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我獻給新帝那夜我是權(quán)臣沈硯養(yǎng)在籠中的雀鳥，他卻在大婚當日將我送給了新帝。
新帝撕碎我衣裳時低笑：“你可知，當年滅你滿門的圣旨，是沈硯親筆所擬？
” 我咬碎銀牙裝癡傻，三年后宮茍且偷生。 直至沈硯起兵殺入皇城，
從龍榻上抱起我：“臣來接您回家?！?我簪尖抵在他喉間輕笑：“沈相可知，昨夜毒酒，
是我親手喂給陛下的？”夜?jié)獾没婚_，宮燈在廊下被風(fēng)吹得搖曳，將人影拉得忽長忽短，
鬼魅般投在冰冷的宮墻上。我被粗暴地摜在龍榻上，織金的軟褥也硌得人生疼。熏香濃膩，
混著老皇帝身上腐朽的氣息，幾乎令人作嘔。那身沈硯親手為我穿上的大紅嫁衣，
在一陣裂帛聲中化為碎片，涼意和恐懼瞬間刺透肌膚。新帝干枯的手指滑過我的肩頸，
留下令人戰(zhàn)栗的觸感。他渾濁的眼睛盯著我，喉間發(fā)出嗬嗬的低笑，
帶著酒臭的氣息噴在我臉上?！昂靡粋€沈硯……養(yǎng)得真是精細……”他喘息著，
語氣里是毫不掩飾的淫褻與玩弄，“小美人兒，別用那種眼神看朕。
你可知……你蘇家滿門一百三十七口，當年那道滅族的圣旨……”他刻意頓住，
享受著我瞬間僵直的身體和驟然放大的瞳孔?！笆悄愕暮们槔缮虺帲H筆所擬，一字、一句！
”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鐵釘，狠狠楔入我的顱骨。轟的一聲，世界寂靜無聲，
只有那句話在反復(fù)回蕩，碾碎殘存的希冀，將五臟六腑攪成血沫。痛？已經(jīng)感覺不到了。恨？
那太輕飄。我猛地咬緊牙關(guān)，舌尖嘗到一絲腥咸，硬生生將沖到喉頭的尖叫和戰(zhàn)栗咽了回去。
眼底所有的光芒瞬間熄滅，變得空洞、呆滯，甚至咧開嘴，淌下一絲涎水，癡癡地笑了一下。
老皇帝愣了一下，隨即嫌惡地蹙眉：“瘋了？”他粗糙的手捏住我的下巴，仔細審視。
我維持著那副癡傻的模樣，眼神渙散，嘴里發(fā)出無意義的嗚咽。他啐了一口，失了興致，
卻又不想放過到手的玩物：“沒意思……瘋了也得給朕躺著！”沉重的身軀壓下來。
我睜著眼，望著帳頂模糊的蟠龍繡紋，指甲深深摳進掌心，刺破皮肉，血無聲地滲進錦褥里。
沈硯。心底只剩下這兩個字，一遍，一遍，刻骨銘心?！?。
朱紅宮墻圈起一方窒息的天。我在無數(shù)個日夜中裝瘋賣傻，吃餿飯，穿污衣，學(xué)狗叫，
被嬪妃宮人肆意嘲笑作弄，被老皇帝在興致來時當成最下賤的玩意兒召去凌辱。
每一次屈辱都磨利一把刀，深深扎進心底那個名字上。我活得像個真正的傀儡，
眼神永遠是渙散的，嘴角永遠掛著癡傻的笑。只有深夜躲在最骯臟的角落，
舔舐那些潰爛的傷口時，眼底才會掠過一絲屬于蘇晚的、淬毒般的寒光。我等。
等一個或許永遠不會來的機會。直到昨夜。老皇帝又醉了，摟著我喃喃念叨，
說沈硯那個逆賊終于反了，大軍已破外城，明日……明日就要殺進宮來了。
他說沈硯就是為了我，這個他親手送進來的瘋女人。他瘋狂地灌著酒，掐著我的脖子大笑，
說沈硯休想得到，若是城破，就先殺了我。酒壺空了，他嘶叫著讓我去拿。殿外殺聲隱隱，
火光映亮了窗紙。我端著御酒，手穩(wěn)得沒有一絲顫抖?？粗炔患按貖Z過金杯，
看著我親手斟滿那杯猩紅的液體，看著他仰頭灌下……然后，我依舊癡癡地笑著，
看他扭曲著倒下，瞳孔里映出我麻木的臉?！鷩搪?、兵戈碰撞聲、慘叫聲由遠及近，
最終匯聚在寢殿門外。轟隆一聲巨響，沉重的殿門被暴力踹開！火光涌入，
