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還在下,淅淅瀝瀝,敲打著武館破舊的瓦片,像是無數(shù)細小的手指在叩問。
老民警張叔用手電在屋里屋外掃了好幾圈,除了積水和廢鐵,什么都沒找到。
“真沒事?六子,你看你這臉白的,跟見了那個啥似的?!睆埵宕曛觳?,雨夜的寒意和剛才那黑衣人留下的詭異氣氛讓他也有些發(fā)毛,“那人到底干嘛的?討債的?”
陳六合靠著門板,勉強擠出個笑:“啊……嗯,可能吧,以前老爺子欠的糊涂賬……沒事張叔,我能處理,謝您了啊。”
他得趕緊把張叔支走,手里的刀越來越燙,腦子里那些亂七八糟的畫面還在翻騰,他怕自己下一秒就會繃不住。
張叔將信將疑,又叮囑了幾句晚上鎖好門有事打電話,這才披著雨衣深一腳淺一腳地走了。
巷口重新恢復(fù)寂靜,只剩下雨聲。
陳六合猛地關(guān)上門,插上門栓,背靠著門板滑坐在地上,大口喘著氣。
武館里只有一盞昏黃的白熾燈,光線勉強照亮不大的廳堂,陰影在角落里蠕動。
他攤開手,那把銹刀靜靜躺在掌心。暗紅色的銹跡似乎比之前更深了些,摸上去不再是冰冷的死物,而是一種……溫潤的、仿佛帶著微弱脈搏的活體。剛才那迸濺的火星和硬撼詭異手掌的觸感,絕非幻覺。
還有掌心的灼痛感,雖然減弱了,但依舊清晰。
“血銹……鑰匙……債……”黑衣人冰冷的話語在他腦海里回蕩。
爺爺陳山河,一個開了輩子破武館、教了幾套廣播體操般拳法的老頭,能欠下什么需要動用這種怪物的債?
還有那塊木牌。
陳六合從口袋里掏出黑衣人扔給他的雷擊木牌。紫黑色的木質(zhì),那扭曲的符文在昏暗燈光下仿佛在緩緩流動,觸手的灼熱感與刀柄傳來的溫?zé)嵬?,卻又帶著截然不同的躁動氣息,像是不穩(wěn)定的電流。
他鬼使神差地,將木牌慢慢靠近銹刀。
就在兩者距離不足一寸時——
“嗡!”
一聲低沉的、仿佛來自極遙遠地底的嗡鳴響起。
不是通過空氣,而是直接震響在他的骨骼里!
銹刀刀身上的某些斑塊猛地亮起暗紅色的微光,那些光芒沿著銹跡的縫隙蜿蜒,構(gòu)成了一幅極其復(fù)雜、古老而殘缺的圖案!
與此同時,他手中的雷擊木牌也驟然發(fā)燙,上面的符文扭曲跳動,竟浮現(xiàn)出細小的、藍紫色的電絲!
陳六合嚇得差點把兩樣?xùn)|西都扔出去。
他強忍著心悸,仔細觀察。
刀身上亮起的圖案殘缺不全,似乎缺少了關(guān)鍵部分。而雷擊木牌上跳動的電絲,似乎受到某種吸引,試圖蜿蜒向刀身,卻又被無形的屏障阻隔。
這到底是什么?某種古老的密碼鎖?而這木牌是鑰匙的一部分?
就在他心神激蕩之際,屋頂上傳來一聲極其輕微的脆響。
像是瓦片被踩了一下。
聲音很輕,混在雨聲里幾乎無法察覺。
但陳六合此刻精神高度集中,全身的汗毛幾乎在瞬間炸起!
還有人!
他猛地抬頭,死死盯住屋頂?shù)拇印?/p>
一片寂靜。
只有雨水順著一處漏縫滴落,在地上濺開一小灘水花。
錯覺?
不!
多年混跡市井街頭打架練就的直覺告訴他,絕對有人!而且和剛才那個黑衣人的感覺完全不同!更加隱蔽,更加……難以捉摸。
陳六合屏住呼吸,悄無聲息地移動到墻角,吹滅了那盞唯一亮著的白熾燈。
整個武館徹底陷入黑暗,只有窗外微弱的天光勾勒出家具器械扭曲的輪廓。
他握緊了手中的銹刀,溫?zé)岬挠|感似乎帶來了一絲微不足道的安全感。另一只手扣住了那塊雷擊木牌,灼熱感刺激著他的神經(jīng),讓他保持清醒。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屋頂再沒有任何聲響。
就在陳六合以為對方已經(jīng)離開時——
“吱呀——”
武館那扇老舊的、對著后院的后門,發(fā)出了一聲令人牙酸的輕響。
有人從后面進來了!
動作輕得如同鬼魅,甚至連雨水都沒有帶進來多少。
陳六合的心臟幾乎跳到嗓子眼。他縮在一個廢棄的擂臺模型后面,透過帆布破洞向外窺視。
一道瘦小的黑影融入了廳堂的黑暗,幾乎看不清輪廓,只能勉強感覺到一個存在在移動。
它(他?)沒有四處翻找,目標(biāo)極其明確,如同早就知道東西在哪一樣,徑直朝著陳六合剛才停留的門口區(qū)域摸去。
是在找刀?還是找木牌?
或者……找我?
黑影在門口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查看地上可能留下的痕跡。然后,它緩緩轉(zhuǎn)向了陳六合藏身的擂臺方向。
被發(fā)現(xiàn)了!
陳六合渾身一緊。
然而,預(yù)期的攻擊并未到來。
那黑影只是靜靜地“看”了他藏身的方向幾秒鐘,然后發(fā)出了一種極其古怪的、像是濕木頭摩擦的聲音:
“吱…嘎…”
不像是人類喉嚨能發(fā)出的聲音。
緊接著,那黑影竟然如同融化一般,悄無聲息地向后退去,迅速沒入了通往后院的黑暗中,消失不見。
走了?
