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送名額被內(nèi)定后,我退學了。所有人都以為這是故事的開端,是我青春期叛逆的頂點。
但他們都錯了。這甚至算不上一個序幕,頂多算是一聲發(fā)令槍響。真正的故事,
是從我為離家出走收拾行李,卻在父親那個從不上鎖的舊皮箱里,
翻出我自己的死亡證明時才開始的。那張薄薄的紙,上面清清楚楚地寫著我的名字,
死亡日期,是我出生的那一天。那一刻我才明白,我過去十八年的人生,
我所抗爭的一切不公,都建立在一個巨大的謊言之上。我不是一個沒被選中的兒子,
我是一個按理說,根本就不該存在的幽靈。我人生的地基,在那個深夜,被人連根抽走了。
1這不是一頓家宴,這是一個審判庭。沉默已經(jīng)持續(xù)了整整十七分鐘。我坐在被告席的對面,
冷靜地審視著我的父親,林建國,和我的哥哥,林暉。餐桌就是審判庭中央那張冰冷的臺子。
桌上擺著三道菜,早已失了熱氣,像是三份被駁回的呈堂證供。那條清蒸鱸魚的眼睛上,
蒙上了一層渾濁的白翳,
死不瞑目地瞪著天花板;蒜蓉西蘭花的綠色顯得疲憊不堪;唯一還冒著熱氣的,
是一鍋寡淡的豆腐湯。墻上的掛鐘,秒針“咔噠、咔噠”地走著,每一下,都像一把小錘子,
不偏不倚地敲在我緊繃的神經(jīng)上。空氣里,除了死寂,
還有父親身上那股永遠洗不掉的煙油味,混雜著他壓抑的、沉重的呼吸聲,
讓這小小的空間變得黏稠而窒息。他緊握著筷子的手,指節(jié)因為過度用力而根根泛白,
手背上青筋暴起。他只是機械地往嘴里扒著飯,太陽穴上的青筋隨著咀嚼的動作,
一下一下地跳動著,仿佛隨時會爆開。林暉則坐立不安。他的喉結(jié)緊張地上下滑動,
幾次想開口,都把話又咽了回去。他的筷子尖無意識地在碗沿上輕輕磕碰了一下,
發(fā)出格外刺耳的“嗒”的一聲,他自己嚇了一跳,立刻僵住了,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我攥在桌下的手心里,那張從學校公告欄上撕下來的保送名單,已經(jīng)被黏膩的汗水浸透,
紙張的邊緣被我掐得起了毛邊,指甲深深陷進掌心的刺痛,是我此刻唯一能感受到的真實。
終于,林暉受不了了。他放下筷子,臉上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用他那溫和得近乎偽善的聲音,開始了表演?!靶∧抑滥汶y受,
沒人比我更希望你成功。但……爸的身體……你也看到了,他最近血壓一直不穩(wěn)。
你再這么鬧下去,我怕他受不了?!彼衙^輕輕一轉(zhuǎn),就將我的正當訴求,
扭曲成了一場不懂事的、會危害父親健康的胡鬧。父親立刻接上了話,
他將筷子重重地拍在桌上,那雙渾濁的眼睛第一次正視我,里面沒有愧疚,
只有一種被冒犯的威嚴。“你以為你在爭公平?你是在拿刀子捅你哥的心,
是在否定我這十幾年的付出!我辛辛苦苦把你們拉扯大,
就是為了讓你今天在這里給我擺臉色的?你不是在要一個名額,你是在要這個家的命!
