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洗了一個澡換了睡衣走進房間,百葉窗簾沒拉上,
杭城的夜景被窗子欞分成了十幾個領(lǐng)域。夜色像暈開的沒有氣味的高級墨水,
漆黑的天空下是杭州百家斑斕的星星點點,
西湖邊的燈塔發(fā)出來的光束在城市上空掃了一圈之后直直朝我照了過來。小時候聽人說,
西湖邊的這一道光束,可以照進上城區(qū)每一戶人家的每一扇窗里。在這之后的很久之后,
我才知道,原來當(dāng)我們的房子背對著西湖的時候,透過窗戶是看不到這束光的。
那么即使幸福是這個世界的必然產(chǎn)物,也總有背對著陽光而受惠不到的人,
也總有無法用幸福與否去衡量的憾事,總有風(fēng)沙幻滅的那些剛下眉頭又上心頭的離愁。
我把窗簾拉上坐到了電腦桌前,上了論壇打算看會貼再睡覺,突然覺得少了什么,
我打開QQ好友列表,小沁的頭像還亮著。以往這個時候,我?guī)缀趺刻於荚诟∏吡腝Q,
不過都是我主動去找她。我的鼠標(biāo)不停在桌面上點擊右鍵,刷新,跟我一樣煩躁。
人都會有類似的情緒,當(dāng)你習(xí)慣主動去找一個人后,會突然在某天,你想要知道,
如果你不去找他,那他什么時候才會發(fā)現(xiàn),才會主動來找你。
而這時候的心情只剩下不安和焦躁,可是許久之后你就會發(fā)現(xiàn)這其實是一件特別傻的事情,
因為在你如坐針氈那段漫長的等待間,你等的那個人甚至沒把你想起。
最后我還是跟無謂的倔強投了降,星座書上說雙魚座是最容易心軟的星座。
而金牛座是最愛鉆牛角尖的,陸佳云恰好就是金牛,可我一點也沒從她身上看到半點犟脾氣,
天蝎座的顧昕昕也從沒給我?guī)砩衩啬獪y的感覺,所以星座這種東西真實與否,
其實見仁見智。手在鍵盤上擱了半天,我發(fā)現(xiàn)怎么說都不合適,
我干脆假裝我根本不知道這么一件事,任何的東西都不能只看片面,
法官開庭還要聽雙方證詞呢,我還是更寧愿相信小沁其實是有有苦衷的。其實也無所謂結(jié)果,
只是我這么想,會開心點,因為我始終無法承認(rèn)自己自認(rèn)為的摯友是一個朝三暮四的人。
——小沁,我今天看見陳逸了?!?。
“對方正在輸入”幾個字在她的對話框上方閃了一下就消失了,
然后在我的聊天窗口內(nèi)就只出現(xiàn)了這么一個“哦”字,她對我的敷衍可以用不假思索來形容。
今天一整天發(fā)生的事情讓我無暇顧及身體上的感觸,
安靜坐下來以后才發(fā)現(xiàn)有一種極其可怕的酸痛從腳跟一直蔓延開來,
而小沁的回復(fù)更像一盆冷水,在我的心上蒙上了一層薄冰,
我發(fā)誓我是真的沒有多余的心力再去跟她周旋,我知道,她什么也不愿意跟我說,從前是,
現(xiàn)在也是,都是?!愀质至??——他告訴你的?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因為這件事情確實不是陳逸告訴我的,而我也不可能告訴她是張孟軒告訴我的,
這不就等于變相違背了我和張孟軒共同保守秘密的約定。——不是。
——你喜歡的話就讓給你好了。我瞠目結(jié)舌。雖然沒有談過戀愛,
但我也受過不少電視劇“什么都可以讓,愛情不可以讓”的感染,
我知道愛情是唯一且神圣不可侵犯的。而小沁隨口而出的“讓”字,
讓我不知道她到底是抱著什么心態(tài)來進行跟我這場算不上交談的交談,
