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銹味、汗臭味、還有一種若有似無的血腥氣,混雜著柴油的劣質(zhì)味道,野蠻地灌入鼻腔。
蘇箐的意識,就是被這股令人作嘔的氣味強行從混沌中拽出來的。
劇烈的顛簸讓她的胃部一陣翻江倒海,骨頭仿佛要被搖散架。她費力地睜開沉重的眼皮,映入眼簾的,是昏暗、骯臟、搖晃不止的車廂。車窗被粗糙的鐵網(wǎng)焊死,只能從縫隙中看到外面飛速倒退的荒涼山景。
“嗚嗚……我不想死……放我回家……”
“別哭了!再哭就把你舌頭割了喂狗!”
壓抑的啜泣聲和男人粗暴的咒罵聲交織在一起,像一根根毒刺,扎進這密閉空間里本就稀薄的空氣中。
蘇箐的視線緩緩掃過。
車廂里,十幾個和她一樣衣衫襤褸、神情麻木的女人擠在一起,像一群等待被宰殺的牲口。幾個身材魁梧、滿臉橫肉的保安,則像看管牲口的屠夫,眼神里充滿了不耐與暴戾。
這不是演習(xí),不是綁架……這是……
一段不屬于她的記憶,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涌入腦海。
原主也叫蘇箐,一個被從偏遠山村拐賣出來的女孩,因為長得有幾分姿色,被人口販子以高價賣出,要去給一個大人物“沖喜”。
而那個所謂的大人物,是帝都頂級豪門陸氏集團曾經(jīng)的繼承人,陸時晏。一個傳說中手段狠辣、權(quán)勢滔天,卻在一夜之間淪為廢人的“活閻王”。
“都他媽老實點!馬上就到礦場了,能給陸先生沖喜,是你們這群賤骨頭八輩子修來的福氣!”一個保安一腳踹在身邊的座椅上,發(fā)出“砰”的巨響,惡狠狠地吼道。
礦場……沖喜……陸時晏……
蘇箐的心,一寸寸沉入冰冷的深淵。
前一秒,她還是站在世界醫(yī)學(xué)之巔、手握無數(shù)人生命的外科圣手,只因卷入了一場無法言說的陰謀,便被從云端拽入了這人間地獄。
穿越?重生?
不,這更像是一場放逐。從文明世界,被流放到了一個野蠻、血腥、毫無道理可講的囚籠。
“呵……”蘇箐的唇角,逸出一聲無人聽見的自嘲。
地獄開局。
饑餓感如潮水般襲來,胃部尖銳的刺痛讓她的眼前陣陣發(fā)黑。這具身體太虛弱了,長時間的饑餓和恐懼,已經(jīng)耗盡了它所有的能量。
不行,不能就這么倒下。
蘇箐的目光,從最初的迷茫,迅速變得冷靜而銳利。她強迫自己忽略身體的不適,大腦如同最精密的儀器,開始飛速運轉(zhuǎn),分析著眼前的局勢。
逃跑?不可能。車門緊鎖,車窗焊死,幾個保安虎視眈眈,手里甚至有槍。
求饒?更是天方夜譚。這些人的眼神里沒有一絲一毫的憐憫,他們只認錢和命令。
那么,唯一的生路,就在那個終點——私人礦場,以及那個需要她去“沖喜”的男人,陸時晏。
一個被親叔叔陷害,雙腿、右手盡廢,從云端跌落泥潭的昔日權(quán)貴。這樣的人,內(nèi)心該積攢了何等恐怖的仇恨與不甘?