”我笑了,是冷笑。我將那張作為罪證的名單從桌下抽出,扔在桌子中央,它像一片枯葉,
飄落在死水上?!霸谶@個用權(quán)力和謊言堆砌的地方,我沒有前途?!蔽业穆曇艉芷届o,
那是一種憤怒燒成灰燼后,留下的冰冷決心。然后,我清晰地宣布了我的判決:“我退學了。
”父親的反應(yīng)是暴怒,他猛地一拍桌子,抓起手邊的碗,狠狠地砸在了地上?!澳愀遥?/p>
”瓷器碎裂的聲音尖銳刺耳??删驮谀且凰查g,我心里最后一點憤怒的火苗,突然就滅了。
在他那張因暴怒而漲紅的臉,青筋都在太陽穴上跳??删驮谒鸪瞿莻€字的時候,
我清楚地看到,他的嘴唇在無法控制地微微發(fā)抖。那雙本該噴出火來的眼睛里,
有什么東西一閃而過,就像狂風里一朵隨時會滅掉的燭火。那不是純粹的憤怒。
那是一種……虛弱,一種謊言被人撕開一道口子后,拼命想要掩蓋的驚慌。這個發(fā)現(xiàn),
讓我瞬間從一個被傷害的兒子,變成了一個看穿了獨裁者色厲內(nèi)荏的真相的人。
一種冰冷的、居高臨下的鄙夷,徹底取代了我的憤怒。我懶得再跟他說一個字。我轉(zhuǎn)身離開,
將那聲碎裂的哀鳴,當作我為這場審判敲下的法槌。我的背影,是法官退庭時最后的姿態(tài)。
我將他們,永遠地留在了那個由謊言、恐懼和碎瓷片構(gòu)成的犯罪現(xiàn)場。
2我的房間是全家唯一亮著燈的孤島。在剛才那場決裂帶來的、冰冷的勝利感中,
我正機械地執(zhí)行著我的“判決”——收拾行李,永遠離開。一件T恤,兩條牛仔褲,
書桌上那幾本最重要的專業(yè)書,還有我存了很久的、薄薄的一疊現(xiàn)金。我的動作麻木而迅速,
像是在用這種物理上的有序,來對抗內(nèi)心深處因斬斷親情而泛起的、微弱的迷茫。
就在我準備拉上背包拉鏈,徹底告別過去的那一刻,
我的目光被墻角那個父親從不上鎖的舊皮箱捕獲了。那是一個深棕色的老式皮箱,
皮質(zhì)的表面布滿了劃痕,像一張飽經(jīng)風霜的老臉,黃銅鎖扣早已銹跡斑斑。從小到大,
它就一直待在那里,像一個沉默的、被遺忘的家庭成員。
父親說里面裝的都是些不值錢的舊東西。我從未想過要打開它。但今晚不同。
我鄙視自己內(nèi)心深處竟然還對這個謊言的巢穴抱有一絲“好奇”,這種對自身軟弱的厭惡,
最終促使我走向它。我的目標變得更加具體和殘酷:打開它,不是為了尋找溫情,
而是作為一場最終的自我凈化——我要親眼看看里面腐朽的過去,嘲笑它的虛偽,
然后徹底殺死心中最后一絲幻想,讓我的離開變得絕對而純粹。我蹲下身,
掀開了那個沉重的箱蓋。一股樟腦和舊紙張混合的霉味撲面而來,是時間腐朽的氣味。
箱子里雜亂地堆放著幾枚生了銹的勞動獎?wù)?,幾封信紙泛黃、字跡暈開的信,
還有一張母親年輕時的黑白照片,照片里的她笑得溫柔,眼里有光。我無意識地翻動著,
指尖劃過這些屬于過去的遺物,心中沒有泛起一絲波瀾。直到我的指尖,
觸到一份異樣的東西。它被一個半透明的塑料封皮包裹著,比普通的紙張更硬,邊緣整齊。
我好奇地將它從一堆信件下抽了出來。借著臺燈昏黃的光線,我湊近了看。封皮之下,
是一張打印的表格,頂端的一行黑體字,像一記重錘,
狠狠砸在我的心臟上——《居民死亡醫(yī)學證明(推斷)書》。我的呼吸瞬間停滯了。誰的?
家里有誰死了是我不知道的嗎?我的目光下移,看到了“死者姓名”那一欄里,
用黑色鋼筆填寫的、我寫了十八年的兩個字——林默。我的腦子“嗡”的一聲,
仿佛被投入了一枚深水炸彈。一個冰冷的、帶著嘲諷的念頭閃過:這算什么?