是她對她跟陳逸的感情真的就只是淺嘗輒止,還是她本來就是這么一個輕浮傲慢的人。
一時之間我不知道回什么才好。聊天窗口里也一直保持著這么四條聊天記錄,
像是隱忍在和時間僵持不下。我以為這場談話就要這樣沒頭沒尾的結(jié)束,大概隔了五分鐘,
又一段新的回復(fù)出現(xiàn)在了窗口上,我一看,字?jǐn)?shù)也并不多?!蚁矚g的人是常林,
跟陳逸隨便玩玩的。以前的話當(dāng)我沒說過好了,用不著你照顧他。
——你那個在酒吧樂隊當(dāng)吉他手的男朋友?——嗯。我慶幸她承認(rèn)了,
如果這個常林是陳逸和小沁男朋友之外的第三個人,
那么我真的不知道該給她安一個什么頭銜。
而她的“隨便玩玩”徹底打消了我愿意相信她另有隱情的念頭,也讓我沒有理由再為她辯解,
我跟自己心靈的拉鋸戰(zhàn),原來從一開始就毫無意義。她甚至坦白地那么理直氣壯,
她根本沒有打算瞞我,沒有打算在我心中維持一個善良美好的形象,
就這么赤裸著而來不帶一點緩沖的真相讓我喉嚨有點發(fā)緊。
——那你為什么要跟陳逸在一起?!湍翘炻铮胰ゾ瓢烧页A?,
發(fā)現(xiàn)他跟個大波妹摟在一起,我潑了他一杯酒就走了,把他的電話什么的全刪了。
后來陳逸跟我告白,我就想答應(yīng)下來氣氣常林。結(jié)果他后來真的來我家找我,我們就和好了。
這個愛情故事在任何的小說或者電視劇中出現(xiàn),都會引來一番觸動和感嘆。
可我此刻絲毫沒有這種感覺。因為在他們兩個之間的那個人——陳逸,是真實存在著的,
不是劇本中可有可無的路人甲炮灰乙,
不是生來就要做他們感情中那塊不會動也不會痛的墊腳石。我親眼看見他緊蹙的眉頭,
他無可名狀的神傷,還有心亂如麻的自我封閉。我無法為這個故事打一個分?jǐn)?shù),
因為冰冷的數(shù)字框不住這個蹩腳十足的故事。——你有考慮過陳逸的感受么?
——你怎么可以為了你們兩個所謂真摯的感情就糟蹋陳逸的真心。
——你知道他有多難過嗎?——你居然真的可以一點也不愧疚,來找你之前,
我在心里想了無數(shù)個你甩了他的理由、借口、苦衷,
可是沒有一種的結(jié)論是你真的會是這種女人。——他到底比陳逸好在哪里?
……我手指飛快地在鍵盤上按動,我已經(jīng)不知道理智叫什么東西,
只看到我眼前是一串一串我發(fā)出去的胡言亂語,我的腦子里一直在叫囂著stop,
可我的手指還在不可抑止地發(fā)出那些在那個年紀(jì)里我所能想到的所有指責(zé)人的詞匯。
我想我可能在不知所云,
也可能在玩命一搏地做著以我的性格絕不可能做出但卻是我內(nèi)心最直接最渴望的事。
我為了誰,為了什么這么生氣,那個時候我的身體已經(jīng)負(fù)荷,所以連我自己都不知道。
——你怎么能這么不要臉。打出這最后一句,我徹底癱倒在了椅子上,
今天的最后一點點力氣,終于在我瘋狂宣泄的時候被殆盡了。
看著滿屏幕我玫紅色幼圓體的字,我已經(jīng)忘了剛才到底在做些什么。
屏幕出現(xiàn)一行黑色的字。——關(guān)你什么事,神經(jīng)病。我想小沁是成熟的,
在任何方面,所以在她的面前我才可以連咄咄逼人都顯得如此的不堪一擊,像一條瘋狗,
或者是像她說的神經(jīng)病,所以她才可以對自己的感情收放自如,決定自己要什么不要什么,
分清自己愛著誰,在利用誰,才取舍得那么坦蕩,揮灑得那么自如。那么這么久以來,
究竟是她隱藏得太好,還是我根本沒有勇氣去看破她,因為我沒有什么朋友,
