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周接到電話時,正在菜市場跟人討價還價?!叭龎K五?昨天還三塊呢!!”電話響了。
他摸出他那老式諾基亞,摁下接聽鍵?!吧??誰?”周圍太吵,賣肉的剁骨頭聲哐哐響。
老周捂著另一只耳朵,走開幾步。電話那頭的聲音又急又快,帶著哭腔?!爸艽蟾纾俏?,
秀蘭!!建軍……建軍他出事了!!”秀蘭。李建軍的老婆。李建軍是誰?老周愣了一下,
沒立刻想起來。這名字有點熟?!靶闾m妹子,慢點說,出啥事了?
”“工地!!工地架子塌了!!建軍從上面摔下來了!!”秀蘭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人現(xiàn)在在醫(yī)院,醫(yī)生說……說脊椎壞了,
可能…可能這輩子都站不起來了!!”老周的腦子嗡了一聲。李建軍。他想起來了。
那個老實巴交、黑黑壯壯的漢子,去年還在他手底下干過活兒。力氣大,話不多,
干活特別實在。后來老周自己工程尾款收不回來,隊伍散了,
李建軍就跟著別的包工頭去了南方。“哪個工地?哪個公司干的?”老周立刻問,
聲音沉了下去。他手里的青菜掉地上,也沒撿。秀蘭報了個名字,又說了個建筑公司的名,
某某建筑有限公司。老周心里一沉。那公司,他知道。本地有名的硬茬子,老板路子野,
關系硬。“他們公司來人了嗎?”老周問。“來了個項目經(jīng)理,丟下兩千塊錢,
就說…就說這是人道主義救助。還說建軍自己操作不當,跟公司沒關系!!周大哥,
他們怎么能這樣啊!!建軍可是給他們干活摔的啊!!”秀蘭的聲音絕望得像要裂開,
“后續(xù)治療費要幾十萬,
家里倆娃還在上學……這以后日子可怎么過啊!!”老周感覺一股火從腳底板蹭蹭往頭頂冒。
操作不當?放他娘的狗屁!!那公司什么德行,他太清楚了。壓縮成本,偷工減料,
安全措施約等于無。出事是早晚的!!“秀蘭,你別急。千萬別自己亂了陣腳。
醫(yī)生怎么說就怎么辦,錢的事,我們一起想辦法。”老周盡量讓自己的聲音穩(wěn)下來,
“你等著,我馬上買票過來!!”掛了電話,老周菜也不買了,扭頭就往家走。
步子又急又重。家是個老破小二手房,墻上滲水印子都沒補。老婆看他臉色鐵青進來,
嚇了一跳。“咋了?跟人吵架了?”老周悶著頭,翻箱倒柜找存折。“建軍出事了,
工地摔了,可能癱。他老板甩手不管。”老婆臉色也白了:“?。磕恰窃趺崔k?
咱家也沒啥錢了啊?!崩现軇幼魍A艘幌隆J?,沒啥錢了。去年那工程砸了,開發(fā)商跑路,
一大筆工錢沒要回來,家底賠進去大半,還欠了工人不少工資,現(xiàn)在慢慢還著。日子緊巴巴。
他看著存折上那可憐的數(shù)字,咬咬牙,抽出來?!翱偛荒芸粗还堋=ㄜ娊羞^我一聲大哥。
”他說,“我得去?!崩掀艔埩藦堊?,最終啥也沒說,只是嘆了口氣,轉(zhuǎn)身去給他收拾行李。
她知道老周這人,犟,認死理。老周連夜坐火車去了那座南方城市。
醫(yī)院里消毒水的味道濃得嗆人。李建軍躺在病床上,像換了個人。臉瘦脫了形,
眼神灰蒙蒙的,沒有一點光。身上插著管子。秀蘭守在旁邊,眼睛腫得像核桃??匆娎现?,
建軍眼皮動了一下,嘴張了張,沒發(fā)出聲音。秀蘭的眼淚又下來了。老周心里堵得難受。
他拍了拍建軍的胳膊,“兄弟,哥來了?!彼フ抑髦吾t(yī)生。醫(yī)生搖頭,說情況很不樂觀,
就算保住命,也是高位截癱,后續(xù)康復是無底洞。老周又去找那家建筑公司。項目經(jīng)理姓王,
是個油頭粉面的中年人,坐在皮沙發(fā)上,蹺著二郎腿?!爸芟壬前桑壳闆r我知道。
”王經(jīng)理假笑著,“我們也很同情。但那天的確是他自己沒系安全繩,違反了安全規(guī)定。
公司有錄像的。”“放出來我看看。”老周盯著他。王經(jīng)理干笑一聲:“那個…監(jiān)控視頻嘛,
正好那幾天壞了。但好多工友都看見了。公司出于人道主義,已經(jīng)墊付了前期醫(yī)藥費,
還給了兩千塊慰問金。仁至義盡了。”“仁至義盡?”老周的火壓不住了,“兩千塊?