映出來人一身染血的玄甲，長劍滴血，一步步踏入這奢靡的囚籠。沈硯踏過滿殿狼藉和尸首，
徑直走向龍榻。三年不見，他眉宇間凌厲更勝往昔，染著血煞，
卻也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急迫。他目光落在我身上——穿著破碎的宮裝，縮在龍榻角落，
渾身臟污，眼神空茫地望著他，似乎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傻了。他眼底掠過一絲復(fù)雜，
劍尖挑斷我腳踝上象征囚禁的銀鏈，聲音竟是前所未有的溫和，
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意：“殿下，臣來了?！彼┥?，小心翼翼，仿佛對待易碎的珍寶，
想要將我抱起：“亂臣賊子已伏誅，臣接您回家?！薄盎丶遥俊蔽覇÷曋貜?fù)，
這兩個字從干裂的唇間溢出，帶著天真的疑惑。他動作一頓，對上我的視線。
就在他靠近的剎那，我一直蜷縮的手動了！一抹藏在指縫間的銳利金簪疾如閃電，
精準地抵上他滾動的喉結(jié)！再進一分，便可刺破皮肉，斷送生機。沈硯的身體驟然僵住，
所有的動作和表情都凝固了。他難以置信地看著我。我慢慢抬起頭。
臉上那癡傻麻木的神情潮水般褪去，露出一張清明、冰冷、甚至帶著幾分慵懶譏誚的臉。
三年未曾清晰吐字的嘴唇微微揚起，勾起一個極致妖異也極致殘酷的笑容。
“沈相……”聲音輕柔，卻字字滴血，清晰無比地砸入死寂的空氣中?！翱芍蛞鼓潜揪?，
是瘋了的晚晚……”“親手，喂給陛下的？”簪尖冰冷，緊貼著他搏動的血脈。
我看著他驟然縮緊的瞳孔，那里面終于倒映出我此刻真正的模樣——不是雀鳥，也不是瘋子。
而是從地獄爬回來、索命的惡鬼。沈硯的呼吸似乎停滯了一瞬。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里，
翻涌起驚濤駭浪，難以置信、審視、以及一種極其復(fù)雜的、幾乎可以被稱之為痛楚的情緒，
但最終，所有情緒都被他強行壓下，歸于一種死水般的沉寂。
只有喉結(jié)在我簪尖下極其輕微地滾動了一下，觸感清晰而脆弱。殿外的廝殺聲并未停歇，
反而愈發(fā)逼近，火光跳躍，將他染血的側(cè)臉映得明暗不定。
他帶來的人馬顯然已控制了大半宮禁，但此刻，
他卻被我——這個他計劃中本該被“拯救”的、柔弱瘋癲的孤女，用最致命的方式挾持著。
“晚晚……”他開口，聲音低沉沙啞，竟聽不出半分被威脅的驚怒，
反而帶著一種奇異的、近乎嘆息的語調(diào)，“三年……你便是這樣過來的？
”我簪尖穩(wěn)穩(wěn)抵著他，甚至因為用力，尖端已微微刺入皮膚，滲出一粒細小的血珠，
沿著冰冷的金簪緩緩滑落?！巴猩蛳嗟母！！蔽逸p笑，聲音又輕又冷，像淬了冰的刀子，
“滅門、贈妾、折辱……一樁樁，一件件，晚晚日夜不敢或忘。裝瘋賣傻，茍延殘喘，
等的就是今日?！蔽业哪抗饴舆^他肩頭，
看向殿外沖天的火光和隱約可見的鏖戰(zhàn)身影：“沈相起兵‘清君側(cè)’，真是好大的聲勢。
如今‘君’已側(cè)臥于此，”我眼神示意了一下龍榻上早已僵冷的皇帝尸身，
“沈相是打算自己做皇帝，還是再立一個傀儡？”沈硯沒有看皇帝的尸體，
他的目光始終鎖著我，銳利得仿佛要剝開我層層偽裝，看到內(nèi)里那顆早已被仇恨蝕空的心。
“我若說，我從始至終，要的都不是皇位呢？”他緩緩道，語氣平靜得可怕?！芭?？
