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名字叫林昭,是大夏王朝的鎮(zhèn)北將軍。我一生戎馬,為帝國守了三十年北境,
最終在燕返坡之戰(zhàn)中,身中十七箭,流盡了最后一滴血。我死的時候,
那個總喜歡跟在我身后,扯著我盔甲下擺的小公主,哭得撕心裂肺。我記得她通紅的眼,
記得她發(fā)誓要讓背叛我的人血債血償。然后,世界陷入了永恒的黑暗與寂靜。
我已經死了八年。死亡并非虛無,而是一種冰冷、抽離的沉寂。我的意識像一縷無根的幽魂,
被禁錮在腐朽的軀殼之內,漂浮于無盡的黑暗里。沒有時間,沒有聲音,
只有對生前最后一戰(zhàn)的無盡復盤,以及對那個小公主模糊的掛念。直到今天,
一道金色的、不容抗拒的意志,如利劍般刺穿了這片死寂,將我從長眠中強行喚醒。
它告訴我,我的女帝,當年那個小公主,需要她的將軍了。于是,我睜開了眼睛,
要去打一場本不屬于我的戰(zhàn)爭。1意識回歸的第一感覺,是痛。
不是記憶中箭矢穿透骨肉的銳痛,而是一種遲鈍的、深入骨髓的撕裂感。
仿佛我這具沉寂了八年的身體,正被一股蠻橫的力量強行擰動、盤活。
每一寸干涸的血管都在被重新疏通,每一根僵死的神經都在哀嚎著蘇醒。緊接著,是冰冷。
刺骨的寒意從我的背部傳來,堅硬,平滑,帶著玉石特有的質感。我正躺在一座玉床上。
濃郁的龍涎香和檀香混合的氣味鉆入鼻腔,嗆得我?guī)子人?,卻發(fā)不出半點聲音。
我的喉嚨像是一把被風干了八年的枯草,干澀得厲害。我奮力睜開眼皮,它們重若千斤。
視線最初是模糊的,只能看到一片昏黃的光暈,搖曳的燭火在視野里拉出長長的殘影。
漸漸地,景象清晰起來。我看到的是一間無比宏偉的穹頂石室,
四周墻壁上刻滿了繁復的星辰圖譜和上古神祇的浮雕。
十二根巨大的蟠龍金柱支撐著這片空間,每一根柱子上都鑲嵌著拳頭大小的夜明珠,
散發(fā)著幽冷而華貴的光。這里是皇陵,大夏歷代帝王的長眠之所。而我躺著的這座玉床,
是太祖皇帝當年為自己打造的“萬年玄冰玉棺”。我,林昭,一個異姓將軍,
死后竟然被安放在了太祖的玄冰玉棺里,葬在了皇陵地宮。這簡直是……僭越。
在我為這份“殊榮”感到荒謬和震驚時,一個清冷、沉靜,卻又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的聲音,
在空曠的地宮中響起?!八蚜恕!蔽肄D動僵硬的脖頸,循聲望去。玉棺旁站著一群人。
為首的是一名身穿玄色龍袍的女子,頭戴十二旒冕冠,珠簾垂落,遮住了她大半的面容,
只露出一個線條緊繃的下頜和一雙薄而無情的唇。盡管看不真切,但我體內的每一滴血,
每一寸記憶,都在瞬間認出了她。蕭鸞。當年的小公主,如今的大夏女帝,蕭青鸞。
八年不見,她身上早已褪去了所有的稚氣和天真。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權力和歲月淬煉出的冷冽與深沉,像一把藏于鞘中的絕世名刃,
不露鋒芒,卻自帶寒氣。她的身后,站著幾位身穿紫袍的內閣大臣和司天監(jiān)的官員,
