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起自己的手機,解鎖,指尖在通訊錄上滑動。屏幕的光映著他毫無表情的臉,像一尊冰冷的玉雕。他的動作精準(zhǔn)而高效,沒有絲毫猶豫。
第一個,王鵬。他找到那個號碼,編輯短信,內(nèi)容簡潔得像一把淬毒的匕首:
【王鵬,你名下鵬程建材公司近三年偷稅漏稅、以次充好的完整證據(jù)鏈,已發(fā)送至稅務(wù)局稽查科郵箱及你公司所有大客戶郵箱。好自為之。】
第二個,李薇。他點開她的頭像,信息內(nèi)容同樣冰冷:
【李薇,你與宏達集團劉副總在麗思卡爾頓酒店1608房的全部開房記錄、監(jiān)控截圖及親密照片,已打包發(fā)送給你丈夫趙明及其公司董事會成員。祝你好運?!?/p>
第三個,張倩。他的指尖在屏幕上敲擊:
【張倩,“食味記”網(wǎng)紅餐廳使用過期食材、雇傭無證人員、衛(wèi)生評級造假的詳細舉報材料及證據(jù)視頻,已提交市場監(jiān)督管理局及各大網(wǎng)絡(luò)點評平臺。另,你兒子王梓涵通過非正常渠道獲取省重點中學(xué)保送資格的操作記錄,已同步寄往省教育廳紀(jì)檢組。請查收?!?/p>
每一條信息發(fā)送出去,都像在無形的棋盤上落下了一枚致命的棋子。沒有憤怒的咆哮,沒有失控的威脅,只有精準(zhǔn)到令人骨髓發(fā)寒的打擊。他洞悉這些人的弱點,如同洞悉財務(wù)報表上的每一個數(shù)字。他精準(zhǔn)地捏住了他們最致命的七寸,然后,毫不猶豫地,碾碎。
做完這一切,靳硯將手機屏幕朝下,輕輕扣在冰冷的桌面上。他再次拿起那把銀色的拆信刀,在指間靈活地翻轉(zhuǎn)把玩。鋒利的刀刃在燈光下劃出一道道冰冷的弧線,映著他深潭般的眼眸。
他微微勾起唇角,那弧度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
這只是開始。
他的目光投向辦公室緊閉的大門,仿佛能穿透厚重的門板,看到那個正在歸途、對此一無所知的女人。
篤。篤。篤。
指關(guān)節(jié)敲擊桌面的聲音,再次在死寂中響起,不急不緩,如同在倒數(shù)計時。
“云頂”會所那令人作嘔的喧囂和刺目的燈光終于被甩在身后。虞晚幾乎是踉蹌著沖出電梯,一頭扎進深秋冰冷的夜風(fēng)里。寒風(fēng)像刀子一樣刮在臉上,卻絲毫無法冷卻她臉頰上滾燙的羞恥和眼眶里不斷涌出的淚水。高跟鞋敲擊著冰冷的地面,發(fā)出空洞而急促的回響,每一步都像踩在燒紅的烙鐵上。
她拒絕了所有假惺惺的挽留和意猶未盡的調(diào)侃,甚至不敢看李薇、王鵬、張倩那幾人臉上殘留的、令人心寒的興奮。她只想逃,逃離那個讓她尊嚴盡失、親手葬送了婚姻的地獄。
“太太!”司機老陳一直等在門口,看到虞晚失魂落魄、滿臉淚痕地沖出來,嚇了一跳,連忙打開車門,“您…您沒事吧?”
虞晚沒有回答,像一具被抽空了靈魂的木偶,一頭栽進后座,蜷縮在角落里。車門關(guān)上的瞬間,隔絕了外面的寒冷,卻也將她徹底困在了自己制造的巨大恐懼和絕望之中。
“回家?!彼穆曇羲粏〉脜柡?,帶著濃重的鼻音。
車子平穩(wěn)地駛?cè)胍股\噹麅?nèi)一片死寂,只有虞晚壓抑不住的、斷斷續(xù)續(xù)的抽泣聲。她緊緊抱著自己的雙臂,身體控制不住地發(fā)抖。腦海里反復(fù)回放著包廂里那可怕的一幕:王鵬念出那四個字時刺耳的聲音,周圍爆發(fā)的哄笑,那些像看怪物一樣看著她的眼神,還有李薇、張倩臉上那毫不掩飾的惡意和得意……最后定格在手機屏幕上,那張被她親手寫下的、如同烙鐵般滾燙的紙條照片。
靳硯…靳硯會知道的…他一定會知道的!
這個念頭像毒蛇一樣纏繞著她的心臟,讓她幾乎窒息。她了解靳硯,比任何人都了解他那近乎恐怖的掌控欲和不容絲毫侵犯的驕傲。她當(dāng)眾寫下的那句話,無異于在他最不可觸碰的逆鱗上,用最骯臟的刀子狠狠捅了進去,還昭告天下!
他會怎么對她?憤怒?暴怒?還是…那種更可怕的、足以凍結(jié)靈魂的冰冷?