”我挑眉，簪尖又進一分，血珠變成細小的血線，“那沈相要什么？
難不成是要為我蘇家一百三十七口冤魂討個公道？用你親筆擬定的圣旨，
和這三年來我的生不如死來討？”我的指控尖銳刻毒，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淋淋的恨意。
沈硯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竟染上一抹難以形容的疲憊與蒼涼。他無視喉間的致命威脅，
竟緩緩抬起手，似乎想觸碰我的臉頰。我猛地偏頭躲開，眼神警惕如困獸。他的手僵在半空，
最終緩緩落下。他聲音壓得極低，幾乎只有我們兩人能聽見：“那道圣旨……我若不擬，
當日蘇家便是滿門凌遲，而非……留你一人。陛下……早已疑心蘇家與我勾結(jié)。
”我心臟猛地一縮，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但隨即更大的恨意涌了上來。
“好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我?guī)缀跻Τ雎?，眼淚卻不受控制地涌上眼眶，
又被我狠狠逼了回去，“留下我？留下我送給老皇帝作踐？沈硯，你這般為我著想，
真是感天動地！”“我將你送入宮，是因為只有這里，皇帝的眼皮底下，
他才會暫時放松對你、對我的警惕?！鄙虺幍穆曇粢琅f低沉，語速加快，“只有讓你‘瘋’，
讓你失去威脅，讓你成為他肆意羞辱我的一種方式，他才會容你活下去！而我，
需要這三年時間……”“需要時間積蓄力量，然后像今天一樣，起兵造反？”我截斷他的話，
字字誅心，“用我的血淚和屈辱，為你鋪就通往權(quán)力之巔的路？沈相，你的算計，
真是深遠啊?！鄙虺幊聊?。殿外的喊殺聲似乎弱了一些，
隱約能聽到“投降不殺”、“沈相有令”的呼喝聲。他的人，顯然快要控制全局了。
他看著我，眼神復(fù)雜得讓我窒息。那里面有太多我無法理解、也不愿去理解的東西?！巴硗恚?/p>
”他再次開口，喉間的血痕愈發(fā)明顯，“無論你信不信，我從不想傷你。今日我來，
確是為接你回家。蘇家的仇，我從未忘?！薄凹?？”我環(huán)視這富麗堂皇卻骯臟血腥的寢殿，
聲音凄厲又空洞，“我哪里還有家？蘇家沒了！
那個會給我編蟈蟈籠、會教我念‘明月皎皎照我床’的爹爹沒了！全都沒了！而這一切，
都始于你！”巨大的悲慟和仇恨幾乎要將我撕裂。握著金簪的手開始微微顫抖。
就在這剎那的松動間！沈硯動了！他的動作快如鬼魅，我甚至沒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的，
只覺手腕一陣劇痛酸麻，金簪已然脫手，“叮當”一聲掉落在地毯上。下一刻，天旋地轉(zhuǎn)，
我被他鐵鉗般的雙臂死死箍進懷里！濃重的血腥氣混著他身上清冷的檀香氣味瞬間將我包裹，
那是一種陌生又熟悉、令我作嘔又戰(zhàn)栗的氣息?！胺砰_我！”我拼命掙扎，嘶咬踢打，
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的幼獸。他卻將我抱得更緊，幾乎要將我的骨頭勒斷。
他的下巴抵在我的發(fā)頂，呼吸沉重?！巴砹恕彼统恋穆曇粼谖翌^頂響起，
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蘇晚，一切都晚了。從三年前我做出選擇開始，就回不了頭了。