他們每個人臉上都帶著驚懼、狂熱與不安交織的復雜神情,
仿佛在見證一個褻瀆神明又不得不為之的奇跡。“陛下,
鎮(zhèn)北將軍……他真的……”一個白發(fā)蒼蒼的老臣聲音顫抖,指著我,激動得說不出完整的話。
“朕的將軍,朕自然認得?!笔捛帑[的聲音沒有絲毫波瀾,她緩緩走上前,垂眸看著我,
那雙隱藏在珠簾后的眼睛,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古井。我試圖坐起來,向她行禮,
這是刻在我骨子里的本能。但身體卻完全不聽使喚,我只能徒勞地動了動手指?!安槐囟喽Y,
林昭?!彼坪蹩创┝宋业囊鈭D,“你沉睡了八年,身體還未完全適應?!卑四?。
她親口證實了我的死亡時間。一個須發(fā)皆白、身穿八卦道袍的監(jiān)正顫巍巍地走上前來,
手中捧著一個羅盤,羅盤上的指針正瘋狂地旋轉?!氨菹?,將軍魂歸其位,但陽火微弱,
三魂七魄尚未穩(wěn)固,還需靜養(yǎng)……”“沒時間了?!笔捛帑[冷冷地打斷了他,“國師,
你只需告訴朕,他現在能拿起劍嗎?”國師臉色一白,躬身道:“回陛下,強行催動武力,
恐有魂魄離散之?!薄半迒柕氖?,能,還是不能?”蕭青鸞的聲音陡然拔高,
一股磅礴的帝王威壓瞬間充斥了整個地宮。那些內閣大臣們齊齊跪倒在地,噤若寒蟬。
我看著她,心中百感交集。當年那個愛哭鼻子的小女孩,如今竟有了如此氣魄。
她究竟經歷了什么?這八年,大夏又發(fā)生了什么?為何要用這種逆天之法將我喚醒?
無數的疑問在我腦中翻騰,但我依舊無法開口。國師被她的氣勢所懾,撲通一聲也跪了下來,
汗如雨下:“能……能!陛下以自身龍氣為引,輔以秘法,
將軍……將軍此刻已堪比宗師之境,只是……代價極大?!薄按鷥r,朕付得起。
”蕭青鸞不再看他,目光重新落回我身上。她緩緩伸出手,摘下了頭上的冕冠,
隨手遞給身后的女官。一頭如瀑的青絲傾瀉而下,
那張完整的、絕美的臉龐終于清晰地呈現在我眼前。依舊是我記憶中的輪廓,
但眉宇間多了太多化不開的疲憊和決絕。她就那么看著我,看了很久很久。
地宮里死一般的寂靜,只有燭火偶爾發(fā)出的“噼啪”聲?!傲终?,”她終于再次開口,
聲音里多了一絲我從未聽過的沙啞,“八年前,你在燕返坡戰(zhàn)死。叛軍主帥李勛,
偽造了你通敵的罪證,父皇……聽信了讒言?!蔽业男呐K,這顆剛剛恢復跳動的心臟,
猛地一抽。李勛,曾經是我的副將,是我一手提拔起來的將才。原來,我并非死于敵手,
而是死于背叛?!拔业腔?,第一件事就是為你平反,誅了李氏滿門。
但李勛的兒子李景逃了出去,投靠了北境的蠻族,成了他們的國師。這八年來,
他整合了草原十八部,組建了三十萬狼騎,自稱‘北汗’,不斷騷擾我大夏邊境。
”她的敘述很平靜,像是在說一件與自己無關的史書。但我能聽出,這平靜之下,
是滔天的恨意和沉重的壓力。“三個月前,李景的狼騎,攻破了燕云十六州。一個月前,
他們兵臨雁門關下。鎮(zhèn)守雁門關的大將軍王毅,戰(zhàn)死。十天前,雁門關……破了?!薄稗Z!