你當是打發(fā)要飯的?他人廢了!!這輩子都完了!!”“話不能這么說嘛。
”王經(jīng)理臉色冷下來,“說話要講證據(jù)。你說他是工傷,勞動合同呢?拿出來看看?
”老周噎住了。他問過秀蘭,建軍沒簽正式合同,就是口頭說好一天多少錢,按月結(jié)。
“沒合同是吧?那就不好辦了啊?!蓖踅?jīng)理攤手,一副愛莫能助的樣子,
“他就是臨時雇來的,跟公司沒直接法律關系。我們怎么負責?
”“他是在你們工地出的活!!干的是你們公司的工程!!”老周吼起來?!鞍パ?,老先生,
別激動嘛?!蓖踅?jīng)理皮笑肉不笑,“法律講證據(jù),不講感情。你再這樣鬧,我可叫保安了。
”老周被“請”出了辦公樓。南方夏天的太陽毒得很,曬得他頭暈眼花。
他看著那氣派的玻璃大樓,覺得渾身發(fā)冷。他知道,對方就是吃準了建軍是農(nóng)民工,
沒錢沒勢沒合同,不懂法,耗不起。秀蘭聽了老周的話,哭得幾乎暈過去?!爸艽蟾纾?/p>
那就…真沒辦法了?我們就認命了?”病床上的建軍,眼角默默淌下兩行淚。
老周胸口那股火又燒起來了。認命?憑什么認命?好人就該這么被欺負?“有辦法。
”老周咬著牙,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哥沒那么大本事,但認識幾個懂法的朋友。
他們耍流氓,咱就按規(guī)矩來!!這賠償,老子幫你追到底!!”他拿出手機,開始翻通訊錄。
他以前干包工頭,三教九流的人都接觸過。他記得有個叫周明的小律師,
以前幫他看過一份材料,小伙子挺實在,沒因為他是個大老粗就糊弄他。電話通了。
“周律師,我,老周。周建國。有個事,得求你幫忙……”周明律師聽完,沉默了幾秒。
“周哥,這事…難度很大。沒合同,取證難。對方公司實力強,耗得起。訴訟周期會很長,
而且…費用也不低?!薄板X我想辦法!!”老周立刻說,“你就說,這官司能不能打?
道理在不在我們這邊?”“從法理上說,即使沒有書面合同,事實勞動關系成立,
在工作時間工作地點因工作原因受傷,就是工傷?!敝苊髡Z氣專業(yè)起來,“但證明這一點,
需要證據(jù)。非常扎實的證據(jù)?!薄靶枰蹲C據(jù)?你列個單子!!我去找!!”老周豁出去了。
憑證、工作現(xiàn)場照片、事故發(fā)生后的處理記錄、醫(yī)院診斷證明、與公司溝通的記錄……等等。
老周看著那單子,頭大。但他沒猶豫?!靶?!我來弄!!”他先回到工地。
工地已經(jīng)恢復了施工,機器轟鳴。出事的地方被圍了起來,但架子已經(jīng)重新搭好了,
仿佛什么都沒發(fā)生過。工頭是建筑公司的人,根本不見老周。其他工友大多躲著他,
眼神閃躲。問了幾個,都支支吾吾,說沒看見,不知道。老周明白,公司肯定施壓了,
誰也不想丟飯碗。他買了幾包好煙,守在工人宿舍區(qū)外面,等到天黑。
看見一個面善的、年紀稍大點的工人出來買煙,他趕緊湊上去。“大哥,打聽個事。
”他遞上煙。那工人警惕地看著他?!袄罱ㄜ?,就上次摔下來那個,是我兄弟。
”老周低聲下氣,“家里頂梁柱,廢了。老婆孩子沒法活。公司現(xiàn)在不認賬。
我就想搞明白怎么回事?!蹦枪と藝@口氣,左右看看,低聲說:“老哥,不是我不幫。
我也要吃飯啊。公司說了,誰亂說就滾蛋?!薄按蟾?,我不要你出面作證。你就告訴我,
當時到底啥情況?安全繩到底有沒有?”老周急切地問。工人猶豫了一下,
極快地說了一句:“那天…安全帶不夠用…好幾個人都沒系…”說完趕緊鉆進小賣部,