恨我也好，怨我也罷，這輩子，你只能在我身邊?！薄拔視屇阌H眼看著，
這腐朽的王朝如何崩塌，那些曾經(jīng)參與構(gòu)陷蘇家、欺辱你的人，如何一個個付出代價。
”“至于我……”他頓了頓，聲音里染上一絲近乎偏執(zhí)的瘋狂，“我的罪，我欠你的，
用余生來還?！蔽宜械膾暝谒^對的力量面前都是徒勞。淚水終于沖破所有防線，
洶涌而出，卻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那滅頂?shù)?、無處宣泄的恨與絕望。他知道了。
他知道我沒有瘋，知道是我殺了皇帝?？伤辉诤酢Ｋ€是要將我鎖回另一個華麗的籠子里，
以“復(fù)仇”和“補償”為名。殿門處傳來腳步聲，是他麾下的將領(lǐng)，甲胄染血，
恭敬垂首：“丞相，宮禁已肅清，負隅頑抗者皆已伏誅，百官正候于太極殿外。
”沈硯沒有回頭，只是微微側(cè)首，聲音恢復(fù)了平日的冷厲威嚴：“傳令，陛下駕崩，
國不可一日無君。召集群臣，商議……新帝登基事宜?！蹦菍㈩I(lǐng)身體一震，
似乎想抬頭看一眼龍榻上的景象，終究不敢，應(yīng)了聲“是”，迅速退下。
沈硯這才稍稍放松了力道，但仍緊緊攬著我，仿佛怕一松手我就會化作青煙消失。他俯身，
拾起那根掉落在地的金簪。簪尖還沾著他的血。他仔細地用袖角擦去血跡，然后，
在我驚愕的目光中，緩緩地、堅定地，將那根金簪重新簪回了我的發(fā)間。
冰涼的簪體貼著頭皮，帶著一絲詭異的親昵?！白甙?，我的殿下。”他看著我，
眼底是化不開的濃黑與掌控，“這場大戲，才剛剛開始。你和我，都仍是臺上的角兒。
”他半強制地擁著我，轉(zhuǎn)身走向殿外。殿外，火光沖天，尸橫遍地，象征著舊王朝的覆滅。
而前方，是未知的、由他一手掌控的新局。我被他裹挾著，一步步走入那血色黎明。
發(fā)間的金簪沉甸甸的，像一道嶄新的枷鎖，也像一枚淬毒的種子。我知道，我和沈硯之間，
遠未結(jié)束。這虐局，才剛剛撕開真正血腥的一角。沈硯半擁半強制地帶著我，
踏過寢殿的門檻。濃郁的血腥氣混著硝煙味撲面而來，幾乎令人窒息。
昔日莊嚴肅穆的宮苑此刻宛如修羅場，殘肢斷臂隨處可見，
暗紅的血漬潑灑在漢白玉欄桿和朱紅宮墻上，尚未冷卻。身著玄甲的兵士正在清理戰(zhàn)場，
動作麻利而沉默，看到沈硯，無不立刻停下手中動作，垂首肅立，眼神敬畏。
他們的目光偶爾會掠過我，帶著難以掩飾的好奇與驚異。我一身破碎宮裝，發(fā)絲凌亂，
被他們權(quán)勢滔天的丞相緊緊箍在身側(cè)，像個被俘獲的、精神恍惚的戰(zhàn)利品。
沈硯對周遭的一切視若無睹，他的步伐穩(wěn)定而迅速，擁著我的手臂沒有絲毫放松，
仿佛我不是一個人，而是一件失而復(fù)得、必須牢牢鎖住的珍寶。那根重新簪回我發(fā)間的金簪，
冰涼的尖端時不時觸到我的頭皮，提醒著我方才發(fā)生的一切并非噩夢。我們穿過一道道宮門，
越靠近前朝，肅殺的氣氛愈發(fā)凝重。負隅頑抗的禁軍尸體被拖走，投降者被卸去兵器鎧甲，
押解在一旁，面如死灰。偶爾有零星的抵抗和慘叫從遠處傳來，
很快便被更響亮的兵戈碰撞和呵斥聲鎮(zhèn)壓下去。沈硯的部下們不斷前來稟報，聲音壓得極低，
語速極快。 “丞相，北衙禁軍已全部歸降?！?“皇城四門皆已控制。
” “負隅頑抗的宗室十七人，已按令處置?！?……他只是微微頷首，
偶爾發(fā)出一兩個簡短的指令：“清點人數(shù)，登記造冊?！薄邦B抗者，格殺勿論。
