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價旅館狹小的房間,彌漫著消毒水與潮濕霉味混合的窒息感。窗外,城市的霓虹被厚重的雨幕暈染開,如同陸淵此刻模糊而混亂的心境。他坐在冰冷的床沿上,背包擱在腳邊,像一個被遺棄在陌生荒島的旅人。
洶涌的痛苦回憶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冰冷、堅硬、布滿尖銳棱角的現(xiàn)實礁石。林薇驚恐慌亂的臉,陳默挑釁的嘴臉,那些不堪入目的畫面……不再是瞬間的雷擊,而是變成了持續(xù)不斷的、冰冷的電流,一遍遍麻木著他的神經(jīng)。
他以為自己會哭,會憤怒地砸東西,會沖回去質(zhì)問??墒菦]有。心口那塊被生生剜去的地方,此刻只剩下一個巨大的、深不見底的黑洞,吞噬著一切情緒,只余下刺骨的寒風(fēng)在其中呼嘯。
“保姆……”
陳默那惡毒的嘲諷,和林薇在聊天記錄里輕蔑的附和,像淬了劇毒的冰凌,深深扎進(jìn)這個空洞里。他曾經(jīng)視為犧牲、視為愛的奉獻(xiàn)的全職主夫身份,成了他們眼中最大的笑柄。他那些精心打理的瑣碎日常,那些溫暖了她胃口的湯湯水水,那些在她深夜歸來時亮著的燈……原來在她光鮮亮麗的背后,是如此廉價而不堪的評價。
陸淵緩緩抬起手,看著指腹上因為常年洗刷、做飯留下的薄繭。這些曾被他認(rèn)為是生活印記、是愛的證明的痕跡,此刻卻像恥辱的烙印,灼燒著他的視線。
不是沒有征兆。
當(dāng)冰冷的絕望開始沉淀,那些被刻意忽略的蛛絲馬跡,便如同黑暗中閃著幽光的磷火,爭先恐后地浮現(xiàn)出來,清晰得殘忍。
?頻繁的“加班”: 近幾個月,林薇的“工作”似乎永遠(yuǎn)忙不完。她回家的時間越來越晚,甚至徹夜不歸的次數(shù)也多了起來。每一次詢問,得到的都是疲憊而敷衍的“在忙項目”、“應(yīng)酬客戶”、“公司事情多”。她眼中曾經(jīng)與他分享事業(yè)激情的亮光,早已被一種他看不懂的、帶著某種隱秘興奮的疲憊所取代。
?對陳默的“維護(hù)”: 陳默那個年輕氣盛的助理,不知何時開始,在林薇口中變得“能力出眾”、“很有想法”、“幫了大忙”。陸淵曾偶然提及陳默在一次會議中過于激進(jìn)、得罪了重要客戶,林薇的反應(yīng)竟是罕見的激烈:“你懂什么?他那是敢作敢當(dāng)!公司需要這樣的沖勁!你以為都像你一樣溫吞水?” 那尖銳的維護(hù),此刻回想,字字誅心。
?對“家”的漠視: 他精心準(zhǔn)備的家常菜,她吃得越來越少,抱怨“油膩”、“沒新意”,卻對陳默推薦的、華而不實的網(wǎng)紅餐廳贊不絕口。他打掃得一塵不染的家,她視若無睹,只會在東西找不到時,不耐煩地抱怨他“亂放”。那些過去能讓她疲憊消散的擁抱和關(guān)心,換來的是她下意識地躲避和一句心不在焉的“別鬧,累”。她的眼神,早已不再為他停留。
裂痕,早已無聲無息地蔓延至深處,只等他這個“瞎子”自己撞上來,摔得粉身碎骨。
幾天后的一個傍晚。窗外的雨終于停了,空氣卻依舊沉悶黏膩。陸淵像一尊沒有生命的雕塑,在狹小的房間枯坐了一天。胃部傳來熟悉的、提醒他該為林薇準(zhǔn)備晚餐的空洞感——這具身體,還在頑固地遵循著過去七年的生物鐘。
一個荒謬的念頭,如同毒藤般纏繞上他冰冷的心:最后一次。最后一次履行那個“保姆”的職責(zé)。不是為了她,是為了徹底埋葬過去的自己。
他機械般地起身,走進(jìn)了旅館附近一個簡陋的超市。買了半只雞,幾樣簡單的配料。回到旅館,在公共水房里,他沉默地清洗、焯水、下鍋。動作精準(zhǔn)卻毫無溫度,仿佛在操作一臺設(shè)定好程序的機器。
砂鍋在電磁爐上咕嘟作響,醇厚的雞湯香氣在狹小的空間里彌漫開。這曾經(jīng)是他最熟悉、也最引以為傲的味道,代表著“家”的溫暖。此刻,這香氣卻像一把生銹的鋸子,在他麻木的心上反復(fù)拉扯,帶來一陣陣遲滯的鈍痛。
湯熬好了。他找出一個干凈的保溫桶——這是他收拾行李時,鬼使神差帶出來的唯一一件與“家”有關(guān)的東西。將滾燙的雞湯小心地倒進(jìn)去。金黃的湯汁,油星點點,散發(fā)著虛假的暖意。
目標(biāo):林薇的公司。 他需要一個地方,一個足夠“公共”的地方,將這保溫桶,連同他可笑又可悲的過去,一起徹底交割。公司前臺,是最合適的地點。放下就走,從此兩清。
出租車停在林薇公司樓下。熟悉的玻璃幕墻在暮色中反射著冰冷的光。陸淵拎著保溫桶,像一個前來完成最后任務(wù)的郵差,面無表情地走進(jìn)大堂。
前臺區(qū)域空無一人。他正準(zhǔn)備將保溫桶放下就走。
就在這時,茶水間虛掩的門內(nèi),傳來兩個熟悉的女聲。是林薇,和她的首席閨蜜兼公司副總,蘇曼。
陸淵的腳步,如同被釘死在地面上。
“……曼曼,你說我該怎么辦?我真的好亂……”林薇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脆弱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惶恐?這與陸淵記憶中那個在陳默聊天記錄里肆意嘲諷他的女人,判若兩人。
“薇薇,冷靜點!”蘇曼的聲音壓得很低,卻帶著一種“我早就知道會這樣”的急促,“現(xiàn)在最重要的是你自己的身體!你確定…確定孩子是他的?不是陸淵的?”