”最后三個字,如同一道驚雷在我腦中炸響。雁門關!那是大夏的北大門,
是我和無數鎮(zhèn)北軍袍澤用鮮血和生命鑄就的鋼鐵防線!我死守了一輩子的地方,
竟然……破了?一股狂暴的、混雜著憤怒與悲痛的情緒瞬間沖垮了我的理智,
我猛地從玉棺中坐了起來!“嗬……嗬……”我大口地喘著氣,
干澀的喉嚨里發(fā)出了破風箱般的嘶吼。身體的機能似乎在這一刻被徹底激活,
力量如潮水般涌回我的四肢百骸。我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
它們依舊是我記憶中那雙布滿老繭、骨節(jié)分明的手,充滿了力量?!艾F在,
李景的三十萬狼騎,已經越過雁門關,兵鋒直指京畿。沿途州郡,望風而降者有之,
血戰(zhàn)殉國者有之,但都無法阻擋他們分毫。京畿三大營的兵馬,
早已在長年的安逸中腐朽不堪,根本不是那群虎狼之師的對手?!笔捛帑[一步步向我走來,
她的影子在燭火的映照下拉得很長,將我完全籠罩。“滿朝文武,要么主張南遷,
要么主張議和。他們都忘了,我大夏的江山,是靠鐵和血打下來的,不是靠卑躬屈膝求來的。
”她走到我的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我,眼中燃燒著瘋狂的火焰?!八麄兌颊f大夏氣數已盡,
無人可擋北汗兵鋒??晌也恍拧!彼D了頓,一字一句地說道:“因為我大夏最強的盾,
還在這里?!彼偷剞D身,厲聲喝道:“取將軍的‘黑鱗’來!”片刻之后,
一名禁軍統(tǒng)領捧著一個沉重的黑檀木盒,快步上前,單膝跪地。蕭青鸞親自打開木盒,
一股熟悉的、帶著鐵血氣息的寒氣撲面而來。盒中靜靜地躺著一桿長槍。槍身通體漆黑,
不知是何種玄鐵所鑄,槍刃呈暗紅色,仿佛凝固了無盡的鮮血。
槍身上雕刻著細密的龍鱗紋路,在燭火下閃爍著幽深的光。黑鱗槍。我征戰(zhàn)一生的伙伴。
“林昭,”蕭青鸞拿起長槍,沉重的槍身在她手中卻仿佛輕若無物。她將槍遞到我的面前,
眼神灼熱得像要將我融化?!鞍四昵?,我沒能救下你,只能為你收殮尸骨,為你平反昭雪。
這八年,我坐在這龍椅上,沒有一天不在想你。我想,如果我的鎮(zhèn)北將軍還在,
這北境的蠻夷,何敢如此猖狂!”“現在,我用大夏一半的國運,用我十年陽壽,
把你從九幽之下換了回來。我不是要你來輔佐我,也不是要你來享盡哀榮。
”她的聲音變得無比冰冷,充滿了不容置疑的命令?!拔颐?,即刻出征!
”2我的手掌觸碰到“黑鱗”槍身的瞬間,一股冰冷而熟悉的感覺如電流般傳遍全身。
這不僅僅是金屬的溫度,更是一種靈魂層面的共鳴。它在我的掌中微微震顫,
發(fā)出一聲低沉的龍吟,仿佛在歡迎它闊別八年的主人。力量,前所未有的力量,
順著槍身涌入我的體內。國師說得沒錯,此刻的我,已然踏入了宗師之境。
內力在干涸的經脈中奔涌,如同決堤的江河,沖刷著死亡帶來的沉寂。我能感覺到,
這股力量并非完全屬于我,它霸道、熾熱,帶著一絲屬于真龍?zhí)熳拥幕实劳馈?/p>
這是蕭青鸞的龍氣,是她用來將我從冥府拉回來的“引子”。它在修復我身體的同時,
也像一道無形的枷鎖,將我與她的命運緊緊地捆綁在了一起。我握緊長槍,緩緩站直了身體。
骨骼發(fā)出“噼啪”的爆響,每一個動作都帶著初生的滯澀,但又蘊含著爆炸性的力量。
我環(huán)顧四周,那些曾經與我同朝為官的內閣大臣們,此刻都跪在地上,不敢抬頭看我。
他們的眼神里,有對亡者歸來的恐懼,有對女帝逆天行徑的驚駭,
更有對一個活著的傳說的……敬畏。我不再是單純的鎮(zhèn)北將軍林昭。
