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酒像潑灑的血,在蘇禾那疊打印得一絲不茍的方案扉頁上暈開,
迅速吞噬了標(biāo)題——《“螢火”社區(qū)舊改活化方案》。顧珩的手還懸在半空,
指尖殘留著酒杯冰冷的觸感,他臉上甚至沒什么怒意,只有一種理所當(dāng)然的輕蔑。
“這種情懷泛濫、注定賠本的慈善項目,也配浪費(fèi)融科的時間?”他聲音不高,
卻像淬了冰的針,精準(zhǔn)刺穿包廂里虛假的融洽,“蘇禾,你團(tuán)隊幾個月的‘心血’?
”他嗤笑一聲,指尖隨意點了點那疊被污損的紙張,“不如說是垃圾。
”滿座衣冠楚楚的融科高層和投資方代表瞬間噤聲,
目光在顧珩和他身邊臉色煞白的蘇禾之間游移,帶著不易察覺的玩味。蘇禾挺直著背脊,
指尖卻深深掐進(jìn)了掌心,那點微弱的痛感幾乎要被心臟處傳來的、更劇烈的麻痹感淹沒。
這不是第一次。只是這一次,他當(dāng)著她所有潛在合作方的面,
把她和團(tuán)隊傾注了無數(shù)個日夜的夢想,連同她的尊嚴(yán),一起踩進(jìn)了泥里。
為了他口中那冰冷的“效率”和“回報”??諝饽郎昧钊酥舷?。顧珩甚至沒看她一眼,
自顧自地用餐巾慢條斯理地擦拭著指尖并不存在的酒漬,仿佛剛才只是拂去一粒塵埃。
他等著,等著她像過去無數(shù)次那樣,沉默地承受下來,或者,最多是紅著眼圈,
在無人的角落向他控訴幾句,最終仍會回到他身邊。然而,蘇禾動了。
她沒有撿起那份被紅酒浸透的方案,也沒有哭。她只是拿起自己面前那杯幾乎沒動過的水,
極其緩慢、極其平穩(wěn)地,從顧珩的頭頂淋了下去。
冰涼的水順著顧珩打理得一絲不茍的頭發(fā)流下,滑過他因驚愕而僵住的臉頰,
滴落在他昂貴的手工西裝上。時間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
包廂里只剩下水滴砸在桌面的“啪嗒”聲。蘇禾放下空杯,玻璃杯底接觸桌面,
發(fā)出清脆而決絕的一聲“?!?。“顧珩,”她的聲音異常平靜,像暴風(fēng)雪過后的死寂,
“我們結(jié)束了?!笔澜缭陬欑穸呂锁Q。結(jié)束?她說什么?她怎么敢?蘇禾已經(jīng)起身,
動作利落得沒有半分留戀。她甚至沒有再看那個狼狽的男人一眼,
拿起自己椅背上搭著的薄外套,繞過滿地狼藉,徑直走向包廂門口。背影單薄,
卻挺得像一桿寧折不彎的標(biāo)槍?!疤K禾!”顧珩猛地站起來,
昂貴的椅子腿在光潔的地面上刮出刺耳的噪音。他臉上是難以置信和被當(dāng)眾羞辱的暴怒,
水珠還在往下淌,顯得他前所未有的滑稽?!澳憬o我站住!你發(fā)什么瘋?離了我,
你算什么東西?你那點小打小鬧的‘理想’,能撐幾天?”回答他的,
是門被輕輕帶上的悶響。干脆利落,將他和他引以為傲的世界,徹底關(guān)在了門外。
最初的幾天,顧珩被一種荒謬的憤怒和強(qiáng)烈的被冒犯感包圍。他砸了公寓里所有能砸的東西,
昂貴的瓷器、限量版的擺件,在名貴的地毯上碎成一地狼藉?!八偭??
”這個念頭像毒蛇一樣啃噬著他。他認(rèn)定這是蘇禾欲擒故縱的新把戲,用不了多久,
她就會像以前每一次爭吵后那樣,帶著點委屈和妥協(xié),回到他身邊。
他等著她回來收拾這一地碎片,等著她像以前一樣,把他弄亂的生活重新歸置整齊。
他刪掉了蘇禾所有的聯(lián)系方式,仿佛這樣就能奪回他失去的掌控權(quán)。
他對著心腹助理陳默發(fā)泄怒火:“她是不是腦子進(jìn)水了?為了那個狗屁不通的社區(qū)改造項目?