一場為了逼我留下而準備的惡作劇?我強迫自己繼續(xù)往下看,目光像被釘子釘住一樣,
死死地定在了出生日期那一欄。年、月、日,分秒不差。是我。那一刻,
所有的僥幸心理瞬間蒸發(fā)。一股涼氣,從我的尾椎骨猛地竄了上來,沿著脊椎一路攀爬。
這不是巧合。我的視線,像一個被拖上斷頭臺的囚犯,最終落在了“死亡日期”上。
它和我的出生日期,是同一天。我出生的那天。也是我“死亡”的那天。
就在看清那行數(shù)字的瞬間,整個世界在我眼前液化了。房間的墻壁仿佛在向后退去,
變得遙遠而不真實。書桌上那盞臺燈的光線,被拉扯成一道道扭曲的、 病態(tài)的黃色光帶。
墻上掛鐘的“咔噠”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我自己的心跳聲,一下,又一下,
像有人在我耳腔里擂著一面巨鼓,震得我頭骨發(fā)麻。血液仿佛從我的四肢百骸被瞬間抽空,
手臂和大腿變得冰冷、沉重,像灌了鉛一樣,失去了所有的知覺。我是誰?
如果“林默”在我出生的那天就已經(jīng)死了,那活了十八年的我,又算什么?一個幽靈?
一個謊言?一個連存在本身都被否定的影子?我踉蹌著向后退,
背脊重重地撞在身后的墻壁上,撞擊的痛感卻遙遠得像是發(fā)生在別人身上。
我下意識地偏過頭,看向旁邊那扇漆黑的窗戶。玻璃上,映出了一個模糊的倒影——那是我,
又不是我。那張臉和我一模一樣,但眼神是空洞的,陌生的,
像一個占據(jù)了我身體的陌生房客,正從黑暗中冷冷地凝視著我。
剛才那個因決裂而感到勝利的“審判者”林默,已經(jīng)死了。取而代之的,
是一個被自身“死亡證明”所定義的、連存在本身都被否定的幽靈。
離開的計劃變得荒謬可笑。我不能走。逃離意味著默認自己的“不存在”,
我將作為一個真正的幽靈在世上游蕩。我攥緊了那張薄薄的紙,
那姿態(tài)不是一個手握武器的戰(zhàn)士,
而更像一個溺水者死死抓住唯一的浮木——它既是宣告我死亡的判決書,
也是我解開“我是誰”這個終極謎題的唯一線索。我的新目標只有一個:沖進我父親的書房,
不是去審判,而是作為一個幽靈,去質(zhì)問我的造物主,強迫他告訴我,我究竟是什么。
3我不再是那個決絕的審判者,也不是那個迷茫的離家者。此刻,
我是一個手握自身死亡判決書的幽靈,正走向我的“造物主”——我的父親。
每一步都踩在自我認知的廢墟上,那張薄紙在我顫抖的手中散發(fā)著刺骨的寒意。我沖向書房,
不是為了憤怒的審判,而是出于一種更原始的、對“存在”本身的巨大恐懼。
我心中甚至還殘存著一絲可笑的、連自己都鄙夷的幻想:或許他會解釋,會道歉,
會用一個擁抱來終結(jié)這場長達十八年的噩夢。我一把推開書房虛掩的門,
濃重的煙味撲面而來。他正坐在黑暗中,沒有開燈,只有指間那點猩紅的火星在一明一滅。
“這是什么?”我將那張死亡證明拍在他面前的書桌上,
紙張發(fā)出的清脆聲響在寂靜中顯得格外突兀。我的聲音因為極度的激動而顫抖,幾乎變了調(diào),
“你必須給我一個解釋!”他看到那張證明的瞬間,夾著煙的手猛地一抖,
煙灰簌簌地落在褲子上。他臉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
震驚、恐慌、難以置信……無數(shù)種情緒在他眼中交戰(zhàn),但最終,
它們都被一種堅硬的、冷酷的決絕所取代。他緩緩抬起頭,
那雙在黑暗中顯得格外幽深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我。他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只是用一種低沉到近乎耳語的聲音說:“你不該看到這個。把它給我。
”他的躲閃和命令式的語氣,像一桶汽油,徹底引爆了我心中所有的恐懼、憤怒和委屈。
我歇斯底里地吼叫起來:“我是誰?!你告訴我,我到底是誰?!
