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了,我以為自己早已將季淮這個名字,連同那個穿著白襯衫的少年,
一起埋葬在了時間的廢墟里。我以為我已經(jīng)習慣了沒有他的世界,
習慣了在鋼筋水泥的城市里,為了碎銀幾兩而奔波勞碌。直到今天,
當他像一個從天而降的神祇,重新出現(xiàn)在我面前時,我才發(fā)現(xiàn),那座廢墟之下,
全是燒不盡的野草,和他離開那天一樣,瘋狂地、撕心裂肺地長著。
他成了我遙不可及的星辰,而我,依舊是地面上那粒卑微的塵埃。
1會議室里的空氣稀薄得像高原。我捏著手里的文件,指尖冰涼。
我們這家半死不活的小公司,終于迎來了被收購的命運審判日。對面坐著的,
是那家傳說中科技新貴“啟星科技”的團隊。而他們的老板,
那個據(jù)說年輕得過分、手段卻狠辣無比的創(chuàng)始人,還沒到。我的上司王總,
一個地中海發(fā)型的中年男人,緊張得額頭冒汗,不停地用紙巾擦拭。他壓低聲音,
第N次叮囑我:“小林,待會兒那位季總來了,你機靈點,端茶倒水千萬別出錯。
”我麻木地點點頭,心里一片死水。機靈點?又能怎么樣。公司被收購,
裁員是板上釘釘?shù)氖隆N疫@種不高不低、隨時可以被替代的行政文員,
大概率是第一批滾蛋的。我盯著桌上的礦泉水瓶,思緒飄遠。七年前的夏天,季淮也是這樣,
遞給我一瓶冰水,眉眼帶笑地對我說:“念念,等我回來。我回來,就娶你?!蔽倚帕?。
可他再也沒回來。電話停機,QQ頭像再也沒亮過,他和他全家,像人間蒸發(fā)一樣,
從我的世界里消失得干干凈凈。我從十六歲等到二十三歲,從一個相信童話的小姑娘,
變成了一個只信工資卡的成年人?!皝砹藖砹?!”王總的聲音把我拽回現(xiàn)實。
會議室的門被推開。一道頎長的身影走了進來,身后跟著兩名助理。
他穿著一身剪裁得體的黑色西裝,身形挺拔如松,周身散發(fā)著生人勿近的冷冽氣場。
整個會議室的溫度,仿佛都降了幾度。我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他臉上。
時間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鍵。那張臉,褪去了少年時的青澀,輪廓變得更加深邃分明。
鼻梁高挺,薄唇緊抿,一雙漆黑的眼眸,像深不見底的寒潭。是他。是季淮。
是那個說好要回來娶我,卻消失了整整七年的季淮。我的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
瞬間停止了跳動,又在下一秒瘋狂地擂鼓。血液沖上頭頂,耳朵里嗡嗡作響,
我?guī)缀趼牪磺逯車娜嗽谡f什么。王總已經(jīng)諂媚地迎了上去,伸出雙手:“季總,久仰大名,
歡迎歡迎!”季淮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微微頷首,并沒有握手的意思。
他的目光掃過全場,像君王巡視自己的領(lǐng)地。然后,他的視線落在了我的身上。
僅僅停留了半秒。那雙曾經(jīng)盛滿溫柔星光的眼睛里,此刻只有一片漠然的冰冷。
像在看一個桌子,一把椅子,一個完全陌生的物件。他認識我嗎?他當然認識我。
我們從小在一個院里長大,一起上學,一起回家,我身上有幾顆痣他都一清二楚。
可他為什么……裝作不認識我?我的身體僵在原地,手腳冰涼。原來,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
不是生離死別,而是我站在你面前,你卻用看陌生人的眼神,將我凌遲。
2會議在一片壓抑的氣氛中進行。季淮自始至終沒有再看我一眼。他坐在主位,
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偶爾會針對我們公司的數(shù)據(jù),提出幾個一針見血的問題。
每一個問題,都像一把精準的手術(shù)刀,剖開我們粉飾太平的假象,露出內(nèi)里腐爛的膿瘡。
王總被問得汗如雨下,幾次向我投來求救的眼神。可我根本無法思考。我的腦子里一團亂麻,
全是季淮。他為什么會變成“啟星科技”的季總?這七年他到底經(jīng)歷了什么?
