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冬,凌晨4點半,魔都私立醫(yī)院后巷**
寒風像帶了冰碴子,呼嘯著鉆進林月娘洗得發(fā)白、早已不保暖的舊棉布外套領口。她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懷里緊緊抱著剛看完急診、還在發(fā)低燒的大兒子云海。小家伙燒得小臉通紅,呼吸急促,軟軟地趴在母親肩頭,半夢半醒間嘟囔著:“娘…疼…冷…”
“海兒乖,再忍忍,車馬上就來了,咱回家…” 林月娘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和難以掩飾的疲憊,她騰出一只手,用力將兒子往懷里又摟了摟,試圖用自己的體溫為他驅(qū)散一些寒意。
她身旁的丈夫云青山,這個四十歲的海島漢子,古銅色的臉膛被冷風吹得有些發(fā)青。他背著鼓鼓囊囊、裝著簡陋行李和藥片的舊帆布包,一手托著大兒子的小屁股,另一只手緊緊攥著一根從工地撿來的、手腕粗的硬木棍——那是防備野狗用的。此刻,他握棍的手指關(guān)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指節(jié)僵硬。
“他爹,快走兩步,最后一班去碼頭的車,怕是要趕不上了!”林月娘焦急地催促著,聲音在空曠的后巷里帶著回音。
云青山悶悶地“嗯”了一聲,把肩頭的兒子又往上顛了顛,加快了腳步。
深秋的夜風刮在臉上生疼,可這點冷,遠不及他心頭那份沉甸甸的憂慮——海兒這病來得急,鎮(zhèn)上的小診所看不好,只能咬牙帶他來城里的大醫(yī)院。
這趟看病,花光了家里僅有的積蓄不說,還欠了同村跑船的老李家大哥五百塊錢?;厝サ拇卞X,還是老李大哥悄悄塞給月娘的。一想到這些,云青山就覺得胸口堵得慌,像壓了塊礁石。
就在這時——
“嗚…哇…嗚…”
一陣極其微弱、斷斷續(xù)續(xù)的、像只被凍壞了的小貓般的嗚咽聲,夾雜在呼嘯的風聲里,鉆進林月娘的耳朵。
她的腳步猛地頓住了,像被釘在了原地。心臟毫無預兆地“咯噔”一下,劇烈地跳動起來。
“他爹!你聽!”林月娘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難以置信的震顫,她一把攥住丈夫空著的那只胳膊,指甲隔著薄薄的舊夾克掐進了他的皮肉里,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是不是…是不是有娃在哭?!”
云青山被妻子突如其來的動作和聲音驚了一下,也跟著停下腳步,側(cè)耳細聽。除了風聲、遠處模糊的車流聲,還有垃圾桶蓋被風吹動的哐當聲,似乎…似乎真的有一絲極其細弱、卻又帶著股不服輸?shù)木髣艃?、一聲比一聲稍微清晰些的啼哭聲,從前面拐角垃圾桶的方向傳來?/p>
“哪…哪有娃?”云青山皺緊了眉頭,下意識地握緊了手里的木棍,古銅色的臉膛繃緊,“這大半夜的,醫(yī)院后巷…別是聽岔了,野貓叫吧?”
“不是貓!是人!是娃在哭!”林月娘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一種母親特有的、對嬰孩哭聲的敏銳直覺。她松開丈夫的手臂,就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踉蹌著快走過去,聲音急得發(fā)顫,“就在那!垃圾桶后面!”
云青山心頭一緊,連忙跟上,把肩上的兒子又抱緊了些,另一只手將木棍攥得更緊,指節(jié)咯咯作響。他用手電筒——一個外殼都磕癟了的舊手電——朝著黑暗里晃了晃?;椟S的光柱像一把鈍刀,勉強劈開濃稠的黑暗,掃過散發(fā)著惡臭的垃圾桶。
光柱最終定格在垃圾桶深處。
那里,一個裹著粉色東西的小團子,被胡亂塞在骯臟的垃圾中間。一塊破爛的塑料布被夜風掀開了一角,露出了半只肉乎乎的小手!那小手在冷風里,凍得通紅,正無意識地、微弱地蜷縮著。
“老天爺?。?!”林月娘發(fā)出一聲短促的驚呼,帶著哭腔和極度的震驚。她甚至沒等云青山反應,身體已經(jīng)快于思想,猛地蹲下身去!她毫不猶豫地伸出手,探進那冰冷骯臟的垃圾桶深處,將那團粉色的小東西,連帶著襁褓和粘在上面的污穢,一起抱了出來!
嬰兒一離開冰冷的垃圾堆,接觸到活人的體溫,那細弱的哭聲仿佛找到了依靠,陡然變得響亮起來!像是要把所有的委屈、恐懼和冰冷都哭出來。小臉凍得發(fā)紫,鼻尖掛著晶瑩的小冰粒,小小的身體在林月娘懷里劇烈地顫抖著。
“作孽啊!真是作孽啊!”林月娘的聲音哽咽了,眼淚瞬間涌了上來。她慌忙解開自己脖子上那條用了很多年、早已起球的舊羊毛圍巾,也顧不上臟,手忙腳亂地把嬰兒連同襁褓一起裹了個嚴嚴實實,只露出一張哭得通紅的小臉。她低頭,用自己的臉頰貼著嬰兒冰冷的小臉,試圖傳遞一點溫度,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我的老天爺…這…這多好的孩子啊!怎么…怎么就被人扔在這了?心是鐵打的嗎?這冰天雪地的…”
她抱著嬰兒,像抱著失而復得的珍寶,又驚又怒又心疼,眼淚大顆大顆地砸在裹著嬰兒的舊圍巾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