再不看他一眼。老周心里有底了。不是操作不當,
是安全措施缺失!!他又想法設法找到一個給工地開升降機的老師傅,軟磨硬泡。
老師傅看他可憐,偷偷說:“工資都是發(fā)現(xiàn)金,誰有記錄?工頭那兒有個小本本記著考勤。
王項目經(jīng)理那兒肯定有底?!笨记谟涗?!關鍵證據(jù)!!但怎么拿到?工頭那個本本,
估計難。項目經(jīng)理那里的底子,更別提。老周想起周明律師說過,現(xiàn)在好多公司發(fā)現(xiàn)金,
也會讓工人簽個字。他讓秀蘭拼命回想,建軍拿錢時有沒有簽過什么。秀蘭哭了半天,
突然想起來:“有一次!!上上個月,他說發(fā)工資的時候,
讓他們在一個表格上簽名了!!還說名字簽歪了,
被管事的說了一句!!”表格!!工資簽收表!!這也能當證據(jù)!!老周立刻告訴周明律師。
周明說:“這個很重要!!如果能拿到復印件,甚至照片,
都行!!”老周又開始琢磨怎么搞到那表。他天天在項目部辦公室外面轉(zhuǎn)悠,
觀察他們倒垃圾的時間。他發(fā)現(xiàn),每天下午五點,保潔阿姨會推著一個大垃圾桶出來。
他等了一天,等保潔阿姨把垃圾桶推到垃圾站附近,他上去搭訕。說自己來找個老鄉(xiāng),
老鄉(xiāng)走了,遺留了點東西在辦公室,不知道能不能找找。阿姨直擺手:“不行不行,
公司規(guī)定,垃圾不能亂翻?!崩现苋^去兩百塊錢。“阿姨,幫幫忙,就一點私人物品,
不值錢。找到了我再謝你?!卑⒁酞q豫半天,收了錢。
“你快點兒!!讓人看見我就完了!!”老周趕緊翻。大多是廢紙、快餐盒。忽然,
他眼睛一亮!!一本被撕得破爛不堪的考勤表!!上面有名字,有日期!!他來不及細看,
趕緊塞進懷里。又翻到一個碎紙機出來的紙條團,展開一看,
像是工資表的某一角!!他千恩萬謝走了。拿到這些破爛,他立馬去找周明。
周明仔細看了看,皺眉頭:“這考勤表太碎了,信息不全。這個工資表角角,只有月份,
沒有公司抬頭,也沒有簽字。證明力太弱了?!崩现軇偀崞饋淼男?,又涼了一半。
“除非……”周明沉吟一下,“能拍到他們電腦里的原始文件?;蛘?,
誘導他們在對話里承認建軍是他們的人,干了多久,多少錢一天?!崩现芤蛔聊?,有了主意。
他讓秀蘭給那個王經(jīng)理打電話錄音。秀玲緊張得聲音發(fā)顫,按照老周教的問:“王經(jīng)理,
我是李建軍家里……求求您了,后續(xù)治療費能不能先借點給我們?
建軍畢竟替公司干了**個月了,
理在電話那頭很不耐煩:“跟你們說多少遍了!!他的事公司沒責任!!他干多久干多少活,
跟賠錢是兩碼事!!別再打電話騷擾了!!不然報警告你敲詐!!”電話掛了。
秀蘭看著老周,直掉眼淚。老周卻笑了。
!!他說了‘干多久干多少活’!!這等于承認建軍給他們干活了!!”周明律師聽了錄音,
也點頭:“這是個突破口。但還不夠。”老周決定玩把險的。
他打聽到王經(jīng)理常去一家洗腳城。他算好時間,也跟進去,假裝偶遇。“王經(jīng)理!!這么巧?
”老周湊上去。王經(jīng)理一看是他,臉拉下來:“你怎么陰魂不散?”“聊聊嘛,王經(jīng)理。
”老周擠在他旁邊的沙發(fā)上,“建軍這事,私了行不行?你們多少賠點,我們認倒霉。
十萬!!十萬就行!!”王經(jīng)理嗤笑:“十萬?做夢呢?一分都沒有!!我明白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