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游癱在病床上，氣若游絲。他沒想到自己混來混去，最后竟落得這副德行，無兒無女，
孤家寡人，擱醫(yī)院里干等著蹬腿兒。這時候，他腦子里咻地閃出當年被他甩掉的初戀肖遙。
那會兒人家還懷著他的種呢，他卻跟著家里人跑國外逍遙快活去了，從此音訊全無。“唉，
估摸著這就是報應吧?！敝苡涡睦镱^酸溜溜的，“要是能再活一回，老子絕對洗心革面，
再也不當渣男了！”周游慢悠悠合上眼。等周游再睜眼，直勾勾地盯著天花板，
足足發(fā)了三分鐘的呆。這天花板壓根不是醫(yī)院里那種慘白的白熾燈！他……他這是重生了？
重生回到拋棄肖遙的五年之后！1周游靠在柔軟的大床靠背上，
望著窗外那既陌生又有點熟悉的街景，腦子轉(zhuǎn)得跟陀螺似的。重活一世，
他再也不想過那孤零零等死的日子了，說啥也得把初戀肖遙給追回來！可咋追呢？
痛哭流涕地懺悔？拿錢砸？死纏爛打？怕不是要被人家抄起掃把轟出二里地！
“船到橋頭自然直，走一步看一步唄！實在不行，這輩子老子就收心，不當海王了，
專心致志演一回浪子回頭的癡情漢?！敝苡紊钗豢跉?，踏上了回國的旅程。
按照那些模糊得快褪色的記憶，他只記得兩個跟肖遙有關的地址，
一個是當年他們下鄉(xiāng)認識的皖北農(nóng)村，另一個是肖遙叔叔家所在的蘇杭。他決定先去蘇杭，
找到那個素未謀面的兒子——童童。他知道，要是自己冒冒失失直接去找肖遙，
百分之兩百要吃閉門羹。但孩子，永遠是當媽的最大軟肋?！案鐐儍翰皇侨ゲ鹕⑦@個家的，
哥們兒是去加入這個家的！”周游心想，通過彌補童童缺失的父愛，再拿孩子當橋梁，
慢慢融化肖遙心里的冰坨子。然而，理想很豐滿，現(xiàn)實很骨感。這可不是幾十年后，
去派出所電腦里一搜，分分鐘鎖定目標。八十年代，啥都靠人工，靠腿跑，靠嘴問。
去往蘇杭的綠皮火車，吭哧吭哧慢悠悠地開著，顛簸了好幾個鐘頭，火車總算喘著粗氣，
?？吭诹颂K杭站。周游在車站附近找了家招待所，然后來到當?shù)氐墓簿帧?/p>
值班民警一聽他是海外回來的華人，態(tài)度那叫一個熱情。周游拿出早就備好的說辭，
自稱是早年出國的華僑，這次回來探親訪友，想找一位多年前失聯(lián)的親友的孩子。
局長親自過來接待，周游趁機表示自己家族有意向回國考察投資環(huán)境。這話一出，
局長的眼睛唰地就亮了，幫忙的熱情瞬間高漲了好幾個度。人還沒摸著影兒呢，
他隨口提的那點“投資意向”倒像塊肥肉，先把市里的領導給招來了。
周游反正等著也是等著，就跟領導們周旋一下，就當是提前熟悉熟悉本地風土人情了。
就在他差不多快跟市里領導們稱兄道弟的時候，公安局那邊總算傳來好消息了。
一位年輕的小民警拿著張紙條，興沖沖地跑到他面前：“周先生，找到了！
”周游心里頭一塊大石頭總算落了地，趕緊接過那張紙條，上面寫著一個地址，
還有一封寫給當?shù)剜l(xiāng)領導的介紹信，蓋著紅彤彤的公章。
領導體貼地給他安排了輛專車——一輛看起來飽經(jīng)風霜的吉普車。周游揣著地址和介紹信，
朝著鄉(xiāng)下進發(fā)了。車子七拐八繞，開進了一片典型的江南鄉(xiāng)野，白墻黛瓦，小橋流水。
到最后，汽車徹底沒轍了，司機師傅無奈地表示再往里開底盤就得交代在這兒了。
周游倒也爽快，直接下車，讓車子先回去了。他自己則深吸一口氣，
拎著那個與周圍環(huán)境格格不入的時髦行李箱，開始了最后的“長征”。
在一位趕牛車的老漢指點下，周游終于站在了此行的最終目的地——肖遙叔叔家的院門外。
這是一戶典型的農(nóng)家小院，泥坯的圍墻不高。院子里，
一位頭發(fā)花白、身形干瘦的老爺子正在慢悠悠地喂雞，
另一位系著圍裙的老太太正抱著一床剛洗好的被單，費力地想把它晾在竹竿上。
周游站在院門外，稍微平復了一下呼吸，整理了一下衣服，
然后朝著院里喊了一嗓子：“大爺大媽，你們好！”老兩口疑惑地轉(zhuǎn)過頭來。
肖遙叔叔瞇著眼看了會兒，慢悠悠地踱步過來，隔著矮墻問道：“同志，你找誰??？
”“您是肖遙的叔叔吧？”周游笑容更盛，“我叫周游。不知道肖遙有沒有跟您提起過我？
