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開到一半，走廊的燈把她的身影切成一道亮與暗。 蘇棠站在門口，禮服換成了家里的白襯衫，頭發(fā)松松挽著，耳垂上那對珍珠還在發(fā)光。她看了我一眼，又看向床——白瑤還躺著，被子裹到胸口，露出一截鎖骨，像一片濕潤的月光。
空氣里有一瞬的真空。 隨后，我聽見她很輕地笑了一聲：“白瑤，你不回消息，原來是來這兒撒酒瘋?！?她走進(jìn)來，隨手把門關(guān)了。咔嗒一聲，像給這個房間上了一道隱形的鎖。
“你誤會了?！蔽艺酒饋恚M量把自己的聲音壓平，“她喝多了，我讓她在沙發(fā)——”
話沒說完，白瑤“哽咽”了一下，眼淚掉得很漂亮：“棠棠，對不起……我沒忍住……江哥他……” 她抬眼看我，又迅速低下，像被逼迫不敢直視施暴者。那副樣子，連我都恍惚了半秒。
“你說我什么？”我盯著她。
“江嶼?！碧K棠的眼睛轉(zhuǎn)過來，黑白分明，“剛才我站在門口，聽到了你們說話?！?她把包放在床尾，動作一點不急，像做好了準(zhǔn)備才來的。 “我只問一句：你碰她了嗎？”
“沒有?！蔽?guī)缀跏橇⒖袒卮稹?/p>
她看著我，不急不緩地把手機(jī)拿出來，點開相冊。 屏幕翻到一張—— 是我俯身的角度，手扣著白瑤的手腕，她半躺在床上，玫瑰花瓣灑得一地，我的影子壓在她臉側(cè)。畫面定住，像證據(jù)。
我眼皮猛跳了一下。那聲“咔嗒”。 原來不是幻聽。
“這張，”蘇棠淡淡道，“是你‘沒有’碰她的時候嗎？”
“我是在拉她起來?！蔽野咽謾C(jī)推回去，“你應(yīng)該知道我是什么人。”
“我知道呀?！彼α诵?，眼睛卻涼，“我知道你是個‘好男人’?！?/p>
白瑤在被子里抽泣：“棠棠，是我不好，我真的、真的喝多了……我原本想下樓找你，可我腳軟，江哥又……又——” 她像是害怕說“那個”字，捂住嘴，淚水順著指縫流出來。
“別演了?！蔽叶⒅?，“你進(jìn)門時就很清醒。你手機(jī)還收到過一條‘別忘了哦’，你忘了？”
她肩膀抖了一下，眼神閃爍。 蘇棠的目光在我們之間掃過去，像是一把快刀，在我和她的臉上各留了一道淺淺的痕。 “別忘了什么？”她問。
我握緊拳頭，指節(jié)“咯噔”作響：“我不知道。也許是提醒她別裝醉，也許是提醒她——拍照?！?/p>
屋里靜得只剩空調(diào)的風(fēng)。 蘇棠看著我，慢慢收起手機(jī)：“好。那我也提醒你一件事?！?/p>
她走過去，抬手把窗簾完全拉開。城市的冷光一骨碌滾進(jìn)來，像是叫了人來旁聽這場庭審。 “我們結(jié)婚之前，你對我承諾過什么？”
“信任?！蔽颐摽凇?/p>
“那現(xiàn)在，”她把那兩個字像玻璃一樣捏碎，“我給你一個機(jī)會。你可以把今晚的每一個細(xì)節(jié)，從你看到她的第一秒開始，講給我聽?！?/p>
我于是把過程從頭到尾說了一遍——門鎖響起、她按住門、撲倒、挑釁、我拒絕、我讓她睡沙發(fā)、那聲“咔嗒”。我說完，仿佛把心掏出來放在砧板上，冷得發(fā)白。
“你說完了？” “說完了?！?/p>
“輪到我?！?她的聲音輕得像一片紙，“從下午開始，她就說不舒服，我讓她別喝了。她說，你一直在敬酒，她怕你為難。我當(dāng)時還替你解釋，說你會把握分寸。結(jié)果——” 她頓了頓，目光像針，“我們剛上樓，她就不見了。我打她電話，她不接。給你發(fā)消息，你也不回?！?/p>
我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機(jī)——沉在沙發(fā)縫里，屏幕上掛著十幾條未讀。 心口“咯噔”往下一沉。
“而且，”她繼續(xù)，“你說她手機(jī)收到了‘別忘了哦’。江嶼，那條消息是我發(fā)的?！?/p>
我一怔：“你？”
“我讓她別忘了拿你落在化妝間的充電寶?！彼?，眼睛里沒有笑意，“你以為我在提醒她演戲嗎？”
一瞬間，我說不出話。 所有的解釋像剛搭好的紙塔，被她這句話從底部輕輕一抽，倒塌得干干凈凈。
“所以，現(xiàn)在，兩個版本。”蘇棠攏了攏袖口，“你的版本，是她挑釁、你拒絕。她的版本，是你乘人之危。我們站在同一個房間里，看著同一張床，同一地玫瑰，同一身你的T恤——你讓我，信哪一個？”