我現在是一個從墳墓里爬出來的怪物,一個承載著女帝意志、被強行賦予了力量的戰(zhàn)爭兵器。
“陛下,臣需甲胄,戰(zhàn)馬?!蔽业穆曇粢琅f沙啞,但已經足夠清晰,
帶著軍人特有的簡潔和冰冷?!半拊缫褳槟銈湎??!笔捛帑[的臉上沒有絲毫多余的表情,
她轉身,向地宮外走去,“跟朕來?!蔽姨嶂邝[槍,跟在她身后。每走一步,
身體的掌控力就恢復一分。肌肉的記憶正在蘇醒,步伐從最初的蹣跚,迅速變得沉穩(wěn)、堅定,
一如八年前。沉重的腳步聲在空曠的地宮中回蕩,敲擊在那些跪伏的文臣們心上,
讓他們本能地縮了縮身子。走出地宮,穿過一條長長的、由禁軍把守的甬道,
冰冷的夜風迎面撲來。我貪婪地深吸了一口氣,這屬于活人世界的新鮮空氣,
帶著泥土和草木的芬芳,與地宮里那股陳腐的香料味截然不同。我們正站在皇陵的山巔。
頭頂是漫天星斗,一輪殘月高懸,清冷的光輝灑滿大地。山下,
京城的萬家燈火如繁星般鋪陳開來,一片盛世景象??晌抑?,在這片虛假的繁華之下,
是正在逼近的三十萬鐵蹄,是即將燃起的滔天戰(zhàn)火。山巔的平臺上,早已有一隊人馬在等候。
為首的是一名身穿銀色鎧甲的年輕將領,他身形挺拔,面容剛毅,只是右邊的袖管空空蕩蕩,
隨著夜風飄動。當他看到我時,那張素來冷峻的臉上瞬間寫滿了震驚、狂喜和難以置信。
他的嘴唇哆嗦著,雙目圓睜,仿佛看到了神祇?!按蟆髮④姡俊彼曇纛澏?,
幾乎不成調。我看著他,記憶的碎片開始拼接。這張臉有些熟悉,但又陌生。
那股子悍不畏死的氣質,很像我鎮(zhèn)北軍的人。“陳孟?”我試探著叫出了一個名字。
我記得八年前,我麾下有個悍勇的百夫長,作戰(zhàn)時永遠沖在最前面,
在一次掩護我側翼的戰(zhàn)斗中,為我擋了一刀,失去了一條右臂。聽到我叫出他的名字,
那條漢子再也抑制不住情緒,噗通一聲單膝跪地,虎目之中,淚水滾滾而下。“末將陳孟,
參見大將軍!您……您真的回來了!”“起來吧?!蔽铱粗帐幍男涔?,心中一沉,
“你的手……”“無妨!”陳孟猛地站起,用僅存的左手捶了捶胸甲,
發(fā)出“砰”的一聲悶響,“能再見到大將軍,別說一條胳膊,就是要了末將這條命,也值了!
”蕭青鸞冷眼看著我們短暫的重逢,沒有打斷。她似乎很清楚,我需要一個熟悉的人,
來為我解釋這空白的八年。“陳孟,你現在任何職?”我問。“回大將軍,
末將現任羽林衛(wèi)左將軍。”羽林衛(wèi)?我眉頭一皺。那是負責京畿防務和皇宮宿衛(wèi)的禁軍,
雖然名號響亮,但向來是勛貴子弟扎堆的安樂窩,與我那支在尸山血海里打滾的鎮(zhèn)北軍,
完全是兩個概念。我最勇猛的百夫長,怎么會到了這里?似乎是看出了我的疑惑,
陳孟的眼神黯淡了一下,但沒有多說,只是側過身,指著身后。那里,
靜靜地立著一個覆蓋著黑布的巨大鐵架,旁邊,一匹神駿的戰(zhàn)馬正在不安地刨著蹄子。
那匹馬通體烏黑,沒有一根雜毛,四蹄卻白如霜雪,正是傳說中的“烏云踏雪”。
它比尋常的戰(zhàn)馬要高大一圈,肌肉線條賁張,充滿了爆發(fā)力。更奇異的是,
它的雙眼在月光下竟隱隱泛著血紅色的光芒,透著一股兇悍的野性。“此馬名為‘絕影’,
是朕費盡心力從西域尋來的汗血寶馬,日行千里。它性情暴烈,至今無人能夠馴服。朕想,
這天下,也只有你配得上它?!笔捛帑[淡淡地說道。我沒有說話,只是提著槍,
一步步走向那匹烈馬。絕影感受到了我的靠近,立刻變得焦躁起來,發(fā)出一連串威脅的嘶鳴,
前蹄高高揚起,試圖將我逼退。我停下腳步,靜靜地看著它。我的身上,
還帶著一絲從九幽之下帶回來的死亡氣息,更混雜著蕭青鸞那霸道的龍氣,