”“周游？”老爺子明顯地愣了一下，上上下下打量了周游一番，遲疑地問道：“哪個周游？
”周游臉上笑容不變：“大爺，還能有哪個周游。我是童童的爸爸。”2肖叔叔一臉震驚。
這時，那邊剛晾好被單的嬸嬸走了過來：“咋了？”“沒啥事，大娘。
”周游搶在肖叔叔前面開口，“我是童童的爸爸，剛從國外回來，特地來看看孩子。
”“童童的爸爸啊……”嬸嬸下意識地跟著笑了笑，隨即猛地反應過來，
眼睛一下子瞪大了：“你……你說的是哪個童童啊？”周游知道，自己的突然出現(xiàn)，
對這兩位老人來說，不亞于一場小型的心理地震。他們是除了肖遙之外，
最清楚這些年肖遙帶著孩子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的人。“就是說咱們家這個童童。
”周游耐心地解釋，“我是周游?！薄鞍?！真是你啊！
”嬸嬸終于確認了這個“驚天動地”的消息，臉上的表情那叫一個精彩紛呈。最終，
那種根植于血液里的好客和禮貌占了上風，她連忙慌慌張張地推開院門：“快進來快進來，
先進來坐！”嬸嬸忙著張羅倒水，用的還是家里待客最好的白瓷杯。
肖叔叔則悶不吭聲地走到院子角落的小板凳上坐下，一沓一沓地抽著旱煙，
時不時抬起眼皮瞅一眼周游。過了一會兒，堂屋旁邊一間廂房的門簾后面，
悄咪咪地探出了一個小腦袋。一個小男孩，大約四五歲的樣子，皮膚有點黑，眼睛很大很亮，
正怯生生地往外看。周游心里一動，知道這就是自己和肖遙的兒子，童童。
他朝著孩子招了招手，語氣盡量放得輕柔又自然：“你就是童童吧？過來，到爸爸這兒來，
讓爸爸好好看看你?！薄鞍职?？”童童明顯被這兩個字嚇到了，像受驚的小兔子一樣，
嗖地一下又把腦袋縮回了門簾后面。過了幾秒鐘，才慢慢地、一點點地挪出來。
嬸嬸嘆了口氣，走過去輕輕拉住童童的小手：“童童啊，你不是老吵吵著要爸爸嗎？
你看現(xiàn)在你爸爸回來看你了……”童童仰著小臉，大眼睛里充滿了迷茫和患得患失，
他小聲地、不確定地問：“他……他真的是我爸爸嗎？”周游直接被孩子這反應逗笑了，
是那種帶著點心酸和無奈的笑。他站起身，大步走過去，
不由分說地一把將童童抱了起來：“我當然是你爸爸！如假包換！怎么，
媽媽從來沒跟你提起過我嗎？”童童很老實地搖了搖頭，小聲道：“沒有，
媽媽一說爸爸就不說話了?！敝苡涡睦锪巳?，肖遙估計是恨都來不及，
怎么可能跟孩子細說這個負心漢爸爸的事。他抱著孩子，感覺小家伙身上沒什么肉，
有點硌手，但身子骨還挺結實。一直悶頭抽煙的肖叔叔這時候終于站了起來，
把旱煙袋在鞋底上磕了磕，對妻子示意了一下：“你先帶童童回屋里去玩會兒，
我跟周游說幾句話?！痹鹤永镏皇Ｏ轮苡魏托な迨鍍扇?，氣氛一下子又變得有些凝滯。
肖叔叔重新裝了一鍋煙絲，點燃，深吸了一口，才抬起眼，目光沉靜地看著周游：“周游，
俺是個粗人，不會拐彎抹角。你要是真像你說的，是童童的爹，這點俺們沒法說不是。
但俺就想問你，當初你一聲不吭就跑到外國去了，現(xiàn)在又不聲不響地跑回來。這事兒，
肖遙她知道嗎？”周游收斂了笑容，老實地搖了搖頭。他嘆了口氣，
聲音低沉了些許：“叔叔，我知道。當年我年輕混賬，不告而別，是我對不起肖遙，
對不起孩子。這錯，我認?！彼D了頓，語氣變得更加堅定：“但是最近，
我在國外經(jīng)歷了一些事突然一下子就想明白了！所以我必須得回來找到他們娘倆，
我不能讓童童一直像個沒爹的孩子，更不能讓肖遙一個人再這么苦熬下去了！
”肖叔叔又吸了口煙，瞇著眼問道：“那你接下來，有啥打算？是就擱這兒住下，
等肖遙回來？還是說你現(xiàn)在就要把童童帶走，直接去找她？”周游心里清楚，
自己要是立馬點頭說對，估計眼前這老爺子能立刻抄起掃把把他轟出去！
他毫不猶豫地搖頭：“都不。叔叔，我現(xiàn)在沒打算直接去見肖遙。”“為啥？
”這個回答顯然出乎了肖叔叔的意料。周游臉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不瞞您說，叔叔。
我這次回來，除了找他們母子，也確實想著能不能在國內(nèi)做點事情。
等我把事情差不多捋出個頭緒，覺得有點底氣了，我再風風光光、堂堂正正地去找肖遙！
”這番話，說得是情真意切，合情合理。肖叔叔聽完，沉默了好一會兒，
