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吭哧半天又說道，“奶奶說女孩子要端莊賢淑，罵臟話和打人都不是淑女。
”多年以后，當(dāng)我回憶起這個時刻，想要揍人的想法還是那樣的強烈。還端莊賢淑，
還淑女，以為是封建社會嗎？親，大清早亡了，婦女也能頂半邊天好不好！狗屁的淑女！
純屬封建糟粕，迂腐至極?！澳悄阕约捍蚧厝グ。约河植桓?，
我給你打你還說什么淑女，你是不是有??！”論罵架，我也是鮮逢敵手的。
“奶奶說粗魯?shù)娜瞬荒茏黾澥俊！睔馑懒?！氣死啦?/p>
天下的紳士都是被人打罵出來的嗎？紳士是一種品格，不是一種受氣包。
“秦奶奶一定不是這個意思，是你想錯了。
”因為沒有一個奶奶會愿意讓自己的孩子為了做一名紳士而挨打受罵。
至少我奶奶不樂意。那時候我雖小，卻也覺得秦玉的身上有幾分迂腐的味道，
根本沒能理解別人話中的精髓。盡管我被他氣的要死，可在他遇到欺負(fù)時，
還是會勇敢的沖上去。這就是我梧桐的性格，勇敢無畏，還護犢子。有我做后盾，
秦玉也漸漸的膽子大了起來，會在我和人打成一團時，站在一邊擺事實講道理，
妄圖用理性解決問題。我對他是恨鐵不成鋼，堂堂男生，要一個女生為他打架就算了，
竟不懂得在雙方打的難分勝負(fù)時找到自己的立場，更不會出手相幫，沒用死了。
好在我足夠勇猛，單打獨斗必須打贏，群毆時會被揍，
然后悄么么的趁他們落單時出其不意的沖上去成倍的揍回來。漸漸的，
我在學(xué)校里打出名氣，幾乎是那種我一立眼睛，對方就會潰不成軍的局面。
班主任也找我談過話，要我不要那么霸道，要我團結(jié)同學(xué)，不然老是有家長去找她告狀，
她也挺為難的?？赡且仓皇翘嵝盐叶?，從沒有說過太過火的話，也從不找我的家長。
我人是頑皮不羈，但成績好，次次榜一，老師舍不得說我。更何況我為啥揍人，
老師根本就是門兒清。秦玉不再受欺負(fù)，整個人都變得開朗愛笑。
每天寫完作業(yè)以后，我們會瘋玩兒。那個時候，小燕子五阿哥的故事傳遍大街小巷，
我們兩家的奶奶也被迷得每天早早等在電視前，然后一邊看一邊眉開眼笑的討論劇情。
我和秦玉了解這個情況后，決定給他們演個現(xiàn)場版。
我穿上奶奶的大布衫坐著前邊的小木馬，一邊用力的拍打自己的屁股喊著駕，
一邊說著電視里小燕子的臺詞。秦玉坐在后邊的小馬上也用力的拍屁股，追的特別來勁，
扯著嗓子喊小燕子等等我。奶奶們因為我們倆的出色表演，笑得前仰后合，
把眼淚都笑出來了。玩兒夠了這個，又改成西游記。
秦玉披著秦奶奶的黃色真絲絲巾，肚子上扎著做飯用的虎皮花紋的圍裙，
用一條撿來的破鐵絲彎成緊箍咒扣在腦袋上，
拎著根剝?nèi)淦さ牧鴺渲ψ幼鼋鸸堪粼谇斑咃w快的跑。
我拿著奶奶吃過晚飯出去遛彎兒時用的蠅甩子做拂塵左甩右甩，追著他大喊，“潑猴兒，
哪里跑?！蹦菚r候的我們，是真的快樂、無憂無慮，現(xiàn)在想想都會笑出聲音來。
然而，在我們十歲那年，這些快樂通通被秦奶奶的離開所打破，
我們的院子里很久很久都沒有笑聲。那年中秋前一天，奶奶收攤回來帶了兩只紅燈籠，
我興高彩烈的爬到我家院中的桂花樹掛上，又跑去秦玉家院子里，
噌噌幾下爬到最粗的那根柳樹杈上坐著掛燈。秦奶奶和秦玉都在樹下站著，
仰著脖子看著我。在這之前秦奶奶病了好久了，一直咳，不住的用手猛捶胸口，
然后呼呼的喘氣，病了兩個多月，人瘦成紙片。她能出來看熱鬧，我可高興了，
為了讓秦奶奶高興點，我的瑟的又往上爬了一段，然后用右手繞過臉頰做孫悟空的造型。
秦奶奶真的被我逗笑了，柔聲要我小心點，趕緊下來別摔著。
秦玉突然指著我身后大喊，“梧桐，你身后有個毛毛蟲，快躲開。”我心里一慌，
手上沒抱住，人直接就栽了下來。誰也想不到吧，
天不怕地不怕的梧桐居然懼怕小小的毛毛蟲。當(dāng)時的情景太過恐怖和慌亂，
具體發(fā)生什么我完全不知道，只是在回過神時發(fā)現(xiàn)自己騎在秦奶奶的身上。
秦奶奶側(cè)躺在地面上雙眼緊閉，嘴和鼻子里淌出好多好多鮮紅的血。
秦玉趴在秦奶奶身上哇哇大哭，用瘦小的手臂抱著奶奶，哭得人心碎。
奶奶叫來救護車把秦奶奶帶去醫(yī)院，偌大的院子里只剩下我和那灘刺目的血。
而那只惹禍的毛毛蟲，不知所蹤。第二天就是中秋，奶奶帶我去了醫(yī)院，
我在那里見了秦奶奶最后一面。直到現(xiàn)在，我仍對那次見面記憶猶新。
秦奶奶虛弱的在病床上躺著，呼出的氣息在氧氣罩上打出一層薄薄的霧，見我來了，
她努力的抬手叫我過去?！皩Σ黄鹎啬棠?，我不該爬樹。您好點了嗎？
我們什么時候回家？乖乖想吃秦奶奶做的可樂雞翅了?！鼻啬棠虛崦业念^頂，
用微弱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的說，“好乖乖，奶奶是生病了，和你沒有關(guān)系。小孩子家家的，
不要想那么多，更不要自責(zé)。以后哇，你和小玉好好的，一起讀書，一起長大，互相照應(yīng)。
小玉命苦，要麻煩你們祖孫多費心了。”那時的我還小，
并不能理解秦玉明明有父母親人，為什么要我們祖孫多費心。這個中秋，
我們兩家是在醫(yī)院度過的，沒有可樂雞翅，也沒有闔家團圓，只有無法淡化的悲傷。
奶奶告訴我秦奶奶一年前檢查出得了肺癌，能挺到今天已經(jīng)是醫(yī)學(xué)的奇跡。
醫(yī)生說那天秦奶奶能走出房間看我們玩耍，是回光返照，和誰都沒有關(guān)系。
沒有我砸的那一下，她也活不過兩天?？墒?，
雙目緊閉的秦奶奶和那灘血像是一個魔咒困住了我，讓我固執(zhí)的確定是我害死了秦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