“信我?！蔽?guī)缀醢焉ぷ訅禾?，“蘇棠，你認(rèn)識我這么多年，難道不清楚——”
“我清楚的，”她打斷，“我清楚你溫和、體面、會照顧別人感受?？晌乙睬宄?，有些時候，人會在一個瞬間變成另一個人?！?她側(cè)過臉，看著床上的白瑤，“尤其是面對‘誘惑’的時候?！?/p>
“我沒有?！蔽抑貜?fù)，像一個卡帶，只能轉(zhuǎn)動這四個字。
白瑤哭聲更細(xì)了，像雨絲。她伸出手，努力抓住蘇棠的手指：“都是我不好，棠棠，你不要怪他……是我先——” 她話沒說完，像被委屈堵住。
蘇棠沒抽手，也沒握緊，只是看著我：“這件事，今晚不需要定論。你先出去?！?/p>
“我不走?！蔽叶⒅拔也荒馨涯懔粼谶@張床邊，讓一張照片替我定義。”
“你沒有資格在這間房里堅持什么了?！彼咽种嘎槌鰜恚敖瓗Z，從你把她帶進(jìn)我們的婚房那一刻開始，你就已經(jīng)輸了?！?/p>
“我沒帶她進(jìn)來，是她自己——”
“夠了。”她忽然抬聲音，第一次，“我不想聽?！?/p>
她從抽屜里拿出一張印著紅色“囍”的信封，抽出兩張紙，放到床頭柜上：“這是婚前協(xié)議?！霈F(xiàn)不忠的一方，凈身出戶’。你提的，我簽的?，F(xiàn)在，我把它拿出來放在你面前?！?/p>
那兩張紙仿佛長了牙，隔著空氣咬住我的喉嚨。 那確實是我提的。為了讓我愛的人安心，給她一張安全感的保證書。我從來沒想過，它會像刀一樣回砍向我。
“你要現(xiàn)在就用它？”我沙啞著問。
她搖頭：“我說了，今晚不定論。你可以選擇去客房，或者現(xiàn)在就離開。我會通知雙方父母，明天把事情說清楚。至于結(jié)果——看證據(jù)?！?她頓了頓，“若你有證據(jù)證明你清白，我會道歉；若沒有，你就按你寫下的承諾去做?！?/p>
“證據(jù)?！蔽姨а郏聪蚰菑堈掌?，“你要什么樣的證據(jù)？我們的房里沒有攝像頭，你知道?！?/p>
“所以才可惜?！彼?。
我的喉結(jié)上下滾了兩圈，最終停在一個疼的位置。 我忽然意識到，這是一場提前搭好的局：不是粗糙的陷阱，而是一只細(xì)密的網(wǎng)。一條消息可以被解釋成千百種含義，一張照片只要抓住“像”，就足夠讓人相信“是”。
“蘇棠。”我聲音很輕，“如果我說，我愿意用余生去讓你重新相信我，你要給我時間嗎？”
她抬眼，眼里沒有憐憫，只有一種把自己撐直的倔強(qiáng)：“我不需要你用‘余生’說服我。我只需要你現(xiàn)在拿出證據(jù)。”
門鈴在這時響了。 “叮咚——叮咚——”有點急，帶著一種逼人的節(jié)奏。
蘇棠瞥了我一眼，像早就預(yù)料到：“我叫了人上來。親媽、姨媽，還有……你哥?！?/p>
“今晚就要鬧到這個地步？”我喉間發(fā)緊。
“這是我們的婚房，也是我的底線?！彼穆曇粢蛔忠活D，“今天晚上，所有該說的人，都在。你說你沒做，那就當(dāng)著所有人的面，說清楚?！?/p>
門外的腳步聲由遠(yuǎn)及近，婦人的嗓音隱約傳來：“到底怎么回事？新婚夜鬧什么！”
我忽然笑了一下。那笑聲自己都陌生：“好。既然你要今晚，就今晚?！?/p>
我轉(zhuǎn)身，走到床邊，拉起床頭的那盞小燈。暖黃色的光一下子把一切照得更清楚——散亂的花瓣、歪斜的被角、白瑤細(xì)致得過分的眼線，還有那張照片里“定格”的角度。 我對蘇棠說：“既然要看證據(jù)，先從這張床開始。你剛進(jìn)門的時候看見了什么？她的發(fā)絲是朝哪邊散的？被子是誰拉到她的下巴的？你如果相信你自己細(xì)致的記憶，就會發(fā)現(xiàn)，有些‘像’，根本不‘是’?！?/p>
她微微一怔，正要說話，門外的鑰匙“咔噠”一轉(zhuǎn)，門被從外面推開，熟悉又尖利的嗓音帶著煙火氣沖進(jìn)來—— “你們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燈下，所有人的目光同時落到我身上。 我把那兩張婚前協(xié)議的紙推到一邊，直直站住，像站在一座絞刑架前，卻沒打算把繩子套上去。 “來得正好?！蔽揖従忛_口，“我沒有做過的事，不會認(rè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