”“看好百官，不得有誤?！泵恳粋€指令都冷硬如鐵，決定著無數(shù)人的生死和命運。
這就是權(quán)傾朝野的沈硯，翻手為云覆手為雨，一夜之間便能將天捅破。我被他帶著，
像個沒有靈魂的木偶，機械地邁動腳步。身體依舊在細微地顫抖，不是因為寒冷，
而是那股積壓了三年、方才爆發(fā)卻又被強行摁回的恨意與無力感在四肢百骸沖撞。
他的懷抱冰冷而堅固，是一個我無論如何也掙脫不了的囚籠。終于，我們來到了太極殿外。
宏偉的殿宇前，黑壓壓地跪滿了文武百官。他們衣冠或許還算整齊，但個個面色慘白，
身體抖得如同秋風(fēng)中的落葉。有些人額角磕破了，滲著血，卻不敢擦拭。更多的人眼神渙散，
充滿了末日降臨的恐懼。當沈硯擁著我出現(xiàn)時，所有的目光瞬間聚焦過來。那目光里有驚駭，
有探究，有諂媚，也有深深的畏懼。他們看到了龍榻上我那癡傻的三年，
看到了我被當成玩物獻予新帝，如今，
又看到我被這場宮變的勝利者以如此獨占的姿態(tài)帶在身邊。
我甚至能聽到他們心底的竊竊私語：這個蘇家的孤女，這個皇帝的玩物，究竟是何身份？
沈相此舉，意欲何為？沈硯在丹陛之下停住腳步。他終于稍稍松開了我，
但一只手仍緊緊握著我的手腕，不容我逃離分毫。他環(huán)視下方跪伏的百官，
聲音平穩(wěn)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清晰地傳遍整個廣場： “陛下驟崩，社稷危殆。
本相受先帝托付之重，不得已起兵清君側(cè)，誅殺蠱惑圣心、構(gòu)陷忠良之奸佞，幸得天佑，
亂局已定?！彼D了頓，目光掃過眾人，無人敢與他對視。 “國不可一日無君。
然皇子年幼，恐難當大任。為江山社稷計，當迎立賢明?！?他的話滴水不漏，
將弒君篡逆粉飾成了“清君側(cè)”和“不得已”，而“迎立賢明”四個字，
更是將他下一步的動作暗示得明明白白——這皇位，要么他坐，要么由他指定的人來坐。
百官鴉雀無聲，唯有沉重的呼吸聲此起彼伏。就在這時，隊列前方，
一位須發(fā)皆白的老臣忽然掙扎著抬起頭，是御史大夫張啟正，以耿直著稱。
他顫巍巍地指著龍榻方向（雖然我們已離寢殿很遠），聲音嘶啞： “沈相！
陛下……陛下究竟如何駕崩？老臣聽聞……聽聞昨夜只有蘇氏女在側(cè)！
她……她一個瘋癲之人，豈會……”他的話未說完，便被沈硯冰冷的目光打斷。
那目光如同實質(zhì)的冰錐，刺得張啟正渾身一顫，后面的話生生噎了回去?！皬堄?，
”沈硯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令人膽寒的戾氣，“陛下駕崩，本相亦深感悲痛。然御醫(yī)查驗，
陛下乃酒后急癥突發(fā)，崩逝于龍榻。至于蘇氏……”他側(cè)頭，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復(fù)雜難辨，
有警告，有掌控，還有一絲我無法解讀的幽暗。“蘇氏受驚過度，神智不清，
胡言亂語豈可輕信？日后若再有人妄議陛下死因，或借此非議蘇氏，”他聲音陡然轉(zhuǎn)厲，
殺意凜然，“以謀逆論處，株連九族！”廣場上一片死寂。張啟正臉色灰敗，頹然跪伏下去，
再不敢多發(fā)一言。殺雞儆猴。沈硯用最直接的方式，堵住了所有人的嘴。
他將皇帝的死因定性，同時，也將我牢牢地劃入了他的羽翼之下，用一種極端而霸道的方式。
我站在他身側(cè)，感受著無數(shù)道目光再次聚焦在我身上，充滿了新的恐懼和揣測。