她以為她是誰?”陳默推了推金絲眼鏡,鏡片后的眼神冷靜得近乎殘酷:“顧總,
蘇小姐離開前,清理了您書房里所有屬于她的東西。包括,”他頓了頓,
“她留在您書桌最底層抽屜里的那本速寫本?!鳖欑竦呐叵┤欢?,
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扼住了喉嚨。那本速寫本……他記得。有一次他深夜應(yīng)酬回來,
帶著酒意和煩躁,看到蘇禾蜷在沙發(fā)一角,就著落地?zé)舻墓庠诒咀由贤慨嫛?/p>
他當(dāng)時只覺得礙眼,一把奪過,掃了兩眼上面那些關(guān)于老社區(qū)、舊窗戶和孩童笑臉的草圖,
隨手就扔在了旁邊的垃圾桶上,嗤笑道:“有這閑工夫,
不如想想怎么把上季度的報告做得漂亮點?!?蘇禾當(dāng)時什么也沒說,只是默默撿了起來,
收好。后來,那本子就消失在了他書桌的最底層,他再沒在意過。陳默的聲音繼續(xù)響起,
平穩(wěn)地敘述著另一件被他遺忘的“小事”:“另外,上個月您母親生日宴,
蘇小姐親手熬了一整晚參雞湯帶過去,被您當(dāng)眾嫌棄‘油膩’、‘不如酒店做的清爽’,
讓她拿回去了?!鳖欑竦男拿偷匾怀?。那天蘇禾眼底瞬間黯淡下去的光,
和隨后強(qiáng)撐起的笑容,此刻無比清晰地浮現(xiàn)在眼前。他當(dāng)時只覺得她小題大做,
掃了他的面子。真正的崩塌,始于一個失眠的凌晨。公寓里冰冷、空曠,
充斥著昂貴家具和清潔劑的味道,卻唯獨(dú)沒有了屬于蘇禾的那點暖意。胃部傳來熟悉的抽痛,
他習(xí)慣性地想喊蘇禾的名字,讓她煮一碗養(yǎng)胃的小米粥,才猛地意識到,這里只剩下他自己。
他煩躁地起身,在巨大的衣帽間里翻找胃藥,卻意外踢開了角落里一個不起眼的硬紙盒。
盒子沒有封口,里面塞滿了各種紙張——打印的,手寫的。鬼使神差地,他蹲下身,
抽出了最上面一張。是蘇禾的字跡,娟秀工整,
寫滿了針對他某個重要收購案的潛在風(fēng)險分析,條理清晰,見解獨(dú)到,
甚至標(biāo)注了他幾個關(guān)鍵決策點的漏洞。日期是……半年前。
那時他剛在董事會上因為那個項目決策過于激進(jìn)而受到質(zhì)疑,心情極差,
蘇禾似乎想找他談?wù)劊凰痪洹澳腥说氖?,女人懂什么”粗暴地堵了回去。這張紙,
大概就是她當(dāng)時準(zhǔn)備的吧?后來呢?這張紙連同她的心血,就這樣被隨手丟進(jìn)了角落。
他繼續(xù)翻看。
過一句感興趣的某個冷門藝術(shù)家的畫展資料;甚至還有一張皺巴巴的、打印出來的食譜截圖,
標(biāo)題是“養(yǎng)胃小米粥的七種做法”,旁邊用紅筆標(biāo)注著他挑剔的忌口:姜絲要切得極細(xì),
蔥花只能撒一點點,不能放糖……每一張紙,都像一個無聲的耳光,狠狠扇在顧珩臉上。
他引以為傲的掌控力,他視蘇禾付出為理所當(dāng)然的傲慢,此刻碎成了粉末。
巨大的羞愧和悔恨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滅頂。他癱坐在冰冷的地板上,
攥著那些被自己棄如敝履的“垃圾”,
第一次清晰地看到了那個在蘇禾世界里橫行霸道、面目可憎的顧珩。原來失去,
不是蘇禾的失敗,是他親手,一點一點,用傲慢和踐踏,
把自己唯一的光源推向了無邊的黑暗。秋的雨下得又急又冷,豆大的雨點砸在車頂,
發(fā)出沉悶的響聲。顧珩的車停在蘇禾新搬入的老舊小區(qū)樓下已經(jīng)**個小時。
雨刮器徒勞地左右搖擺,視野依舊模糊。他終于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撐著一把舊傘,
從昏暗的樓道口走出來,手里拎著一個便利店的袋子?!疤K禾!
”顧珩猛地推開車門沖進(jìn)雨里,昂貴的皮鞋瞬間踩進(jìn)渾濁的水洼。
冰冷的雨水立刻打濕了他的頭發(fā)和肩膀,他全然不顧,幾步?jīng)_到蘇禾面前,
狼狽地?fù)踝∷娜ヂ??!拔摇抑厘e了,我真的知道了!
”雨水順著他緊繃的下頜線流下,分不清是雨還是別的什么,“以前是我混蛋!是我眼瞎!
你回來好不好?你要做什么項目我都支持你,我……”蘇禾停了下來。傘沿微微抬起,
露出她平靜無波的臉。她看著他,眼神里沒有憤怒,沒有怨恨,甚至沒有一絲波瀾,
只有一種徹底的、看陌生人般的疏離。那目光比深秋的冷雨更刺骨,
瞬間澆熄了顧珩所有的話?!邦欑?,”她的聲音穿透雨幕,清晰而冷淡,“結(jié)束了。
”顧珩的心被這幾個字狠狠攥住,幾乎無法呼吸?!澳愕牡狼?,
”蘇禾的目光平靜地掃過他濕透的昂貴西裝和焦灼的臉,“我聽到了。但我不需要,
也改變不了任何事?!彼D了頓,語氣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決:“請尊重我的選擇,
也尊重你自己。別再來了?!闭f完,她側(cè)身,以一種不容侵犯的姿態(tà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