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個鄉(xiāng)下潑婦。結婚第二年,我把惡婆婆準備給小叔子娶媳婦的十萬塊彩禮偷了。
嚇得我連夜扒火車跑路。躲在城里洗了五年盤子,估摸著前夫家早以為我死外面了。
我又找了個廠里的小狼狗,他把我寵上了天。小狼狗一臉驕傲,
說要帶我去見資助他開廠的“大恩人”。我磕著他剝好的瓜子,
隨口問:「你那菩薩心腸的恩人,誰?。俊拱鼛T被推開,我前夫捻滅煙頭,
一雙眼熬得通紅:「是我?!?我叫李春芬。我們村,我是出了名的潑婦。在城里,
我是個跑了五年的賊。結婚第二年,我那個尖酸刻薄的婆婆,當著我的面,
把家里所有的積蓄都倒在了炕上。紅的,綠的,一沓一沓,足足十萬塊。她斜著眼瞥我,
唾沫星子差點噴我臉上。「李春芬,你個不下蛋的雞,看見沒?」
「這是給你小叔子娶媳婦的彩禮錢!」我盯著那堆錢,眼睛都紅了。那里面,有五萬塊,
是我一針一線,熬瞎了眼給人縫衣服賺來的血汗錢。我男人陳江,就是個鋸了嘴的悶葫蘆,
站在一邊,屁都不敢放一個。我氣得渾身發(fā)抖,指著他鼻子罵?!戈惤?!你算個什么男人!
你媽拿我的錢給你弟娶媳婦,你就看著?」他嘴唇動了動,最后還是低下了頭。
「媽……媽不容易。」好,好一個媽不容易。我李春芬就活該是頭任勞任怨的牛?那天晚上,
我趁著他們都睡熟了,撬開床板,把那個裝錢的破鐵盒整個抱了出來。這十萬塊,不是賊贓。
是我逃出這個地獄的船票。我剛把鐵盒塞進后院的草垛里,一轉身,就撞上一堵肉墻。
是陳江。他堵在門口,月光照著他半邊臉,眼神陰得像要殺人。我心一下就涼了半截。
他啞著嗓子開口?!复悍遥惆彦X放回去。」「我……我去跟媽說。」我冷笑一聲,
抄起旁邊的糞叉子對著他?!刚f?說什么?說完了再讓她指著我鼻子罵我斷子絕孫?」
他看著我手里的糞叉,往后退了一步?!改銊e這樣……」我死死盯著他,
看見他眼里的猶豫和掙扎,最后,他像是下定了什么決心,轉身就要往外走。「你去哪?」
「我去村長家,借電話報警!」報警!這兩個字像炸雷一樣在我腦袋里轟響。
他要親手把我送進大牢!我這輩子,就要爛在里面了!那一瞬間,
所有的委屈和恨意都沖上了頭。我丟了糞叉,瘋了一樣撲過去,死死掐住他的脖子,
用盡全身力氣嘶吼?!戈惤愀覕r我,我今天就死給你看!」他被我掐得臉通紅,
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我看見他眼里的光,像是被我親手掐碎的玻璃碴子,一片一片,
徹底滅了。2我推開他就往外跑。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跑!陳江在后面追,想伸手抓我。
「春芬!你聽我……」我不管不顧,卯足了勁兒一頭撞過去。他被我撞得一個趔趄,
額頭狠狠磕在門框上,“咚”的一聲悶響。我沒敢回頭,只感覺到一股熱流濺到了我脖子上。
是血。我像只沒頭蒼蠅,連夜扒上了南下的綠皮火車。走得太急,連雙像樣的鞋都沒穿。
一雙布鞋早就被石子路磨破了,腳底板鉆心地疼,我低頭一看,血肉模糊?;疖囬_動的時候,
我躲在廁所里,用兜里僅剩的幾個鋼镚,給娘家打了個電話。電話一通,
我“哇”地一聲就哭了出來?!笅尅刮移怀陕?,胡亂編了個理由。
「我……我跟城里一個老板跑了,你們別找我了……就當沒我這個女兒!」說完,
我怕我媽再問,狠狠心,掛了電話。兩個月后。我在一個工地食堂幫廚,
一個同鄉(xiāng)的大姐找到了我。她看著我,一臉的鄙夷和同情。「春芬啊,你這事做得……」
她嘆了口氣?!复謇锒紓鞅榱?,說你偷了家里的錢跟野男人私奔了。」