為什么我的死亡證明會在你的箱子里?這個家到底還隱藏著多少秘密!
”我心中最后一絲對父子親情的幻想,被他接下來的行為徹底擊得粉碎。他猛地站起身,
高大的身影在黑暗中如同一座山,將我完全籠罩。他一把從我手中奪過那份證明,
力氣大得幾乎要捏碎我的指骨。然后,他抓住我的胳膊,粗暴地將我推出書房?!芭?!
”厚重的木門在我面前合上,緊接著是鑰匙插入鎖孔并轉(zhuǎn)動的聲音。咔噠,咔噠。兩聲,
像兩顆釘子,將我釘死在絕望的原地。我瘋狂地拍打著門板,嘶吼著他的名字,
但他置若罔聞。幾秒鐘后,我看到我的手機從門縫下被抽了出去。
他切斷了我最后一條與外界聯(lián)系的通道。一陣徹底的冰冷攫住了我,我背靠著冰冷的門板,
緩緩滑坐在地。我被囚禁了。被我的親生父親,囚禁在了這個充滿謊言的家里。
我絕望地蜷縮在地上,像一頭受傷的野獸,渾身都在發(fā)抖。我把頭埋進膝蓋,
世界只剩下黑暗和我自己粗重的呼吸聲。然而,就在這死寂中,我聽到了門外父親的腳步聲。
那腳步聲不急不緩,走向了廚房的方向。緊接著,是水壺被放到爐灶上的輕響,
水龍頭打開又關(guān)上的聲音。幾分鐘后,水開了,發(fā)出尖銳的鳴叫。然后是倒水的聲音,
杯子與桌面碰撞的清脆回響。這日常到不能再日常的聲音,像一把冰冷的手術(shù)刀,
精準地切開了我混亂的恐慌。他不是在痛苦掙扎,不是在思考對策。他只是口渴了,
去倒了一杯水。囚禁我,對他而言,不過是件隨手處理的家務(wù)。
我心中最后一絲關(guān)于親情的幻想,那點可笑的余溫,被這杯熱水徹底澆滅,凝結(jié)成了冰。
恐懼和絕望并沒有消失,它們只是沉淀了下去,
變成了一種更危險的東西——一種“幸存者”的本能。我不再是尋求答案的兒子,
我是一個必須從這里逃出去的活物。他能若無其事地去倒水,就能若無其事地向所有人解釋,
是我瘋了。我不能讓他發(fā)出那個聲音。我的聲音,必須被聽見。我抬起頭,
目光瘋狂地掃視著這個被我當作避風港的房間,尋找任何可以成為武器的東西。最終,
我的視線定格在書桌上那個平時用來錄制課堂筆記的、不起眼的舊錄音筆上。
我?guī)缀跏沁B滾帶爬地撲了過去,用顫抖卻果斷的手指,狠狠按下了側(cè)面的錄音鍵。
那個微小的紅點亮了起來,在黑暗中像一顆復仇的眼睛。我將它死死攥在手心,
汗水浸濕了冰冷的塑料外殼,然后將它塞進了牛仔褲最深的口袋里。從這一刻起,
我不再是單純的受害者。我開始為最壞的結(jié)局,準備我唯一的武器。
我的目光最后落在了那扇緊閉的窗戶上。這塊玻璃,此刻不再是阻擋風雨的屏障,
而是我舊日身份的最后一道透明枷鎖。我抓起身邊的木制椅子,用盡全身的力氣,
朝著那片象征著囚籠邊界的虛偽平靜,狠狠地砸了下去!“嘩啦——!