他為什么不認我?無數(shù)個問題像瘋長的藤蔓,將我的心臟纏得密不透風,幾乎要窒息。
我記得他家境普通,甚至可以說有些貧寒。他父親是個修車工,母親在菜市場賣菜。
為了給我買一個最新款的MP3,他曾經(jīng)去工地上背了一個暑假的沙袋。那個為了幾百塊錢,
曬得脫了一層皮的少年,怎么會搖身一變,成了身價上億的科技新貴?這中間巨大的鴻溝,
到底是用什么填平的?會議結(jié)束時,王總的襯衫已經(jīng)濕透了。季淮站起身,
整理了一下西裝下擺,聲音沒有一絲波瀾:“具體收購方案,我的助理會和你們對接。
我希望三天內(nèi),看到一份有誠意的最終報告?!闭f完,他便轉(zhuǎn)身準備離開。
就在他與我擦肩而過的那一刻,我聞到了一股熟悉的、淡淡的薄荷香。
那是他以前最喜歡用的香皂味道。我的心猛地一抽。
我?guī)缀跏敲摽诙觯骸凹尽敝徽f出一個字,他的腳步頓住了。他沒有回頭,
只是側(cè)了側(cè)臉,用眼角的余光冷冷地掃向我,聲音低沉,帶著不容置喙的警告:“這位小姐,
有事?”“這位小姐”。四個字,像四根冰錐,狠狠扎進我的心臟。
周圍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有疑惑,有探究,更多的是看好戲的幸災樂禍。
王總嚇得臉都白了,連忙沖過來打圓場:“季總對不起,這是我們公司新來的,不懂規(guī)矩,
您別介意?!蔽铱粗净蠢溆驳膫?cè)臉,喉嚨里像是堵了一團棉花,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收回目光,再也沒有停留,邁開長腿,徑直走出了會議室。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口,
我僵硬的身體才緩緩松懈下來。我感覺自己全身的力氣都被抽干了,
只能扶著桌子才勉強站穩(wěn)。當晚,我被王總劈頭蓋臉地罵了一頓,
然后被罰整理今天所有的會議紀要,發(fā)給季總的助理。
我獨自一人在空無一人的辦公室里加班,對著電腦屏幕上“季淮”兩個字,發(fā)了很久的呆。
就在我準備下班時,手機突然震動了一下。是一個陌生號碼發(fā)來的短信。只有簡短的幾個字。
“頂樓天臺?,F(xiàn)在?!?我的心跳漏了一拍。這個號碼,這個命令般的語氣,除了他,
不會有別人。天臺的風很大,吹得我單薄的襯衫獵獵作響。我推開門,
一眼就看到了那個站在護欄邊的身影。季淮沒有穿西裝,只著一件黑色的襯衣,
領(lǐng)口的扣子解開了兩顆,露出一小片冷白的皮膚。他手里夾著一支煙,
猩紅的火點在夜色中明滅。聽到腳步聲,他回過頭。沒有了會議室里的冰冷和疏離,
他的眼神復雜得像一團濃霧,我看不真切?!澳銇砹恕!彼_口,聲音有些沙啞。
“你找我干什么?”我走到他面前,隔著三步遠的距離站定。我的聲音很平靜,但我知道,
我的心在發(fā)抖。他掐滅了煙,將煙蒂扔進一旁的垃圾桶,動作干脆利落?!傲帜睿?/p>
”他叫我的名字,七年來第一次,“今天在會議室,為什么要叫我?”我差點笑出聲來。
他問我為什么叫他?“我不能叫你嗎?季淮?!蔽乙蛔忠活D,把他的名字咬得很重。
他似乎被我話里的刺扎了一下,眉頭微不可見地蹙起。“在公司,你不該叫我。
”他移開視線,望向遠處的城市夜景,“以后,在任何人面前,都要裝作不認識我。
”我的心一點點沉下去?!盀槭裁??”我追問,“七年前你為什么不告而別?