「陳江他媽氣得中了風,躺在床上下不來。陳江……」大姐頓了頓,搖了搖頭。
「成了全村的笑話,活王八,誰見了他都戳脊梁骨。」我端著一盆土豆,手抖得厲害。
心口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了,又悶又疼。但我還是擠出一個笑,裝作不在乎的樣子?!噶R吧,
恨吧!」我對自己說。他們越是恨我,就越不會出來找我。我安全了。我李春芬,
終于自由了。3五年,一晃就過去了。我在城里洗過盤子,進過工廠,
最后在一家電子廠落了腳。我給自己起了個新名字,叫王麗。日子苦是苦了點,
但每一分錢都是干干凈凈的。自由的空氣,真他媽甜。我有時候會想,陳江那個悶葫蘆,
八成早就聽他媽的話,再婚生子了吧。說不定兒子都能打醬油了。他那種人,離了誰都能活。
也好,把我這個人生污點,忘得一干二凈。后來,我答應了廠里維修工周浩的追求。
他比我小五歲,一口一個“姐”叫得比蜜還甜。人長得精神,笑起來倆酒窩,
像個沒斷奶的小狼狗。他把我從發(fā)霉的陰溝里,一把撈了出來,放在了太陽底下。
周浩是真的把我寵上了天。工資卡主動上交,密碼是我生日。出租屋里,家務他全包了,
我連根筷子都不用洗。他看我的眼神,總是亮晶晶的,燙得我心慌。最近,他辭了職,
紅著臉跟我說,想自己開個小加工廠。我躺在沙發(fā)上,晃著他剛給我買的珍珠奶茶,
吸溜一口?!感邪?,有志氣?!刮叶核!搁_廠的錢從哪兒來???不會要去搶銀行吧?」
他一臉驕傲地挺起胸膛,把我摟進懷里,下巴蹭著我的頭頂?!附悖惴判?!」
「我遇到了個貴人!一個大恩人,他看好我的技術,愿意投資我!」4周浩抱著我,
眼睛里閃著對未來的憧憬,亮得像天上的星星?!附悖任覐S子開起來,你就別上班了。」
他親了親我的額頭。「我養(yǎng)你!」我心里暖烘烘的,像是三九天喝了碗熱姜湯。他說,
為了表示感謝,一定要帶我去見見那位菩薩心腸的“大恩人”。讓我這個“家屬”,
幫他好好謝謝人家。我磕著他剝好的瓜子,瓜子仁堆了一小堆。我捏起一個扔進嘴里,
隨口問:「你那恩人,誰啊?男的女的?」「男的!一個大老板,特厲害!」
飯店是個挺高檔的地方,叫什么“江上閣”。周浩去停車,讓我先進包廂等著。
包廂里裝修得古色古香,紅木桌椅,墻上還掛著字畫。我局促地坐下,
感覺自己這一身地攤貨跟這里格格不入。門,被推開了。
一個穿著剪裁合體的黑色西裝的男人走了進來。他先是低頭,捻滅了指間的煙,
把煙頭精準地扔進煙灰缸。然后,他抬起了頭。那一瞬間,我感覺全身的血液都凍住了。
五年沒見。他褪去了鄉(xiāng)下青年的青澀,多了滿身的疲憊和說不出的戾氣。一雙眼睛熬得通紅,
眼底全是血絲。他看著我,喉結滾動了一下,聲音啞得像是被砂紙磨過。「是我。」
5我手里的瓜子“嘩啦”一下,全撒在了地毯上。周浩的恩人。怎么會是陳江?!
我腦子“嗡”的一聲,一片空白,唯一的念頭就是跑!我猛地站起來,動作太大,
身后的椅子“哐當”一聲被我?guī)У沽恕@仟N,又可笑。就在這時,周浩推門進來了。
他看見屋里劍拔弩張的氣氛,愣了一下?!附??陳總?」他看看我,又看看陳江,一臉疑惑。
「你們……認識?」我像是被電擊了一樣,瞬間清醒過來。對!我現(xiàn)在是“王麗”!
不是李春芬!五年風霜,我黑了,瘦了,眼角都有了細紋,
跟五年前那個珠圓玉潤的鄉(xiāng)下媳婦判若兩人。他肯定認不出我!我深吸一口氣,
努力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結結巴巴地找補?!戈?、陳總!您好您好!」我朝他伸出手,
又覺得不妥,尷尬地縮了回來?!肝摇姨恿?!沒想到能見到您本人!
