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頓燒烤遇衡吃得有些消化不良,期間她一直聽著兩個寢室的人談笑風生,沒怎么開口說過話。
有陳嘉怡和趙思哲在,氣氛幾乎不會冷場,這兩人是天生的善交際。
尤其是陳嘉怡,遇衡在宿舍之中,交情最淺的,便是她。從入學到現(xiàn)在,雖然只有兩個多月的時間,可舍友和同學在一起的時間在每天之中占多數(shù),遇衡接觸最多的是剪晶晶,其次是粟婷,幾乎沒有和陳嘉怡單獨約出宿舍共赴某一個目的地的時刻。
遇衡之所以與她親近不起來,是因為陳嘉怡的性格,說好聽點是過分熱情,說難聽點就是頤氣指使。穿著一身名牌,卻對這個世界特別是這個世界的人,以及人胡謅出來的什么道德觀價值觀,不屑一顧。要是有人用什么熱淚汪汪的表情談著自己傷心往事時,她在旁邊一言不發(fā)地聽著,然后用一種訕笑的眼神看人。
大抵從小被嬌養(yǎng),做慣了傲人的天鵝,所以走到哪都不愿意屈一屈修長的脖子。
遇衡對于有些不足為齒的小事可以忍耐,畢竟這是她從小到大的生存之道,但她不習慣捧著別人,哄著別人。
余光里的陳嘉怡此刻在趙思哲以及那兩個男生滔滔不絕的彩虹屁中笑得眉眼彎彎。有一些女生的嘴天生就是為笑容而生,她們笑起來的時候,笑容把唇線、牙齒、臉腮慢慢分解到每一個部位,組合成美麗,而且適合絕大多數(shù)男生的喜歡。
世界那樣充裕,讓遇衡眼睛都被漲疼。
遇衡就讓自己的視線點到為止,沒有轉過去看柯影的神色。她不想看,準確說是不敢。
青梅竹馬兩小無猜,這樣的關系設計幾乎可以說是一切江郎才盡的文藝創(chuàng)作者的模板。那么陳嘉怡會用這個模板鑄造出什么來?
遇衡知道怎么寫作,能明白一個人生命中即使有無數(shù)故事,但又有多少能全部記???獵奇不是由這些故事組成,而是由如何講故事組成。就像她自己,要的也不是故事,而是講故事。只不過陳嘉怡是對真人說,而她把它們轉化成了文字。
遇衡收好平板,小聲對剪晶晶說去上洗手間。
邁開步伐,盡量走得沉穩(wěn)些,但地面不肯配合,整座城市都在往下陷,道路與腳掌之間多了一段距離,多了一層虛。
從人群里擠出來,遇衡重重吐出一口氣,掃了輛單車直接騎回學校。到宿舍后給剪晶晶發(fā)了個信息說她太累先回來了。
宿舍不限電,平時要用電腦繪畫做設計,宿舍里的人都裝了臺式電腦,筆記本和平板則隨身東奔西走。
遇衡打開電腦,繼續(xù)做美工單。
一個小時之后,剪晶晶她們回來,手里還提著大小袋子,裝著很多水果。陳嘉怡示意剪晶晶把水果都分了,遇衡被她硬塞了一盒色澤很好,看上去就很貴的櫻桃。
“拿著吧,柯大帥哥出的錢。都是托嘉怡的福,不吃白不吃?!?/p>
剪晶晶把水果放在她桌上后,又轉身去追問陳嘉怡:“剛剛人太多我都沒好意思問,怎么都沒聽你提過你認識柯影?悶著當寶貝啊?”
陳嘉怡又笑,臉上有滿面春風拂過的痕跡:“他本來就是名人,還用我說什么。我本來是想介紹你們認識的,結果開學一堆事兒,他忙我也忙,所以就耽擱到了今天。以后見面的機會多著呢?!?/p>
她的語氣挺正常,可有些字聲音是輕的,令人不由得想要探究在欲蓋彌彰的隨意之下,到底掩埋著怎樣的甜蜜。更不難聽出話里有一種自視女主人的意味。
陳嘉怡用濕紙巾擦了擦手:“對了松蘿,剛剛趙思哲還在問你怎么提前走了呢,我見他挺想和你交個朋友的,就把你的微信名片推給了他,你不會介意吧?”