這七年你去了哪里?你現(xiàn)在回來,卻要我裝作不認識你?季淮,你到底想干什么!
”積壓了七年的委屈和不甘,在這一刻盡數(shù)爆發(fā)。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為他不會回答。
然后,他轉(zhuǎn)過身,重新看向我。他的眼神很冷,像淬了冰的刀子?!傲帜睿懵牶?。
”“第一,我從沒想過要回來。這次收購,純屬意外?!薄暗诙?,我們之間早就結(jié)束了。
七年前,在我離開的那一刻,就結(jié)束了。”“第三,”他頓了頓,
從西裝內(nèi)袋里掏出一個黑色的皮夾,抽出一張卡,遞到我面前,“這是給你的。
密碼是你生日。算是……對你這七年等待的補償?!蔽铱粗菑埡谏目ㄆ?,
上面燙金的銀行標志刺痛了我的眼睛。補償?他把我們從小到大的情分,
把那句“等我回來娶你”的誓言,當成了一筆可以用金錢衡量的交易?
一股巨大的屈辱感涌上心頭。我抬起手,沒有接那張卡,而是狠狠地,
一巴掌甩在了他的臉上。清脆的響聲,在寂靜的天臺,顯得格外刺耳。
4季淮的臉被打得偏向一側(cè),白皙的臉頰上迅速浮現(xiàn)出五道清晰的指痕。他沒有動,
也沒有說話,只是緩緩地轉(zhuǎn)過頭,漆黑的眼眸定定地看著我。那眼神里沒有憤怒,沒有驚訝,
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死寂。仿佛我打的不是他,而是一個沒有知覺的雕塑。
我被他這樣的眼神看得心里發(fā)慌,打人的那只手,在身后控制不住地顫抖?!凹净?,你混蛋!
”我沖他吼道,眼淚再也忍不住,奪眶而出,“你以為你是誰?
你以為有幾個臭錢就了不起了?我告訴你,我林念這七年,等的是一個人,不是一張銀行卡!
”“我不需要你的補償!你帶著你的錢,給我滾!”我歇斯底里地吼完,轉(zhuǎn)身就想跑。
我一秒鐘都不想再看到他這張臉??晌覄偱艹鰞刹剑滞缶捅蝗藦纳砗笥昧?。
他的力氣很大,像一把鐵鉗,捏得我生疼?!胺砰_我!”我掙扎著,
用另一只手去捶打他的手臂。“林念?!彼穆曇魪奈疑砗髠鱽恚统炼鴫阂?,
像是從胸腔深處擠出來的,“別鬧了?!薄拔音[?”我氣得發(fā)笑,眼淚流得更兇了,
“到底是誰在鬧?不告而別的是你,回來裝不認識我的是你,現(xiàn)在拿錢羞辱我的也是你!
季淮,你憑什么!”他沉默著,只是抓著我的手腕,力道又加重了幾分。我們就這樣僵持著。
夜風呼嘯,吹亂了我的頭發(fā),也吹干了我臉上的淚痕。許久,他才緩緩開口,
聲音里帶著一絲我聽不懂的疲憊:“拿著卡,離開這家公司。走得越遠越好?!薄拔也唬?/p>
”我固執(zhí)地拒絕?!奥犜挕!彼恼Z氣軟了一瞬,但隨即又恢復了冰冷,
“這不是你能待的地方?!薄拔夷艽谀睦?,不用你管!”我甩開他的手,倔強地看著他,
“季淮,你是不是覺得,把我辭退了,用錢打發(fā)了,我們之間就兩清了?”“我告訴你,
不可能!”“你不就是想讓我裝不認識你嗎?好,我答應你。從明天起,在公司,
你就是季總,我就是你的下屬林念。我們是陌生人。這樣,你滿意了嗎?”說完,
我不再看他,轉(zhuǎn)身頭也不回地沖向了天臺的門口?;氐轿夷情g小小的出租屋,
我把自己扔在床上,用被子蒙住頭,終于放聲大哭??蘩哿?,我從床底拖出一個舊鞋盒。
里面是我所有的青春。有他送我的第一份生日禮物,