以及我自身征戰(zhàn)一生所凝聚的、宛如實質的殺氣。這幾種氣息交織在一起,
形成了一種獨特的、令所有生靈都為之戰(zhàn)栗的威壓。絕影的嘶鳴聲漸漸弱了下去。
它血紅色的雙眼中,暴戾之氣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困惑和臣服。它小心翼翼地放下前蹄,
打了個響鼻,試探性地向我湊了過來。我伸出手,輕輕撫摸著它的鬃毛。它溫順地低下了頭,
用臉頰蹭了蹭我的手心。一旁的陳孟和羽林衛(wèi)的士兵們都看呆了。
他們比誰都清楚這匹馬有多么桀驁不馴,曾經有三位最頂尖的馴馬師試圖駕馭它,
結果一死兩傷??稍谖颐媲?,它卻溫順得像一只綿羊?!昂民R?!蔽矣芍缘刭潎@了一句,
然后轉向那個巨大的鐵架,“那便是我的甲胄了?”蕭青鸞點了點頭。陳孟立刻上前,
一把掀開了黑布。一副通體漆黑、造型猙獰的鎧甲,呈現在我的眼前。這副鎧甲的樣式,
我從未見過。它并非大夏軍中任何一種制式鎧甲,護心鏡是一塊完整的、不知名的黑色晶石,
肩甲、臂甲和腿甲上都布滿了鋒利的倒刺,頭盔更是形如惡鬼,
只在雙眼處留出兩道狹長的縫隙,透出幽幽的紅光。整副鎧甲的連接處,
都用一種暗金色的絲線縫合,上面刻滿了細密的符文?!斑@是‘閻王敵’?!笔捛帑[介紹道,
“由司天監(jiān)和墨家聯手打造,耗時三年,用了北海的玄鐵,東海的沉晶,
以及……三百名死囚的怨魂淬煉而成。刀槍不入,水火不侵。穿上它,宗師之下,
無人能傷你分毫。”用怨魂煉甲?我心中一凜。這種手段,已經近乎魔道?!氨菹掠眯牧恕?/p>
”我沒有表露出任何情緒,只是平靜地說道?!按┥纤?。”蕭青鸞的語氣不容置疑。
陳孟和幾名親兵立刻上前,為我披甲。鎧甲入手冰冷沉重,但穿在身上后,
那些暗金色的符文忽然亮起,一股暖流傳遍全身,鎧甲的重量仿佛瞬間消失了,
與我的身體完美地融為一體。當我戴上那惡鬼面具般的頭盔后,
視野中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層淡淡的血色,耳邊甚至能聽到若有若無的怨魂嘶嚎。很好。
一匹鬼馬,一副魔甲,一桿飲血無數的兇槍,再加上一個從地獄里爬回來的將軍。蕭青鸞,
你究竟是想讓我去打仗,還是想讓我去索命?我翻身上馬,動作行云流水。
絕影發(fā)出一聲興奮的長嘶,人馬合一的感覺無比順暢。我手持黑鱗槍,身披閻王敵,
端坐在馬上,靜靜地看著蕭青鸞?!氨菹?,臣的鎮(zhèn)北軍何在?”這才是此刻我最關心的問題。
我需要我的軍隊。那支跟隨我三十年,從尸山血海中一手帶出來的百戰(zhàn)雄師。
只要有三萬鎮(zhèn)北軍在手,我便有信心將那三十萬狼騎,全部埋葬在雁門關外!聽到我的問題,
現場的氣氛瞬間凝固了。蕭青鸞沉默了,她移開了視線,望向山下的萬家燈火。陳孟的臉上,
則露出了無比痛苦和掙扎的神色。我的心,一點一點地沉了下去。“說?!蔽抑徽f了一個字,
但聲音里蘊含的殺氣,讓周圍的空氣都仿佛降低了幾分。陳孟深吸了一口氣,
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終于開口道:“大將軍……鎮(zhèn)北軍……已經沒了?!薄皼]了?
”我重復著這兩個字,感覺自己的理解能力出現了一些問題,“什么叫沒了?戰(zhàn)死了?
還是被打散了?”“都不是……”陳孟的聲音艱澀無比,“八年前,您戰(zhàn)死,
被……被污為叛國。鎮(zhèn)北軍上下,從軍團長到伙夫,無一人相信。他們聯名上書,為您鳴冤,
甚至……甚至在北境拒不聽從朝廷調令,要求徹查您的死因。”“然后呢?