遇衡淡淡道:“不介意?!?/p>
反正她微信里什么雜七雜八的都有,同學、接單的、送快遞外賣的、微商……遇衡沒指望如今這時代自己還能把微信當做秘密的私有產(chǎn)物。
粟婷洗了一盒櫻桃開吃:“真的好甜!你那發(fā)小人真大方?!?/p>
剪晶晶說道:“喊錯了吧,應該是竹馬?!?/p>
幾人嘻嘻笑起來。
遇衡移動鼠標的手一僵,視線從那盒櫻桃不自覺跳到那本粉色的書封上。
原本也沒指望他還認識自己,雖然自己還認識他。只是這認識既輕又薄,不過是在高中校園里碰過幾次面,偶爾對個眼,這點程度的,若說認識,也能算是認識,可嚴格說來,更像是多見了幾次面的陌生人。他會忘記,也不奇怪。
想到里面那些被凝固的文字,提醒著遇衡過去那些悄然升起的心事并不是模棱兩可。分別很久的記憶,千里萬里地追隨而來,挨到了腳邊,讓她吐出精疲力盡的氣。
戴上耳機,將音量調高,耳機里傳來的音樂很快就蓋住其他人的粉紅笑鬧。
*
已經(jīng)十一月,校園里湛藍與金黃還在平分秋色。復古紅的磚墻,人工湖的湖水像梭羅筆下的瓦爾登湖,樹林像塞林格,幾乎每條路看起來都可以發(fā)生《時空戀旅人》那樣的故事。
高中禁止早戀,但禁止不了少男少女的心,大家都在暗地里火苗閃爍。到了大學,成為了有獨立行事能力的大人,愛與被愛,追求與被追求,都擺到了臺面上。
遇衡不管走到校區(qū)的哪個角落,都能遇見小情侶之間熱烈動人的擁抱與親吻。就連宿舍里的幾人除了學習日常課業(yè),每天也都精心打扮出門赴約。
剪晶晶叫過遇衡幾次,都被她拒絕。她每天就是教室、圖書館、宿舍三點一線。
大一的節(jié)奏雖然不緊張,但課業(yè)任務也并不比高中輕松多少,還要擠出時間筆耕不輟寫稿,接零散美工單,事項表幾乎是格格排滿。
忙點好,遇衡習慣忙碌,這樣就沒空胡思亂想。只要沒有特殊的情況,她可以幾個小時、幾星期、幾個月甚至幾年保持這種肅穆。
對她來說,生活就是控制并延續(xù)一種重復。
周六這天下午,剪晶晶又拉著遇衡的手讓她一定要去,說是要去游樂園玩,柯影也在,而且趙思哲也念叨過幾次。
遇衡還是搖頭:“我真沒空,一堆事兒,收了錢接了活總不能一直拖延,那是不負責任。”
她這么說,剪晶晶自然也不好再說什么。
遇衡一個人在宿舍里整理開新文的素材,高中時她歷史學的還不錯,但都忘了,這會兒得從古代文武百官的任職、俸祿、貨幣兌換……得全部一五一十弄清楚。
等埋頭從書桌上拔出來時,已經(jīng)到了黃昏。夕陽如水漫流,見縫就鉆,朦朧光影看上去有些亂,卻令每一樣東西都錯落有致。
快遞員給她打了個電話,說有一份快遞文件需要她當面簽收。
遇衡拿好手機背了個帆布包走出門。文件是授權合同,前不久她寫完的一部短篇小說被影視方看中,同時授權改編有聲書和影視,授權合同由編輯發(fā)過來,只需要她簽字,其他什么都不用她管。
遇衡讓快遞員等一會兒,拿出筆當場簽了字,又把文件交給他再快遞回去。
此時正好到了飯點,遇衡很想吃二食堂的牛肉煎餅,便去了東區(qū)那邊的食堂。之前她一直不肯去,就怕遇到柯影。
追著他的腳步考上H大,但心里很清楚,那一腔少女情懷都只是自己的事,與他無關,她依舊選擇像高中那樣,默默不打擾?,F(xiàn)在看來,以陳嘉怡每天回宿舍展現(xiàn)的幸福笑臉,她的做法是對的。
周末來食堂吃飯的人并不多,遇衡一個人坐了一張桌子,掏出手機給編輯回復信息告知合同已經(jīng)回遞。她看著銀行卡里漸漸膨脹的數(shù)字,心里升起一股濕漉漉的滿足感,立即給舅舅轉了五千塊錢。
“哎,好巧——”
頭頂傳來一道聲音。
遇衡抬眼,腦門四周有靜電一樣,讓她額角麻酥酥。
柯影正端著餐盤在她斜側方,大抵是走到一半發(fā)現(xiàn)了她,腳步頓住,兩條腿還是一前一后的姿勢。
他沖她微微一笑,永遠和她記憶中的一樣禮貌而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