沈硯這是在保護我？還是用另一種方式，將我綁在他的戰(zhàn)車上，
成為他掌控局面的又一個籌碼？手腕被他攥得生疼。他不再看百官，擁著我，轉(zhuǎn)身，
一步步踏上通往太極殿的漢白玉臺階。臺階很高，很長。身后是跪伏的眾生，
前方是空懸的龍椅。他的步伐沉穩(wěn)有力，玄甲上的血跡在晨曦微光中顯得格外刺目。
他微微側(cè)頭，聲音低得只有我能聽見，
帶著一絲冰冷的嘲弄和不容抗拒的意味： “看見了嗎？晚晚。這就是權(quán)力。
能讓你家破人亡，也能讓所有人閉嘴?！?“恨我，就好好看著。看著我是如何用這權(quán)力，
為你‘復(fù)仇’，也為你我……打造一個新的牢籠?！蔽覀冏叩搅伺_階的最頂端，
站在了太極殿大門前，俯瞰下方如同螻蟻般的百官。殿內(nèi)幽深，那盤踞在最高處的龍椅，
在陰影中若隱若現(xiàn)，散發(fā)著誘人又危險的氣息。風(fēng)吹起我破碎的衣擺和凌亂的發(fā)絲，
發(fā)間的金簪冰涼依舊。新的一天開始了。 舊的蘇晚已經(jīng)“死”在了昨夜。 而現(xiàn)在這個，
被沈硯從地獄邊緣強行拉回的、滿心仇恨又無處可逃的蘇晚，她的路，才剛剛開始。
太極殿內(nèi)，空曠而陰冷。昔日百官朝拜、山呼萬歲的盛景蕩然無存，
只剩下冰冷的金磚地面對映著窗外漸亮的天光，以及那高踞于九階玉臺之上的盤龍金椅，
無聲地散發(fā)著巨大的空虛和誘惑。沈硯并未立刻走向那把椅子。他松開了我的手腕，
但那股無形的禁錮感絲毫未減。他負手立于殿門之內(nèi)，
目光沉靜地掃視著這象征帝國最高權(quán)力的大殿，仿佛在審視一件新得的、略有殘損的寶物。
殿外百官依舊鴉雀無聲地跪伏著，無人敢抬頭，無人敢擅動。晨曦透過高高的窗欞，
分割出明暗交織的光影，落在沈硯染血的玄甲上，泛著冷硬的光澤。“宣。”他薄唇輕啟，
吐出一個字。身旁的心腹將領(lǐng)立刻躬身，旋即轉(zhuǎn)身，面向殿外，聲音洪亮：“丞相有令，
宣——百官入殿！”聲音層層傳遞下去。跪伏的官員們?nèi)缑纱笊?，又似赴死般?/p>
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起身，整理著凌亂的衣冠，低著頭，魚貫而入。他們不敢交談，
甚至不敢大聲喘息，腳步落在金磚上，發(fā)出輕微而雜沓的回響，更襯得大殿空曠死寂。
百官依著品階重新站定，垂首屏息，隊伍比以往任何一次朝會都要整齊，卻也更加死氣沉沉。
沈硯依舊站在最前方，背對著他們，面向那空懸的龍椅。我站在他身側(cè)稍后的位置，
能清晰地看到他緊抿的唇線和下頜冷硬的弧度?！氨菹慢堮S上賓，山河同悲?！彼_口，
聲音平穩(wěn)地回蕩在大殿之中，聽不出絲毫情緒，“然，國不可一日無主。儲君年幼，
且先帝在時，亦多有不滿之言。”他緩緩轉(zhuǎn)過身，目光如冷電般掃過下方群臣。
每一個被他目光觸及的人都不由自主地瑟縮了一下。“值此危難之際，需有德者居之，
挽狂瀾于既倒，扶大廈之將傾?！彼恼Z氣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定論，“諸位大人，
以為如何？”死一般的寂靜。還能如何？刀斧手就在殿外，血漬未干，
皇帝的尸體恐怕才剛剛變冷。誰敢在這個時候說一個“不”字？短暫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后，