”我的聲音已經聽不出任何情緒?!叭缓蟆鹊壅鹋J定鎮(zhèn)北軍有謀反之心。
他……他下令,將三萬鎮(zhèn)北軍,就地……就地坑殺于燕返坡,為您……陪葬?!薄稗Z?。?/p>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仿佛有一道天雷在我的靈魂深處炸響。
三萬……三萬條和我朝夕相處、同生共死的漢子,就這么……沒了?不是死在沖鋒的路上,
不是死在與敵人的搏殺中,而是死在了自己人手里,被當成叛軍,活活坑殺?陪葬?
何其荒謬!何其殘忍!一股黑色的、狂暴的怒火,從我的胸腔中噴涌而出,
瞬間席卷了我的四肢百骸。我身上的“閻王敵”鎧甲似乎感受到了我的情緒,
表面的符文瞬間變得血紅,那些被禁錮在鎧甲中的怨魂,發(fā)出了尖銳的嘶嚎。
坐下的絕影也感同身受,不安地刨著地,鼻孔中噴出灼熱的氣息?!跋鹊邸靡粋€先帝!
”我從牙縫里擠出這幾個字,手中的黑鱗槍發(fā)出了不堪重負的嗡鳴。蕭青鸞猛地轉過身來,
直視著我,她的眼中沒有絲毫畏懼,只有一種近乎瘋狂的偏執(zhí)?!案富首鲥e了,所以他死了!
那些主張坑殺鎮(zhèn)北軍的大臣,也都被我殺了!但這都換不回你的袍澤,也換不回大夏的防線!
”“所以,”她指著山下的一處方向,“朕為你準備了一支新的軍隊。
”我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京城的西北角,天牢和死囚營的所在地?!袄罹暗睦球T,
最**日,便可兵臨城下。京畿三大營不堪一擊,勤王之師遠在千里之外,根本來不及。
朕能給你的,只有他們。”“天牢里的三千重犯,死囚營里的五千死囚,再加上羽林衛(wèi)中,
像陳孟這樣,被排擠、被貶斥、心懷不甘的兩千舊部??偣惨蝗f人。
”“他們是殺人犯、是強盜、是即將被斬首的死囚,是被人瞧不起的殘兵。
他們是大夏最爛的渣滓,也是朕……最后的希望?!薄半抟呀浵轮迹灰麄冊敢怆S你出征,
無論勝敗,所有罪責,一筆勾銷。戰(zhàn)死者,家人得享三代榮華。活著回來的,封官加爵,
光宗耀祖?!彼粗?,眼神灼熱而堅定?!傲终?,我知道,這不是你的鎮(zhèn)北軍。我知道,
這是一群烏合之眾,一群亡命之徒。但是,你沒有選擇,朕……也沒有選擇?!薄半抟悖?/p>
帶著這一萬罪人,去為大夏,博一條生路!”我沉默了。心中的滔天怒火,在聽到這番話后,
竟詭異地平息了下來,轉化為一種徹骨的冰冷。鎮(zhèn)北軍沒了。我守了一輩子的雁門關也沒了。
現在,我這個從墳墓里爬出來的孤魂野鬼,要去帶領一群罪犯和死囚,
去對抗三十萬如狼似虎的蠻族鐵騎。何其可悲,何其可笑。我緩緩舉起手中的黑鱗槍,
暗紅色的槍刃,在月光下劃過一道冰冷的弧線,直指天牢的方向?!昂谩!蔽抑徽f了一個字。
一個字,卻重如泰山。因為我知道,從這一刻起,我不再僅僅是為蕭青鸞而戰(zhàn),
也不再是為那個已經腐朽的大夏朝廷而戰(zhàn)。
我是為那三萬被無辜坑殺的鎮(zhèn)北軍袍澤的冤魂而戰(zhàn)。我是為雁門關下,
那些血戰(zhàn)殉國的無名英烈而戰(zhàn)。我要用李景和他三十萬狼騎的頭顱,來祭奠我的兄弟。
我要讓整個天下都知道,我林昭,回來了。3從皇陵山巔到京城西北的天牢,一路無言。
陳孟策馬跟在我身側,幾次欲言又止,最終都化作了沉默。他知道我此刻的心情,
也知道任何安慰的言語都是蒼白無力的。我的鎮(zhèn)北軍,我的三萬兄弟,他們不是數字,