最后緩緩地點了點頭，算是初步認可了周游的這個方案。周游心里暗暗松了口氣，這第一關，
總算是有驚無險地過去了。3又陪了童童幾天，周游就覺得必須得撤了。
原因很簡單：一是肖遙差不多該來看孩子了，撞上了計劃全亂套；二是牛皮吹出去了，
得趕緊準備真家伙；三是這投資不投點真金白銀出來，怕是沒法收場。
于是他找肖叔叔老兩口辭行?！澳氵@就要走了？”肖叔叔有點意外?！皩?，”周游點點頭，
表情拿捏得很到位，“叔叔，嬸嬸，還得再麻煩您二老一段時間，幫忙照看童童。
等我那邊安排妥當了，我一定親自去找肖遙，當面跟她認錯，求她原諒。
”肖叔叔和嬸嬸對視一眼，心里五味雜陳。這幾天的相處，周游對孩子的耐心和愛護，
他們是親眼所見。童童那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快樂，也是做不了假的。
“可是童童醒過來要是找你可咋辦？”肖嬸嬸擔憂地問。周游聞言，也皺起了眉頭。
他沉吟了一下：“還是麻煩您二老跟他好好解釋一下，就說爸爸不是不要他，是先去工作，
去給他和媽媽掙大錢，買大房子，我們很快就能再見面的?！绷硪贿?，
肖遙風塵仆仆地下了火車，又轉(zhuǎn)了好幾趟顛簸的長途汽車，
終于踏上了通往叔叔家的那條熟悉土路。一想到馬上就能見到兒子童童了，
她心里就涌上一股難以言喻的急切和期待。可眼看著叔叔家那熟悉的院墻越來越近，
肖遙卻隱隱覺得有點不對勁。往常這個點兒，院子里總能看見點人影兒?？山裉?，
院子里靜悄悄的。她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一種不祥的預感掠過心頭。
她加快腳步幾乎是跑著沖進院子：“叔叔？嬸嬸？”屋里傳來嬸嬸有些慌張的應答聲。
肖遙沖進里屋，一眼就看到叔叔和嬸嬸都圍在童童的床邊，臉上寫滿了焦急。
而童童正小臉通紅地躺在床上，額頭上敷著一塊濕毛巾，眼睛緊閉著，呼吸急促沉重！
“這是怎么了？”肖遙的聲音瞬間就帶上了哭腔，撲到床前，
手顫抖著摸上兒子的額頭——滾燙！嬸嬸趕緊解釋：“就是昨天還好好的，
誰知道今天早上起來就燒起來了”“昨天？”肖遙的注意力立刻被這個詞抓住，
“昨天發(fā)生啥事了？”嬸嬸下意識地就看向旁邊的叔叔，眼神里帶著求助和一絲慌亂。
肖叔叔重重地嘆了口氣：“遙遙啊，你先別急，孩子發(fā)燒是大事，得趕緊去衛(wèi)生院看看。
這事兒等孩子穩(wěn)當了，我再慢慢跟你說?！币魂嚸y之后，肖叔叔抱著昏昏沉沉的童童，
肖遙和嬸嬸護著，急匆匆出了門。一路疾行趕到鎮(zhèn)上的衛(wèi)生院，醫(yī)生趕緊給童童量體溫。
看著體溫計上那嚇人的數(shù)字，肖遙的心都揪緊了。等醫(yī)生開始處理，給孩子打上退燒針，
肖遙才稍微松了口氣。趁著這個空檔，在衛(wèi)生院走廊略顯昏暗的燈光下，
肖叔叔看著侄女那憔悴擔憂的側臉，終于艱難地開了口：“遙遙啊有件事，得告訴你。
周游他回來了。”“周游！”肖遙猛地轉(zhuǎn)過頭，臉上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凈凈！
哪怕不施粉黛，常年勞作讓皮膚帶了風霜色，也掩不住她天生的清秀輪廓。此刻，
那雙眼睛里瞬間充滿了驚惶、難以置信，以及一種深入骨髓的恐懼和抗拒。
肖叔叔看著侄女這反應，心里跟刀割似的難受，但他必須說下去：“他突然就找來了。
還見了童童，在咱家住了幾天。也就是昨天早上才走的。你要是早回來一天，興許就碰上了。
”肖遙的嘴唇哆嗦著，眼眶瞬間就紅了，心里像是被猛地倒進了一罐子酸甜苦辣咸，
所有滋味瘋狂攪拌，堵得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這時，肖叔叔又心疼地看著病房方向，
補充了一句：“童童這孩子就是昨天早上醒過來，發(fā)現(xiàn)他走了以后，愣是哭喊著追了出去。
那么小的孩子，跑出去老遠老遠，一身汗，回來路上又讓冷風一灌，才燒成這樣的。
”“習慣”這兩個字，像一把生銹的鈍刀，慢慢地割著肖遙的心。她猛地吸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