您可是我們這行的大人物啊!」陳江沒說話。他只是冷笑了一聲,那目光像兩把冰刀,
一寸一寸地在我臉上刮?!覆徽J識?!顾K于開口,視線卻沒離開我。「但這位小姐,
看著……有點眼熟?!顾浪赖囟⒅遥缓筠D向一臉狀況外的周浩,慢悠悠地問。「周浩,
這是你女朋友?」周浩驕傲地點頭?!笇?!我女朋友,王麗!」陳江的眼神更冷了。
「哪里人?」我心跳得像打鼓,驚恐地意識到,他沒信!他一個字都沒信!
他這是要查我的底,要跟我秋后算賬!6我腦子飛快地轉著,胡亂報了個天南地北的省份。
「我……我老家是黑龍江的?!故中睦?,已經(jīng)全是冷汗。陳江聽完,
沒什么表情地“嗯”了一聲。就在我以為蒙混過關,松了口氣的時候,
他又極冷淡地補充了一句?!甘菃??」「我太太以前的口音,和你很像。」我心頭一跳,
差點從椅子上彈起來。太太?他還在外面叫我太太?周浩終于察覺到了濃濃的火藥味,
他不動聲色地往前站了一步,把我擋在了身后。他沖陳江露出一個憨厚的笑?!戈惪偅?/p>
我女朋友她……她比較內向,有點害羞。」他撓了撓頭。「您別嚇著她?!?/p>
陳江的目光更冷了,像西伯利亞的寒流。他越過周浩,視線像釘子一樣釘在我身上。那眼神,
不再是試探,而是像在對自己失散多年的所有物,進行一次冰冷的估價和宣示。他忽然笑了,
笑意卻沒到眼底。「你女朋友不錯?!顾牧伺闹芎频募绨?,力道不輕?!负煤脤λ??!?/p>
然后,他話鋒一轉?!笇α耍轮?,我跟天虹集團的林小姐訂婚,你帶她一起來熱鬧熱鬧?!?/p>
訂婚?我腦子里“轟”的一聲,像是被雷劈中了。他果然要開始新生活了。也好,
也好……我心里反復對自己說,可胸口卻像是被一塊巨石壓著,喘不過氣。也好個屁!
周浩這個傻小子,還在那兒敏銳。他低下頭,湊到我耳邊小聲說。「姐,你每次想跑路,
就是這個表情?!刮疫€沒來得及反駁,陳江的聲音又響了起來。他直直地看向我,那語氣,
像是在下達一道不容置喙的命令。「王小姐,務必賞光?!刮冶粡氐妆粕狭肆荷健L炖砗卧?!
我偷了前夫家的錢,躲了五年,現(xiàn)在還要笑著去參加他的訂婚宴!這他媽叫什么事兒!
7. 回憶是把刀回去的路上,我坐在陳江那輛能買下我們全村的奔馳車后座,如坐針氈。
周浩坐在副駕駛,興奮地跟陳江聊著工廠的未來,像個第一次進城的孩子。而我,
只能透過車窗,看著飛速倒退的街景,假裝自己是個啞巴。車里放著舒緩的音樂,
可我腦子里卻亂成了一鍋粥。往事像電影一樣,一幕幕往外蹦。剛結婚那年,鎮(zhèn)上趕集,
我看上了一件大紅色的棉襖,摸了又摸,沒舍得買。婆婆知道了,指著我鼻子罵了半個鐘頭,
說我就是個敗家娘們。陳江一句話沒說??赡翘焖ユ?zhèn)上送貨,回來的時候天都黑透了。
他從懷里掏出個紙包,硬塞到我手里,耳朵紅得快要滴血。嘴上卻兇巴巴的?!缚爝^年了,
啰嗦什么!」那件棉襖,我穿了整整一個冬天?!附悖人崮??!?/p>
周浩的聲音把我從回憶里拉了回來。他遞給我一瓶酸奶,是我最愛喝的那個牌子,草莓味的。
他總是能記住我所有細小的喜好。我接過酸奶,插上吸管,低著頭小口小口地喝。
眼眶有點發(fā)熱。陳江的聲音,冷不丁地從前面?zhèn)鱽恚袷峭高^后視鏡看到了我們的小動作。
「周浩,你對她真好。」他的聲音里聽不出情緒。「我以前……也想對一個人這么好,可惜,
沒機會了?!刮倚目诿偷匾恢?。嘴比腦子快,冷冰冰地懟了一句?!赣行┤耍恢档??!?/p>
話一出口,我就后悔了。車里的音樂仿佛都停了,空氣死一般的寂靜。我能感覺到,
陳江的眼神透過后視鏡,像兩道X光,要把我從里到外看個透。那眼神,淬了冰,帶著恨。
8. 法律的“請教”車里的氣氛凝固得能結出冰來。我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
恨不得當場跳車。周浩也感覺到了不對勁,他干笑了兩聲,試圖打圓場?!腹?/p>