虞晚不敢想下去。巨大的恐懼攫住了她,甚至壓過了之前的羞恥。她掏出手機,手指顫抖得幾乎握不住,屏幕被淚水模糊。她點開靳硯的對話框,上一次信息還停留在她告知他聚會,他回復(fù)“知道了”的冰冷字眼。
她顫抖著打字,語無倫次,充滿了絕望的哀求:
【硯…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是他們逼我的…我喝多了…我錯了…求求你原諒我…我馬上就到家了…我們談?wù)労貌缓??求你了…?/p>
信息發(fā)送出去,如同石沉大海。屏幕上方?jīng)]有任何“對方正在輸入…”的提示。只有一片死寂的空白,像一張無聲嘲笑著她的大口。
時間在極度的煎熬中一分一秒地流逝。車子駛?cè)胧煜さ膭e墅區(qū),雕花的黑色鐵門緩緩打開,昏黃的路燈勾勒出那棟龐大而冰冷的現(xiàn)代建筑輪廓。它依舊奢華、氣派,此刻在虞晚眼中,卻像一座巨大的、張開了口的墳?zāi)埂?/p>
車子在主宅門口停下。老陳擔(dān)憂地回頭看了一眼:“太太,到了?!?/p>
虞晚深吸一口氣,用盡全身力氣才推開車門。雙腿軟得幾乎站不住。別墅里燈火通明,卻靜得可怕,聽不到一絲人聲。這種死寂,比任何喧囂都更讓她心慌。
她推開沉重的入戶門,玄關(guān)感應(yīng)燈自動亮起,照亮了她蒼白如鬼的臉和紅腫的雙眼??蛷d里空無一人,巨大的空間里只有她自己的腳步聲在回蕩,顯得格外空曠和孤寂。
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目光慌亂地掃視著。然后,她看到了。
書房的門虛掩著,一道暖黃色的光線從門縫里透出來,投射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
他在里面。
虞晚的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幾乎停止了跳動。她一步一步,如同走向刑場,挪到書房門口。每一步都重若千鈞。
她顫抖著伸出手,輕輕推開了那扇沉重的實木門。
書房里只開了一盞閱讀燈,光線集中在寬大的辦公桌區(qū)域。靳硯就坐在他那張象征著絕對權(quán)力的高背椅里,背對著門口,面朝著巨大的落地窗。窗外是沉沉的夜色和遠處城市的點點燈火。
他并沒有回頭。
虞晚只能看到他寬闊而冷漠的背影,像一座沉默的冰山,散發(fā)著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氣。整個書房彌漫著一種令人窒息的低氣壓,冰冷、沉重,壓得她喘不過氣。
“硯…”虞晚的聲音帶著哭腔,破碎不堪,“我…我回來了…”
靳硯依舊沒有動,也沒有回應(yīng)。仿佛她只是一團不存在的空氣。
虞晚的恐懼達到了頂點,她往前踉蹌了一步,淚水再次洶涌而出:“對不起…真的對不起…你聽我解釋…是王鵬他們逼我的…他們起哄…我喝多了…腦子不清醒…我不是故意要寫那個的…我…”
“解釋?”
一個冰冷得沒有一絲人類溫度的聲音,毫無預(yù)兆地響起,打斷了虞晚語無倫次的哭訴。
靳硯終于緩緩地轉(zhuǎn)過了椅子。
燈光照亮了他的臉。沒有虞晚預(yù)想中的暴怒扭曲,甚至沒有一絲波瀾。他的表情平靜得可怕,深邃的眼眸像兩口結(jié)了冰的深潭,清晰地倒映著她此刻狼狽不堪、涕淚橫流的模樣。那眼神里,沒有憤怒,沒有失望,只有一種徹底的、令人絕望的漠然和審視。像是在看一件無關(guān)緊要的、已經(jīng)徹底失去價值的物品。
他手里,正拿著一件東西。
不是手機,不是文件。
是那把虞晚熟悉的、造型簡潔的銀色拆信刀。
他修長的手指正慢條斯理地、極其專注地用一塊柔軟的絨布,擦拭著那寒光閃閃的刀刃。動作輕柔、細致,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專注,仿佛在擦拭一件稀世珍寶。冰冷的金屬光澤在他指間流動,每一次擦拭,都像是在打磨一件即將用于行刑的兇器。
絨布拂過鋒利的刃口,發(fā)出極其細微的“沙沙”聲。在這死寂的書房里,這聲音被無限放大,如同毒蛇吐信,一下下刮在虞晚緊繃到極致的神經(jīng)上。
她所有的哭訴、所有的解釋,都在他這冰冷的目光和那詭異的擦拭動作中,被徹底凍結(jié)在喉嚨里。她像被釘在了原地,渾身冰冷,連血液都似乎停止了流動。巨大的恐懼扼住了她的咽喉,讓她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只剩下身體無法控制的、篩糠般的顫抖。
靳硯停下了擦拭的動作。他微微抬起眼皮,那雙深不見底的冰眸,終于完全鎖定了她。他的唇角,極其緩慢地,向上勾起一個微小的弧度。
那不是一個笑容。
那是一個劊子手在行刑前,對死囚露出的、冰冷的、宣告終結(jié)的弧度。
他抬起手,沒有指向她,而是指向了辦公桌的桌面。
虞晚的視線,順著那根修長卻帶著致命力量的手指,顫抖著移了過去。
在寬大光潔的檀木桌面上,在閱讀燈冷白的光線下,靜靜地躺著一份文件。
文件封面上,幾個加粗的黑色印刷體大字,像燒紅的烙鐵,狠狠地燙進了虞晚的瞳孔,瞬間燒毀了她所有的僥幸和希望:
離 婚 協(xié) 議 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