不是史書上一筆帶過的“陪葬品”。他們是活生生的人,有父母妻兒,有喜怒哀樂。
我記得張三的婆娘給他做的醬肉最好吃,記得李四的兒子去年剛滿五歲,吵著要學我耍槍,
記得王五在軍中無親無故,唯一的念想就是攢夠軍餉,回鄉(xiāng)買幾畝薄田。如今,
他們都成了一抔黃土,埋骨于我戰(zhàn)死的燕返坡。而我,卻活了過來。
這是一種比死亡本身更殘酷的折磨。夜風吹動著我空蕩蕩的右袖,
陳孟的聲音低沉地響起:“大將軍,陛下她……其實為您做了很多。為您平反,
為您建衣冠冢,親自守靈三月。朝中那些曾構陷您的臣子,沒有一個活過她登基的第一年。
她……她很敬重您?!蔽覜]有回頭,只是淡淡地“嗯”了一聲。敬重?或許吧。但在我看來,
蕭青鸞將我從墳墓中喚醒,更像是一個絕望的賭徒,
壓上了手中最后、也是最瘋狂的一枚籌碼。她需要的不是那個受她敬重的“林叔叔”,
而是一把能夠為她斬開絕境的刀。一把飲血的刀。天牢到了。與其說是牢獄,
不如說是一座建在城外的軍事堡壘。高墻聳立,箭塔林立,四周挖有深邃的壕溝。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混雜著血腥、腐臭和絕望的復雜氣味,令人作嘔。牢門前,
巨大的火把將四周照得如同白晝。一萬名囚犯,已經被全部提了出來,
密密麻麻地擠在巨大的校場上。他們衣衫襤褸,形容枯槁,但眼神卻像荒原上的野狼,
充滿了桀驁、兇殘和對一切的漠視。他們中有滿臉橫肉、身負數十條人命的江洋大盜,
有眼神陰鷙、精于算計的政治斗爭失敗者,有身材佝僂、卻在黑暗中殺人無形的刺客,
還有更多的是在邊境沖突中被俘、或是犯了軍法的悍卒。這就是蕭青鸞給我的軍隊。
一群真正的亡命之徒。我們一行人的出現,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羽林衛(wèi)精良的鎧甲和我們身上那股肅殺的氣質,與這群囚犯格格不入。但他們的目光,
更多的是肆無忌憚的審視和嘲弄。在他們眼中,我們這些“官軍”,
不過是些養(yǎng)尊處優(yōu)的綿羊。我端坐在絕影背上,一言不發(fā),只是用那惡鬼面具下的雙眼,
冷冷地掃視著這群烏合之眾。沒有隊列,沒有紀律,三五成群,交頭接耳。有人在堵伯,
有人在低聲咒罵,更有人用充滿侵略性的目光,
在我們和陳孟帶來的兩千羽林衛(wèi)舊部身上來回打量,仿佛在評估我們的斤兩?!鞍察o!
”一名羽林衛(wèi)將領策馬上前,厲聲喝道?;貞?,是一陣哄笑。“喲,這是哪來的小毛孩,
也敢在爺爺們面前咋呼?”一個沙啞的聲音從人群中傳來,引得笑聲更大了。
那將領臉色漲得通紅,便要發(fā)作,卻被陳孟抬手制止了。陳孟看向我,眼神中帶著一絲詢問。
我知道,這是第一道坎。想讓這群野獸聽話,靠身份和命令是沒用的。你必須比他們更兇,
更狠,更不講道理。你必須用他們唯一聽得懂的語言——力量,來敲碎他們骨子里的傲慢。
我沒有理會那名將領,也沒有理會人群的騷動。我只是策馬,緩緩向前,
走到了這萬名囚犯的最前方。絕影似乎也感受到了我的意圖,不安地噴著響鼻,
血紅色的雙眼在火光下閃爍著嗜血的光芒。我沉默的氣場,
以及身上那副猙獰的“閻王敵”鎧甲,終于讓校場上的喧囂聲小了一些。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帶著好奇、揣測和不屑。
“想必諸位已經接到了女帝陛下的旨意?!蔽业穆曇敉ㄟ^頭盔的共鳴,變得低沉而失真,
像兩塊生鐵在摩擦,帶著一股非人的寒意,“隨我出征,既往不咎?;钪貋恚夤偌泳?。