陳總,我姐她說話就這么直,您別介意?!龟惤瓍s忽然笑了。他眉目舒展開,
仿佛剛才的冰冷只是我的錯覺。他對周浩說。「你女朋友喜歡的菜,我猜猜?!埂杆篝~,
酸辣土豆絲,對不對?」周浩驚訝地瞪大了眼?!戈惪偰趺粗??神了!」
陳江的目光又落在我身上?!肝矣幸晃还嗜?,也最愛這兩道?!构嗜??我心中警鈴大作。
他這是在一步一步地試探我!我趕緊搶在周浩前面開口?!戈惪?,我們老家那邊的人,
口味都重,都愛吃辣?!龟惤恢每煞竦匦α诵?。他忽然話鋒一轉,
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轉向我?!竿跣〗悖热荒氵@么懂,我可否……請教一個法律問題?」
我心里咯噔一下。他果然沒安好心!周浩還傻乎乎地說。「陳總您太客氣了,
我姐她初中都沒畢業(yè),哪懂什么法律啊。」陳江沒理他。他一字一頓,每個字都像小錘子,
狠狠地敲在我心上。「盜竊十萬元后,失蹤五年?!埂刚垎?,追訴期過了嗎?」他頓了頓,
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弧度?!溉绻F(xiàn)在自首,會判幾年?」來了!果然來了!
他繞了這么大一個圈子,就是為了這個問題!他要用法律,把我死死地釘在恥辱柱上,
然后親手把我送進去!9. 錢盒上的記號我腦子轉得飛快,幾乎要迸出火星子。
臉上卻要擠出一個欽佩又茫然的笑?!戈惪偅烧鏁f笑?!刮覕[了擺手,假裝輕松。
「我一個在流水線上擰螺絲的,哪懂這些高深的東西啊。」我頓了頓,話鋒一轉,
用一種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語氣說?!覆贿^我覺得吧,這事兒得看失主。
除非那失主是個菩薩心腸,主動去撤案,那可真是那小偷上輩子修來的福分,
是他的大恩人??!」我一邊說,一邊觀察著陳江的表情。他勾了勾唇,那笑意卻冷得像冰,
一點溫度都沒有。「是嗎?」他幽幽地開口?!缚晌业哪俏弧⊥怠?/p>
為何在接受了這天大的恩情之后,還要銷聲匿跡,連個信兒都沒有呢?」我編不下去了。
我感覺自己像一只被獵人盯上的兔子,除了等死,什么也做不了。我只想跳車。
就在我準備拉開車門的前一秒,他忽然從前座探過身,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他的手很燙,
力氣大得嚇人,像是鐵鉗。車里的空間本就狹小,他這么一靠近,
我?guī)缀跄苈劦剿砩系臒煵菸?,混著一種說不出的冷冽氣息。他湊到我耳邊,
嗓音低啞得像是含著沙子?!咐畲悍??!顾兄椅迥昵暗拿帧!肝揖烤埂睦镒鲥e了?
」我渾身一僵,死不承認。「你……你認錯人了!我不是什么李春芬!」我用力掙扎,
他卻將我拽得更緊。我們離得極近,我甚至能看清他眼底密布的血絲,
和他臉上那道淺淺的疤。是五年前我撞他留下的。他死死地盯著我,
像是要把我的靈魂都看穿?!改翘焱砩希遗挛覌尠l(fā)現(xiàn),提前在那個鐵錢盒子的蓋子背面,
用刀刻了一個‘江’字?!顾穆曇衾飵е唤z不易察覺的顫抖?!改闶遣皇抢畲悍?,
一試便知?!刮覐氐谆帕?。那個鐵盒子,還在我出租屋的床底下藏著!我猛地掙扎起來,
幾乎是尖叫出聲?!戈惪?!請你自重!我是周浩的女朋友!」「周浩」這兩個字,
像一盆冰水,兜頭澆下。陳江渾身一震,瞬間松開了我的手。他坐回原位,
眼里的那點執(zhí)拗和瘋狂,像是潮水一樣褪去,只剩下一片看不到底的死寂。
10. 小狼狗的真心回到那間只有二十平米的出租屋,我才感覺自己活了過來。
周浩一路上都沒問我任何事。他不說,我更不敢提。他只是默默地走進廚房,
給我熱了一杯牛奶,又在里面加了一勺蜂蜜。「姐,喝點熱的,暖暖身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