就這么走了?
陳六合等了足足五六分鐘,確認再沒有任何動靜,才幾乎虛脫地從藏身處走出來。
冷汗已經(jīng)浸透了他的衣服。
今晚到底是怎么了?先是一個刀槍不入的黑衣煞星,又來一個鬼鬼祟祟的瘦小怪物?爺爺留下的這到底是個什么爛攤子!
他重新點起煤油燈(電路剛才似乎被嚇跳閘了),昏黃的光暈搖曳,將他的影子拉得忽長忽短,仿佛隨時會有另一個影子從里面分離出來。
他坐在冰冷的青磚地上,看著手中的一刀一牌,第一次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和恐懼。
必須搞清楚這一切!
他掙扎著爬起來,踉蹌著跑向武館最里間——爺爺生前居住的臥室。
這屋子自從爺爺去世后,他就很少進來,里面堆滿了更老舊、更舍不得扔的雜物,彌漫著一股陳舊的灰塵和草藥混合的氣味。
他記得爺爺有個寶貝得不得了的樟木箱子,據(jù)說是祖上傳下來的,平時都上了鎖,誰也不讓碰。
也許……那里面會有什么線索?
箱子放在床底,很沉。陳六合費了好大勁才把它拖出來。
鎖已經(jīng)銹死了。他沒了耐心,直接找來撬棍,狠狠幾下撬開了鎖扣。
箱子里并沒有想象中的神功秘籍或是金銀財寶。
最上面是一些疊得整整齊齊、但明顯年代久遠的舊衣服,散發(fā)著一股樟腦味。下面是一些泛黃的老照片,照片上的人穿著民國甚至更早時期的服飾,背景多是這座武館不同時期的樣子。
照片里的人們大多神情嚴(yán)肅,眼神銳利,不像普通練武之人。
陳六合快速翻動著,手指突然觸碰到一個硬硬的物件。
那是一個用油布包裹的東西。
他心中一動,小心翼翼地打開。
油布里包著的,是一本線裝古書,紙張脆黃,邊緣多有破損。封面上用墨筆寫著四個蒼勁古樸的大字:
《山河鐵律》
山河?爺爺?shù)拿志褪顷惿胶樱?/p>
陳六合呼吸急促起來,他顫抖著翻開書頁。
里面的文字是豎排繁體,夾雜著大量晦澀的術(shù)語和圖形。圖形多是人體經(jīng)絡(luò)走勢,以及各種兵器的分解圖式,其中一頁繪制的短柄腰刀,赫然與他手中這把銹刀外形極為相似!
但除此之外,書中更多提到的,卻并非尋常武學(xué)。
“……庚子年,七月十五,地氣溢,煞沖牛斗,‘守刃’于北新橋斬‘魕物’一具,燃其心,挫其骨,鎮(zhèn)于井……”
“……壬寅年,臘月晦,‘影牙’窺伺‘血鑰’,三代目率眾擊之于西郊荒塚,盡歿,鑰失……”
“……戊申年,中秋,‘它們’的活動愈發(fā)頻繁,‘門’的松動加劇……山河攜‘血銹’巡守江淮,凡一十七戰(zhàn),傷……”
“……鐵律第一條:凡‘守刃’一脈,見‘非人’必誅,遇‘煞涌’必鎮(zhèn),護‘門’之安寧,至死方休……”
守刃?非人?煞涌?門?
這些詞語如同重錘,一下下敲擊著陳六合的認知。
這本書根本不是什么武術(shù)秘籍,而更像是一本……志怪筆記?或者說,工作日志?
他快速向后翻,在最后一頁的背面,發(fā)現(xiàn)了一行匆匆寫就、墨跡深陷的字跡,那是爺爺?shù)墓P跡,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疲憊和決絕:
“債已欠下,避無可避。六合若承‘血銹’,則命不由己。若不然,毀刀遠遁,永莫回頭!——山河絕筆”
爺爺早就知道!
他知道這把刀會帶來什么!他甚至留下了警告!
“債已欠下……避無可避……”陳六合喃喃自語,一股寒意從脊椎骨竄起。
所以爺爺臨終前塞給他這把刀,并非僅僅是祖?zhèn)髦?,更像是一種……無可奈何的托付?或者是一個迫不得已的選擇?
那個黑衣人說的“債”,就是指這個?守護那個所謂的“門”?對付那些“非人”?
而“它們”……就是要醒來的東西?
就在陳六合心神劇震,試圖消化這駭人信息時——
“咚!咚!咚!”
武館的前門,突然被敲響了!
聲音沉重、緩慢,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規(guī)律性。
每一聲都像敲在陳六合的心口上。
他猛地抬頭,看向緊閉的大門,心臟再次瘋狂跳動。
又是誰?
那個黑衣人去而復(fù)返?還是那個瘦小的黑影?或者是……其他的“不速之客”?
窗外的雨不知何時停了。
死一樣的寂靜里,只有那緩慢而沉重的敲門聲,持續(xù)不斷地響起。
咚!
咚!
咚!
仿佛敲門的并非活人,而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信使。
陳六合深吸一口氣,握緊了手中的《山河鐵律》和那把越來越燙的血銹刀。
他知道,從他拿起這把刀的那一刻,或者說,從他出生在陳家的那一刻起,他的平凡人生就已經(jīng)結(jié)束了。
門外的,無論是誰,都是這筆沉重“債務(wù)”的一部分。
他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向那扇不斷震響的大門。
命不由己。
或許爺爺說得對。
但現(xiàn)在,他還有得選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