孩子?!
這兩個字如同兩道驚雷,毫無預(yù)兆地、狠狠劈在陸淵的天靈蓋上!他渾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凝固,又在下一秒瘋狂倒流,沖得他耳膜嗡嗡作響,眼前陣陣發(fā)黑。他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身體僵硬得像一塊冰。
林薇的聲音帶著哭腔,徹底擊碎了陸淵最后一絲殘存的、不切實際的幻想:“怎么可能是陸淵的?這幾個月……我和他……就……就幾乎沒有過……而且時間也對不上?。【褪悄谴卧跍厝角f團(tuán)建……我喝多了……是陳默他……”后面的話變成了破碎的嗚咽。
“陳默!我就知道是那個混蛋!”蘇曼的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憤怒和鄙夷,“他那點心思全公司誰看不出來?就你鬼迷心竅!現(xiàn)在好了,搞出人命!陸淵那邊怎么辦?他要是知道了……”
“不!不能讓他知道!”林薇的聲音猛地尖銳起來,帶著歇斯底里的恐懼,“他要是知道我懷了陳默的孩子……他會殺了我的!他一定會跟我離婚的!曼曼,幫幫我……幫幫我瞞住他!求你了!我不能失去他,也不能失去這個公司……”
轟——!
陸淵感覺自己的世界,在剛剛坍塌的廢墟上,又經(jīng)歷了一場毀滅性的核爆!
出軌!背叛!羞辱!
現(xiàn)在,還要加上——她懷了那個賤種的孩子!
雙重打擊!
不,是三重!四重!無數(shù)重的重錘,將他殘存的軀殼也徹底砸成了齏粉!
那些照片、視頻、聊天記錄帶來的痛苦和屈辱,瞬間被這淬毒的真相賦予了百倍千倍的殺傷力!他以為的心死,原來只是墜入更深、更黑暗、更冰冷的深淵!
保溫桶從他瞬間失去所有力氣的手中滑落。
“砰——嘩啦——!”
一聲沉悶的重響,緊接著是清脆刺耳的碎裂聲!滾燙的、金黃的雞湯混合著保溫桶的碎片,如同他此刻被徹底粉碎的心,迸濺開來,潑灑在光潔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熱氣騰騰,卻散發(fā)著令人作嘔的腥膻氣息。那精心熬制的“關(guān)懷”,此刻成了最刺目、最惡毒的嘲諷!
茶水間的門被猛地拉開!
林薇和蘇曼驚愕的臉出現(xiàn)在門口,看到滿地狼藉,再看到站在狼藉中心,臉色慘白如紙、眼神卻淬煉出萬年玄冰般死寂與冰冷的陸淵時……
林薇的瞳孔驟然收縮到極致,血色瞬間從臉上褪盡,嘴唇哆嗦著,像離水的魚,連一個音節(jié)都發(fā)不出來。巨大的恐懼和絕望,瞬間將她淹沒。
陸淵沒有看她。
他的目光,空洞地掠過地上那灘刺目的湯汁和碎片,仿佛在看一個與自己無關(guān)的、骯臟的垃圾。然后,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抬起頭,視線冰冷地掃過林薇驚恐欲絕的臉,最終,落在了她那下意識護(hù)住的小腹上。
那眼神,沒有任何憤怒,沒有一絲波瀾,只有一種徹底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洞悉一切的冷漠和死寂。
他沒有說一個字。
沒有質(zhì)問,沒有怒吼,甚至沒有一絲多余的表情。
他只是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近乎詭異的平靜,轉(zhuǎn)過身。皮鞋踩過冰冷的雞湯和碎片,發(fā)出粘膩而刺耳的聲響。
一步,一步。
他像個從地獄歸來的幽靈,帶著一身徹骨的寒意和死寂,沉默地、決絕地走出了這個曾經(jīng)見證過他們愛情、事業(yè),如今只余下背叛和骯臟的大堂。
將林薇崩潰的哭喊、蘇曼驚慌的呼喚,以及那滿地狼藉的“雞湯”和更不堪的真相,永遠(yuǎn)地、徹底地、拋在了身后。
那顆被冰封的心,在極致的寒冷和絕望中,終于完成了最后的淬煉——只剩下冰冷的、堅硬的、指向唯一目標(biāo)的復(fù)仇之刃。
離婚?不。這太便宜她了。
他需要徹底的清算,和永遠(yuǎn)的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