他會是自己的催命符,但也可能是……唯一的變數(shù)。
蘇.箐的視線,落在了自己手指上。那是一枚做工粗糙的銀戒指,上面鑲嵌的所謂“寶石”,不過是一塊毫無價值的玻璃。這是原主身上唯一值點錢的東西,被她藏在了貼身的衣物里。
她的目光,鎖定在那個剛剛踹座椅的保安腰間。那里掛著一個水壺,還有一個用油紙包著的、看不清是什么的食物。
蘇箐動了。
她撐著冰冷的椅背,搖搖晃晃地站起身。
她的動作,立刻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女人們投來或驚恐或麻木的目光,而那幾個保安的眼神,則瞬間變得警惕而殘忍。
“你想干什么?給老子坐下!”離她最近的保安一把推了過來。
蘇箐沒有反抗,順勢跌坐在地,瘦弱的身體蜷縮著,看起來可憐又無助。她抬起頭,露出一張布滿灰塵卻依舊能看出清秀輪廓的小臉,聲音因為虛弱而帶著一絲顫抖:
“大哥……我……我餓……”
她攤開手心,那枚在昏暗光線下閃著一點微光的“銀戒指”顯得格外突兀。
“我身上……就這個了……求你……給我一口吃的,一口水……”
那保安愣了一下,隨即眼中迸發(fā)出貪婪的光。他一把搶過戒指,放在嘴里咬了咬,雖然辨不出真假,但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能有點外快總是好的。
他輕蔑地“嗤”笑一聲,解下腰間的油紙包,從里面掰了半個黑乎乎、已經(jīng)發(fā)霉的饅頭,扔垃圾一樣丟到蘇箐面前。
“滾一邊吃去,別他媽礙眼?!?/p>
周圍的女人們看著這一幕,眼神復(fù)雜。有鄙夷,有不屑,也有人眼中閃過一絲思考。
蘇箐沒有理會任何人的目光。她撿起那半個硬得像石頭的霉饅頭,沒有立刻吃下,而是小心翼翼地藏進了懷里。
這是她的籌碼。
食物和水,是生存的基礎(chǔ)。但在這個人命如草芥的地方,想活下去,需要的遠不止這些。
她的目光,穿過一張張絕望或麻木的臉,投向了車廂的最深處。
那里,被一道厚重的鐵柵欄隔開,形成了一個獨立的囚籠。囚籠的陰影里,一個男人被粗大的合金鎖鏈牢牢地捆在特制的座椅上。
鎖鏈從他的脖頸、手腕、腳踝延伸出來,深深地嵌入地面,仿佛捆縛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頭隨時會掙脫束縛、擇人而噬的洪荒猛獸。
他低著頭,凌亂的黑發(fā)遮住了他的臉,看不清樣貌。整個人陷在黑暗里,仿佛一尊沒有生命的雕塑。
但蘇.箐知道,他還活著。
因為整個車廂的壓抑與死寂,有一半都源自于他身上散發(fā)出的、那股令人心悸的暴戾氣息。
他就是陸時晏。
那個需要她去“沖喜”的廢人,那個她地獄開局里,唯一可能被馴服、也可能將她撕成碎片的猛獸。
蘇箐的心臟,在胸腔里沉穩(wěn)而有力地跳動著。
她深吸一口氣,在所有人都沒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再次站了起來。
這一次,她沒有停頓,沒有猶豫,徑直朝著車廂最深處的那個囚籠,一步一步地走了過去。
“喂!你他媽瘋了!”
“站?。∠胨绬?!”
保安的怒吼聲在身后炸響。
女人們更是發(fā)出了壓抑的驚呼,看著蘇箐的背影,如同在看一個主動走向絞刑架的死囚。
整個車廂,因為她這匪夷所思的舉動,陷入了一種詭異的死寂。只有車輪碾過路面的“轟隆”聲,和鐵鏈偶爾因顛簸而發(fā)出的、冰冷的“嘩啦”聲。
蘇箐的腳步很穩(wěn)。
她穿過那道象征性的鐵柵欄門,走進了那片被黑暗與死寂籠罩的領(lǐng)域。
濃重的血腥味和一種傷口長期潰爛的惡臭撲面而來,幾乎讓她窒息。
她終于看清了。
陸時晏的雙腿以一種詭異的姿態(tài)扭曲著,顯然骨頭已經(jīng)斷了。右臂軟軟地垂著,手腕上是一道深可見骨的舊傷。他的臉色蒼白如紙,嘴唇干裂起皮,唯有那緊抿的弧度,透著一股寧折不彎的狠戾。
這是一個從地獄里爬出來的惡鬼。
蘇箐在他面前緩緩蹲下身,這個姿勢讓她看起來毫無攻擊性。
她從懷中,取出了那半個發(fā)霉的、比石頭還硬的饅頭。
然后,她伸出手,將饅頭,輕輕地、堅定地,遞到了陸時晏干裂的嘴唇邊。
這個動作,像是在寂靜的湖面投下了一顆巨石。
一直如死尸般一動不動的男人,身體猛地一震。
他緩緩地,緩緩地抬起了頭。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
沒有憤怒,沒有痛苦,甚至沒有仇恨。那是一片無邊無際的、燃燒著黑色火焰的虛無。仿佛世間萬物在他眼中,都已化為灰燼,只剩下最純粹的毀滅欲。
被這雙眼睛盯著,蘇箐感覺自己的靈魂都被凍結(jié)了。
陸時晏的視線,從她那張沾滿灰塵卻異常平靜的臉上,緩緩移到停在他唇邊的、那半塊骯臟的饅頭上。
他的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沙啞得如同兩塊生銹鐵片摩擦的聲音,從喉嚨深處擠了出來。
只有一個字。
“滾?!?/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