
你巴不得她不得好死,所以你殺了她,而且偷了她的尸體。還有那場車禍,
是你找人撞了我……對了,面粉廠爆炸,也是你……”“怎么,叫我來就是想揭發(fā)我嗎?
”宋俊青平靜地看著病床上這只聒噪又無知的臭蟲?!爱斎徊皇恰8缸舆B心,
我不會揭發(fā)你,我叫你來,是想讓你幫我辦一件事?!彼问啃⒄f著,
從被子里抽出一份保險合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