一個掉漆的音樂盒;有我們一起看過的電影票根;還有一本我們互相傳著寫的日記。
我翻開日記本,里面夾著一封我沒來得及寄出去的信。那是他消失后的第一個月,我寫的。
信的最后一句是:“季淮,你到底在哪里?我好想你?!本驮谶@時,
我的手機“?!钡仨懥艘宦暋J且环夤緝?nèi)部的郵件。我擦干眼淚,點開郵件,
標題是《關(guān)于啟星科技收購后,公司人事架構(gòu)調(diào)整的通知》。我心不在焉地劃著屏幕,
目光掃過那長長的名單。然后,我的手指,停在了某一處。我看到了我的名字。職位那一欄,
清清楚楚地寫著三個字:總裁助理。而在我名字的上方,總裁那一欄,赫然寫著——季淮。
5我捏著那封人事通知,一夜未眠。天亮時,我做了決定。我不走。
他不是想讓我當陌生人嗎?他不是想用總裁的身份壓我嗎?好,我就留下來,
看看他到底想玩什么把戲。我要讓他知道,我林念不是七年前那個只會哭鼻子的小姑娘了。
第二天,我頂著兩個黑眼圈,走進了公司。一路上,我收獲了無數(shù)復雜的目光。有嫉妒,
有鄙夷,有幸災樂禍。大家都在竊竊私語,說我這個不起眼的行政文員,
不知道用了什么見不得人的手段,才一步登天。我沒理會。我徑直走到王總,哦不,
現(xiàn)在是王經(jīng)理的辦公室,遞交了我的舊工牌。他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個怪物,
諂媚中又帶著一絲畏懼:“小林……啊不,林助理,恭喜恭喜?。∫院筮€請多多關(guān)照。
”我扯了扯嘴角,沒說話,轉(zhuǎn)身走向頂樓的總裁辦公室。
總裁辦的樓層安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心跳。秘書臺坐著一個妝容精致的女人,看到我,
她挑了挑眉,眼神里帶著審視和不屑?!拔医蠰isa,季總的首席秘書。
你的辦公桌在那邊?!彼噶酥附锹淅镆粋€狹小的位置,“季總九點開會,這是會議資料,
半小時內(nèi),整理出重點摘要。還有,季總只喝手沖的藍山咖啡,不加糖不加奶,
水溫要控制在92度,多一度少一度都不行。去準備吧。”她說完,便不再看我,
低頭處理自己的文件,仿佛我只是一團空氣。我看著桌上那堆小山一樣高的文件,
又看了看她那副高高在上的樣子,心里冷笑一聲。下馬威嗎?我深吸一口氣,
走到我的新工位,打開電腦。半小時后,我將一份條理清晰的摘要放在了Lisa的桌上。
然后,我端著一杯咖啡,敲響了總裁辦公室的門?!斑M。”里面?zhèn)鱽砑净蠢涞穆曇簟?/p>
我推門進去。他正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后,低頭看著文件,晨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
在他身上鍍上了一層金邊,讓他看起來更加遙不可及。我將咖啡輕輕放在他手邊?!凹究?,
您的咖啡?!彼麤]有抬頭,只是“嗯”了一聲。我轉(zhuǎn)身準備離開,他卻突然開口了。
“林助理?!蔽夷_步一頓,回頭看他。他終于抬起了頭,目光落在我身上,平靜無波,
像在下達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指令?!拔抑形绲奈绮?,你去準備?!薄罢垎柲氤允裁??