”人群中一陣騷動,顯然,這個條件對他們有著巨大的吸引力?!安贿^,”我話鋒一轉,
聲音陡然變冷,“我林某人的軍中,不收廢物?!边@句話像一塊石頭砸進了平靜的湖面。
“你說誰是廢物?”“你他娘的是什么東西,也敢在這里大放厥-"咒罵聲四起。
我沒有動怒,只是平靜地繼續(xù)說道:“你們之中,誰最不服?”我的目光掃過全場,最后,
停留在一個身材異??嗟膲褲h身上。他身高近九尺,渾身肌肉虬結,像一座鐵塔。
臉上有一道從額頭一直延伸到下巴的恐怖刀疤,將他的臉分成了兩半。
他就是剛才那個出言不遜的人?!啊偼酢廊?,”陳孟在我身后低聲說道,
“死囚營里的頭兒,原本是黑風寨的大當家,手上沒有一百條也有八十條人命,天生神力,
橫練功夫已經大成。死囚營里沒人敢惹他?!蔽尹c了點頭,表示知道了。
屠三似乎感受到了我的注視,他扒開身前的人,大搖大擺地走了出來,站到我的馬前,
仰頭看著我,眼中充滿了挑釁。“老子就是不服!”他聲如洪鐘,震得人耳膜發(fā)麻,
“朝廷讓我們去送死,總得派個有分量的將軍來。你算個什么東西?藏頭露尾,
連臉都不敢露,也配統(tǒng)領我們?”“說得好!”“讓他把面具摘了!”人群立刻跟著起哄。
我看著屠三,緩緩開口:“你想看我的臉?”“沒錯!”屠三咧嘴一笑,露出滿口黃牙,
“你要是長得跟個娘們似的,老子可不聽你的!”“我的臉,你看不起。
”我的聲音依舊平淡,“至于我的分量……”我頓了頓,手中的黑鱗槍微微抬起,
槍尖直指屠三的咽喉?!澳?,可以親自來試試?!闭麄€校場瞬間安靜了下來。
所有人都沒想到,我會如此直接地應下挑戰(zhàn)。屠三愣了一下,
隨即爆發(fā)出一陣狂笑:“哈哈哈哈!好膽!既然你自己找死,就別怪老子心狠手辣了!
”說罷,他雙腿猛地一蹬地,腳下的青石板瞬間龜裂,整個人如同一頭發(fā)狂的巨熊,
朝著我直沖而來!他沒有用兵器,因為他那雙鐵拳,就是最強的兵器。
一股猛惡的罡風撲面而來,帶著濃烈的血腥味。陳孟和羽林衛(wèi)的將士們都緊張地握緊了兵器,
準備隨時上前。我抬起左手,做了一個“不必”的手勢。
就在屠三那砂鍋大的拳頭即將砸中我的面門時,我動了。沒有人看清我的動作。
在所有人眼中,我只是依舊靜靜地坐在馬上,仿佛什么都沒發(fā)生。但屠三那狂暴的身形,
卻在離我只有三尺遠的地方,戛然而止。他的拳頭停在了半空中,臉上的狂笑凝固了。
他低下頭,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的胸口。在那里,不知何時,已經多了一個碗口大的窟窿。
一個前后通透,邊緣光滑無比的窟窿。我的黑鱗槍,依舊握在手中,槍尖上,
一滴暗紅色的血液,正緩緩滑落,滴在地上,發(fā)出一聲輕微的“滋啦”聲,
仿佛烙鐵落入了水中,冒起一縷黑煙。屠三的嘴巴張了張,想說什么,
但涌出的只有鮮血和破碎的內臟。他眼中那股桀驁不馴的光芒,正在迅速黯淡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恐懼和茫然。他似乎到死都不明白,那一槍,究竟是怎么刺出來的。
“砰?!彼切∩桨愕纳碥|,重重地倒在了地上,激起一片塵土。校場上,死一般的寂靜。
一萬名窮兇極惡的亡命徒,此刻,連呼吸都忘了。他們臉上的嘲弄、不屑和輕視,
已經全部被驚駭和恐懼所取代。他們看不懂那一槍。那一槍,超越了他們對武學的認知。
沒有軌跡,沒有預兆,仿佛是憑空出現,直接洞穿了以橫練功夫著稱的屠三。