”玻璃破碎的聲音尖銳刺耳,但那聲音仿佛不是來自窗戶,
而是從我被堵塞了十八年的喉嚨深處,撕裂出來的第一個音節(jié)。4門外,
是我父親野獸般的咆哮和瘋狂的撞門聲。門板每一次劇烈的震動,
都像重錘敲擊在我的神經(jīng)上,成為我逃亡路上最急促的催命符。腎上腺素沖垮了恐懼,
我不再思考,只剩下本能。我爬上窗臺,在慌亂中翻越布滿鋒利碎片的窗框時,
一塊尖銳的玻璃深深劃開了我的左前臂。劇痛像火在燒,但我顧不上了。我從二樓跳下,
重重地摔在樓下濕冷的草坪上,身體側(cè)面著地的巨大沖擊力,
讓牛仔褲口袋里那個堅硬的長方體狠狠地硌在了我的大腿骨上。這股尖銳、突兀的痛感,
甚至短暫地蓋過了手臂和肋骨的劇痛,像一枚釘子,
將我混亂的意識死死地釘回現(xiàn)實一秒——它還在,我最后的武器還在。我顧不上查看傷勢,
連滾帶爬地站起來,沖進了無邊的黑夜。第二天中午,當饑餓的絞痛壓倒了傷口的疼痛時,
我正躲在一個便利店的后巷里。那個綠色的、散發(fā)著酸腐氣味的垃圾桶,像一頭沉默的怪獸,
蹲踞在墻角。我,林默,那個曾經(jīng)為了物理競賽一道難題可以三天不出房門的林默,
此刻卻要向這頭怪獸乞食。我的胃在翻江倒海,不是因為饑餓,而是因為惡心。
我猶豫了足足十分鐘,每一次有路人經(jīng)過巷口,我都像受驚的野狗一樣縮回陰影里。尊嚴,
是我最后的、也是唯一剩下的東西,而現(xiàn)在,我必須親手將它碾碎。最終,饑餓贏了。
我閉上眼,屏住呼吸,將手伸了進去。指尖觸碰到一團濕冷黏膩的東西時,
一股強烈的惡心感直沖喉嚨,我干嘔了一下,眼淚都嗆了出來。我胡亂地扒拉著,
終于摸到一個還算完整的包裝袋,里面是半個被壓扁的三明治。我狼吞虎咽地將它塞進嘴里,
面包干硬,菜葉已經(jīng)發(fā)黑。我嘗不出任何味道,只覺得那不是食物,
那是我的尊嚴被嚼碎的聲音。我像一個真正的幽靈,在城市的午夜里穿行。
用牙齒和完好的右手,狠命撕下了受傷手臂的一截袖子,胡亂地在傷口上方勒緊打結(jié)。
血很快浸透了布料,但我感覺不到疼,身體的痛苦,已經(jīng)被尋找真相的執(zhí)念徹底壓倒。
兩天后,我終于站在了那所大學的圖書館門前。陽光像金色的瀑布,
透過高大的落地窗灑進來,空氣里彌漫著舊書頁和陽光混合的味道,
安靜得只能聽見細微的翻書聲。這里是知識的圣殿,是一個干凈、有序、充滿希望的世界。
一個我本該屬于,卻被永遠驅(qū)逐在外的世界。他就在那里。林暉。他坐在靠窗的位置,
穿著干凈的白襯衫,戴著金絲眼鏡,正專注地閱讀著一本厚重的外文典籍。
陽光溫柔地籠罩著他,讓他整個人看起來都在發(fā)光,像個不染塵埃的天使。我站在陰影里,
看著那個占據(jù)了我的陽光、我的身份、我的人生的“哥哥”。我身上的衣服又臟又破,
手臂上纏著骯臟的布條,臉上還帶著逃跑時留下的擦傷。我和他,像是光明與黑暗,
天堂與地獄,真實與謊言的兩個極端。我一步一步地,朝著那片光明走去。周圍的死寂,
是暴風雨來臨前最后的平靜。我走到他對面,在他抬起頭,臉上露出驚訝表情的那一刻,
我拉開了他對面的椅子,坐了下來。5林暉從書中抬起頭,看到我的一瞬間,
臉上溫和的微笑凝固了。他先是驚訝,隨即那雙精心修飾過的眉毛便不悅地皺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