”我公式化地問道。他靠在椅背上,修長的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敲了敲,似笑非笑地看著我。
“城南那家‘老巷餛飩’,只買鮮肉餡的。記住,不要蔥,不要香菜,多加一點蝦皮和紫菜。
”我的心臟,猛地一沉。城南的老巷餛飩,是我們以前最喜歡去的地方。而他說的那些要求,
是我當年每次給他買餛飩時,都會一遍遍叮囑老板的話。他記得。他什么都記得。
他就是故意的。6我站在原地,指甲深深地掐進了掌心。他看著我,眼神里帶著一絲玩味,
似乎在等著看我情緒失控,等著看我落荒而逃。我怎么能讓他如愿。我垂下眼簾,
掩去眸中所有的情緒,聲音平靜得像一潭死水:“好的,季總?!闭f完,我轉(zhuǎn)身離開,
關(guān)上門的那一刻,我才敢大口地呼吸。城南離公司很遠,坐地鐵來回要兩個小時。
那家餛飩店藏在一條極深的小巷里,七拐八繞,生意火爆,每次去都要排長隊。
Lisa給我安排的工作堆積如山,他卻讓我花半天時間去買一碗餛飩。所有人都看出來了,
他是在故意刁難我。我沒有抱怨,拿上錢包就出了門。
等我滿頭大汗地提著保溫桶回到公司時,已經(jīng)過了午飯時間。Lisa抱著手臂,
幸災樂禍地攔住我:“林助理,你可算回來了。季總的胃不好,不能餓著,他等不及,
已經(jīng)跟客戶出去吃了?!蔽铱粗靡獾淖炷?,心里一片冰冷。
我拎著那碗已經(jīng)有些涼了的餛飩,站在總裁辦公室門口,進退兩難。扔掉嗎?我做不到。
那是我花了三個小時,排了一個小時的隊才買回來的。我深吸一口氣,敲了敲門。沒人應。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推門進去了。辦公室里空無一人。我將保溫桶放在他的辦公桌上,
旁邊貼了一張便利貼?!凹究?,您的午餐。如果涼了,茶水間有微波爐?!弊鐾赀@一切,
我像一個打了敗仗的士兵,筋疲力盡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下午,季淮回來了。
他徑直走進了辦公室,沒有看我一眼。我假裝在認真工作,
眼角的余光卻一直瞟著那扇緊閉的門。過了大概十分鐘,辦公室的門突然打開了。
季淮走了出來,手里拿著那個空了的保溫桶。他走到我面前,將保溫桶放在我的桌上,
發(fā)出“砰”的一聲輕響。我心里一緊,抬起頭?!耙院螅灰僮宰髦鲝?。”他看著我,
眼神冷冽,“我沒說要吃,就是不吃。”我的臉瞬間漲得通紅。他吃了。他把餛飩吃完了,
卻反過來說我自作主張。周圍的同事都在朝這邊看,我感覺自己像個被公開處刑的小丑。
“對不起,季總?!蔽业拖骂^,從牙縫里擠出這幾個字。他沒再說什么,轉(zhuǎn)身回了辦公室。
那天晚上,公司有一個重要的酒會,合作方是業(yè)內(nèi)有名的“硬骨頭”李總。
Lisa作為首席秘書,理應陪同。臨下班時,她卻突然捂著肚子,
臉色慘白地對我說:“念念,我……我好像吃壞東西了,肚子好痛。今晚的酒會,
你能不能替我去一下?”她叫我“念念”,語氣親昵又無辜。我知道她是裝的。
但我看著她期盼的眼神,還是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因為我知道,這個酒會,季淮也會去。
我想看看,在他的世界里,他是什么樣子。我更想知道,他把我推開,又把我拉近,
到底是為了什么。7酒會現(xiàn)場,衣香鬢影,觥籌交錯。
我穿著公司統(tǒng)一發(fā)的、毫無亮點的職業(yè)套裝,混在人群里,像一只不起眼的灰天鵝。而季淮,
無疑是全場的焦點。他端著一杯紅酒,游刃有余地穿梭在各色人物之間,談笑風生。
他身上的光芒,耀眼得讓我有些睜不開眼。這才是他的世界。一個我從未觸及,
也無法融入的世界。我默默地站在角落,履行著助理的職責,幫他擋掉一些不必要的應酬。
很快,那個傳說中的李總出現(xiàn)了。他是個五十多歲、腦滿腸肥的男人,
一雙小眼睛里閃著精明又貪婪的光。季淮迎了上去,兩人寒暄了幾句。
李總的目光很快就落在了我身上,那眼神黏膩得像一條毒蛇,讓我很不舒服?!凹究?,
這位是?”“我的助理,林念?!奔净吹慕榻B言簡意賅?!芭叮苛种?。
”李總笑瞇瞇地朝我舉起酒杯,“年輕有為??!來,我敬你一杯。”我端起面前的果汁,
禮貌地回應:“李總客氣了,我不會喝酒,以果汁代酒,敬您。
”李總的臉色沉了下來:“林助理這是看不起我李某人?”我心里一咯噔,知道麻煩來了。
季淮站在一旁,面無表情,絲毫沒有要為我解圍的意思。他就那樣冷眼旁觀,
像在看一場與他無關(guān)的戲。我的心,涼了半截。“李總,我真的……”“不行!