隊列中迅速站出幾人，皆是沈硯的心腹黨羽，紛紛躬身附和： “丞相所言極是！國賴長君，
方是正道！” “丞相功高蓋世，德配天地，乃天命所歸！” “請丞相以江山社稷為重，
承繼大統(tǒng)！”有了帶頭的，其余官員如夢初醒，無論情愿與否，都齊刷刷地跪倒在地，
聲音參差不齊卻無比響亮地高呼： “請丞相承繼大統(tǒng)！” “臣等恭請丞相即位！
”山呼聲浪在大殿中回蕩，震得人耳膜嗡嗡作響。沈硯面無表情地看著腳下跪倒一片的臣子，
臉上沒有絲毫得意或激動，仿佛這一切早已在他的預(yù)料之中。
他的目光甚至沒有在那把龍椅上過多停留，反而微微側(cè)首，余光瞥向了我。那眼神極其短暫，
卻像冰冷的針，刺了我一下。他在觀察我的反應(yīng)。我垂著眼瞼，
臉上依舊是那副被他強行從癡傻狀態(tài)“喚醒”后殘留的麻木與空洞，
仿佛眼前這逼宮篡位的戲碼與我毫無干系。只有藏在寬大破損袖袍中的手，
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疼痛維持著最后的清醒和恨意?！凹热恢T位大人同心推舉，
”沈硯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種虛偽的無奈和理所當然的沉重，“本相……便勉為其難，
暫攝國政，以安天下之心?！彼麤]有立刻稱帝，而是用了“暫攝國政”。這是慣用的伎倆，
留給天下人一個緩沖，也留給那些尚未完全臣服的力量一個看似妥協(xié)的臺階。但誰都明白，
那把椅子，已經(jīng)姓沈了?！柏┫嗍ッ鳎 钡紫掠质且黄瑧?yīng)和之聲。“即刻起，由內(nèi)閣擬旨，
昭告天下先帝駕崩之事，國喪儀制依律而行。”沈硯開始發(fā)號施令，條理清晰，不容置疑，
“京城戒嚴，九門守將皆換防，由……”他一一安排著軍政要務(wù)，
迅速將權(quán)力牢牢抓在自己手中。百官唯有跪地聽令的份。處理完緊急政務(wù)，
他的目光終于又一次落回我身上?！疤K氏。”他喚道，聲音聽不出喜怒。我緩緩抬起頭，
眼神空洞地看向他。“蘇家滿門忠烈，蒙冤受屈，今已查明，乃奸佞構(gòu)陷。本相決議，
為蘇家平反昭雪，追封謚號，重修陵墓。”他語氣平淡，仿佛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你……受苦了，日后便留在宮中休養(yǎng)吧?！逼椒凑蜒?/p>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揪住，痛得幾乎痙攣。用我全家的血，用我三年的生不如死，
換來的這輕飄飄的“平反昭雪”？多么諷刺！多么可笑！但我臉上，
卻緩緩浮現(xiàn)出一種似懂非懂的、混雜著茫然和一絲微弱感激的神情，嘴唇翕動，
喃喃道：“……謝……丞相恩典?！鄙虺幧钌畹乜戳宋乙谎?，
似乎想從我臉上找出任何一絲偽裝的痕跡。最終，他移開目光，
對身旁侍立的宦官吩咐道：“送蘇姑娘回……長秋宮，好生照料，一應(yīng)用度，皆按最高份例。
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打擾?！遍L秋宮，那是歷代皇后所居的宮殿！
百官之中響起一陣極其輕微的抽氣聲，所有人都將頭埋得更低。
我被兩名低眉順眼的宮女攙扶住手臂，她們的動作小心翼翼，仿佛我是一件易碎的瓷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