所以才不想失去任何一個能稱得上知己的人,可是小沁不一樣,
她應(yīng)該就是男生們眼中的女神,想要誰就一定能得到,拋棄了誰,誰也不能因此而抱怨。
我的手指重新?lián)嵘湘I盤,想為我剛才的沖動道個歉。電腦突然發(fā)出“噔”的一聲,
最大化的聊天窗口消失在屏幕上,留下我粉色甜到有點膩的桌面,還有一個灰色的提示框。
——很抱歉,您已不在對方的好友列表內(nèi)。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
莫過于突然有一天發(fā)現(xiàn)你在意的人原來從來沒有在意過你,
你不過是她生活中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調(diào)劑品,
不過是下午三點一刻有沒有都無所謂的小點心。而這一刻我居然覺得意料之內(nèi),
居然覺得從心底發(fā)出一個陰郁的嘲笑聲。我想,我是做了一件瘋狂的,很有個性的事情。
海涅說過,我不認(rèn)為女人沒有個性,只是她們每天都有新的性格罷了。
那么這一忙忙碌碌的一天,我究竟是得到了,還是失去了,
還是我根本只是別人故事里的那個無關(guān)痛癢的看客,小沁和陳逸的,陸佳云和張孟軒的。
我是不是只能被別人的生活推波助瀾,是不是我注定不會有自己的劇本和自己的情節(jié)。
我已經(jīng)忘了自己最后究竟是懷著什么樣的心情閉上眼睛,一夜無夢,安穩(wěn)得有些意外,
當(dāng)我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第二天了。我是被門鈴聲叫醒的,看了看桌上的鬧鐘,七點整,
我知道去開門的人一定是我,因為顧昕昕說她無法以早晨驚悚的黑眼圈示人,
所以就算她的房間離門口比較近,就算她此時此刻已經(jīng)起床開始跳減肥操,
她也會沖進我的房間一腳踹上我的屁股,然后讓我滾去開門。與其被她連掐帶擰地揪起來,
我還是識相點比較好。出了房間,我看到顧昕昕的房門緊閉著,
看來門鈴聲還沒有把她吵醒,她一直睡得很沉是其中一個原因,
還有一個就是門鈴一直沒響第二聲,想來這個門外的人一定很有素質(zhì)。
按門鈴的人竟然是陳逸,他還是穿著昨天的那件校服,橙色領(lǐng)口依然顯眼,
雖然昨天才見過面,但我總有種錯覺,覺得他今天的頭發(fā)是不是長長了一點。
他額前的幾絲劉海被汗水浸漬,縫隙間露出一兩顆小小的不明顯的青春痘,
讓人絲毫沒有厭惡感,反而有種“這就是年輕啊”的感覺,就好像春天的柳絮灑在臉上,
癢癢的,舒坦的?!绨?,杳杳,我是不是吵醒你了。他的表情帶著歉意,
讓我瞬間忘了自己前一刻鐘還睡得不亦樂乎。我因為驚訝而微張的嘴還沒合上,
聽到他這么說馬上下意識地?fù)u了搖頭,口水差點流出來。
后來我對著鏡子重演了無數(shù)次這個表情,發(fā)現(xiàn)一次比一次傻。
他垂在旁邊的右手朝我伸了過來,我這才發(fā)現(xiàn)他手上拎了一個袋子,我接過看了看,
是一袋雞蛋灌餅,大概是剛做好不久的,袋子里的熱氣冒了出來在手上凝結(jié)成濕漉漉的水汽,
讓我昏昏沉沉的細(xì)胞一下子全醒了過來。——為什么要給我這個?
——請你吃早飯啊,謝謝你,杳杳?!獩]什么的啦,不就涂個顏色嗎。
——嗯?我說的不是這件事。——???2007年7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