”李總打斷我,把一杯滿滿的威士忌推到我面前,“今天這杯酒,你必須喝!否則,
我們啟星的合作,我看也沒必要談下去了。”他這是在公然威脅。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我感覺自己被架在火上烤。我求助地看向季淮,
可他的眼神冷得像冰。我明白了。這也是他對我的考驗之一。或者說,
是他羞辱我的方式之一。他想看我為了工作,如何卑微地去討好一個油膩的男人。
一股屈辱和不甘涌上心頭。我端起那杯酒,仰頭就要喝下去。不就是一杯酒嗎?喝了,
我就和他兩清了!就在酒杯即將碰到我嘴唇的那一刻,一只手突然伸了過來,
穩(wěn)穩(wěn)地握住了我的手腕。是季淮。他不知何時走到了我的身邊,高大的身影將我完全籠罩。
“李總,”他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股不容置喙的壓迫感,“我的助理,酒量不好。這杯酒,
我替她喝?!闭f完,他從我手中拿過酒杯,一飲而盡。全場一片死寂。
李總的臉色變得非常難看。季淮放下空酒杯,拿起我的手,拉著我就往外走。他的手掌很燙,
掌心有一層薄薄的繭,摩挲著我的皮膚,帶來一陣戰(zhàn)栗。我被他拉著,踉踉蹌蹌地穿過人群,
腦子里一片空白。直到被他塞進車里,冰冷的夜風吹在我臉上,我才清醒過來。
他為什么要幫我?8黑色的賓利在夜色中平穩(wěn)地行駛著。車廂里一片寂靜,
只有我們兩人清淺的呼吸聲。我坐在副駕駛,身體繃得緊緊的,不敢看身旁的季淮。
剛才在酒會上發(fā)生的一切,像一場不真實的夢。他不是要看我出丑嗎?為什么最后又出手了?
“安全帶?!彼蝗婚_口,打破了沉默。我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忘了系安全帶,
連忙手忙腳亂地拉過來扣上。車子繼續(xù)往前開。我偷偷用余光瞥他。他專注地看著前方的路,
側(cè)臉的線條冷硬而完美。車窗外的霓虹燈光,在他臉上明明滅滅,讓他看起來有幾分不真實。
“為什么要幫我?”我終于還是沒忍住,問出了口。他目不斜視,
聲音聽不出情緒:“你是我的助理。讓我的助理在外面被人欺負,丟的是我的臉。
”又是這樣。他總能找到一個冠冕堂皇的、公事公辦的理由,
將我們之間的距離劃得清清楚楚。我的心又開始往下沉?!凹究傉媸菒圩o下屬。
”我自嘲地笑了笑,“我還以為,你很想看我被灌酒的樣子?!彼罩较虮P的手,
指節(jié)微微泛白?!傲帜?,”他叫我的全名,語氣里帶了一絲警告,“不要試圖挑戰(zhàn)我的底線。
”“你的底線是什么?”我轉(zhuǎn)過頭,直視著他,“是看著我難堪,還是把我逼走?季淮,
你到底想怎么樣?你把我調(diào)到你身邊,就是為了用這種方式折磨我,
好彌補你當年不告而別的愧疚感嗎?”車子突然一個急剎,停在了路邊。因為慣性,
我的身體猛地前傾,又被安全帶狠狠地拉了回來。他轉(zhuǎn)過頭,一雙黑眸在昏暗的光線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